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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轿车在通衢大道上飞驰,青春而沧桑的上海,满天飞舞的白,万家灯火辉煌,末班有轨电车叮当叮当地驶远。
      戚宣怀不说话,仿佛在养精蓄锐准备去打场大战。木璃几次开口也又咽了回来。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对我日久生情了吧?如果他拉我去饭店吃个小饭,谈个小情还好应付,但如果他直接拉我去宾馆开房怎么办?
      木璃满脑袋跑火车,双手不停地揉搓。她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终于开口道:“戚总,我……我们……”
      戚宣怀望向她,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墨水味,她蓦然觉得这味道不再是臭烘烘的,而是清香扑鼻。他写得一手的好钢笔字,他的毛笔更赞,自小临的是王羲之的帖。这几天,他练笔写了满屋子的7个大字:“重整山河待后生。”行书遒媚劲健,千变万化,而体势自然,堪称大家!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们应该重视技术培训,您应该开办训练班,亲自主持。”
      说完后,望了回天,暗骂自己是个慫包!
      戚宣怀笑道:“这个主意好,我们就委托上海纺织工学院代办。”
      “是!”木璃职业地拿出小本本记录下来。不知不觉中,车子停了下来,戚宣怀先下车,再打开她的车门,将她搀了出来。
      高跟鞋触及到一片软绵绵的草地,木璃抬头而望,这不是唐佑冠的松江北苑吗?她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道奇车,他的警卫,他的士兵,他就在这宅子里面。
      木璃一阵炫目,身子歪在一边,快要站不动时,腰间多出一条强有力的臂弯,牢牢地稳住了她。
      戚宣怀很快放开她,低头关切地问:“怎么了?”
      木璃煽了煽弯弯的睫毛,忍下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稳住心绪道:“没什么,被一颗小石子绊倒了。”
      “休息会儿吧,”他望向人流络绎不绝的北苑大门,五彩的霓虹灯分外的刺眼。扶着抖着厉害的木璃坐回车内,别有心肠地说道:“木璃,请你帮个忙,当我一晚的女伴如何?”
      木璃微怔,马上释怀,好像助理的工作也包括陪老板参加社交活动。
      没等她回答,宣怀笑了笑,笑得很勉强,挟带着一丝难以言语的苦楚,“今晚是唐少帅妻子的生日。”
      木璃的眼睛眨动加快,她轻轻问道:“哪位妻子?”
      “他的大太太留在祖屋没来上海,这位太太是林长明的小女儿,林桑。”宣怀叹了口气,低头暖暖问她:“你好些了没?”
      木璃吸了吸鼻子,她是个职业女性,这工作需要,而且该面对的,躲也躲不掉。她完成了心理建设,活动着脚踝,果断道:“没事了,我们进去吧。”

      挽着宣怀步入大门,步入冰火两重天的界碑。舞台上曼妙的歌女唱着无锡景。那些在工商界叱咤风云的老爷太太们,推杯还盏之间觥筹交错。
      “戚总,”一位脑满肥肠的秃顶老头迎面走来,热情寒暄道:“戚总可是商界的后起之秀,改用电动机实在是大胆创新之举。”
      宣怀谦恭道:“过奖,过奖。”
      “哎,贵厂的16支云鹤牌棉纱已成为上海纱布交易所的标准纱,岂是过奖。”
      木璃在心中呸了下,当初工厂罢工时,也是这些人围观看好戏,说了不少风凉话。虚伪的商业应酬,互相吹捧,宣怀应付的游刃有余。他和那秃头热络地交谈了一会儿,突然收声,表情闪过一丝惊赫。他找了个借口,话别了老头,穿越于人群中,木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裴寰?”宣怀叫住与一位高大洋人相谈甚欢,头上别着雅致的孔雀翎毛的女子。
      女子回头,正大仙容,恰是满脸笑容,“戚总,好久不见。”
      宣怀随手取来服务生托盘上的红酒,递给她,“是呀,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裴寰瘪嘴道:“离开利君后,我就在做翻译工作,收入不固定,但温饱还是能保证的。”
      “对不起,辞退你不是我的主意。”宣怀满是抱歉。
      裴寰浅呷了一小口杯中的红酒,摆摆手,“我不怪你,戚总。”她斜眼睨着木璃道:“你的新助理真漂亮。”
      裴寰曾经是她的假想敌,木璃自然对这位孔雀毛小姐没有半点好感,不过她还是礼貌道:“裴寰小姐,久仰大名,可闻名不如见面,您的英文说得真好,不过好像口音有些怪,国外学成的吧。”裴寰笑道:“我小时候在加拿大待过一段时间。”
      木璃追问:“噢?加拿大哪个省?多伦多,温哥华还是魁北克?”自己也没察觉,一不小心,口气越来越刁。
      也许裴寰被木璃咄咄逼人吓到了,她手颤了下,红酒溅了出来。戚宣怀责怪地瞪了眼木璃,木璃讪讪闭嘴。
      裴寰见状失笑道:“是魁北克省,我在那儿生活了三年,我至今难忘那边的风景和小吃呢。”
      “嗷,怪不得呢。”木璃的嘴角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在这时,音乐停滞了,灯光暗了下来,聚光灯照向二楼的旋转楼梯口。浮光掠影间,一道颀长的身影跃然众人的眼帘。一身黑暗色戎装,肩章上的将星在聚光灯下烁烁生辉,比世间任何的钻石还要耀眼。
      此时乐队开始奏乐,随着鼓点的落下,人群中骚动起来,有人低声道:“瞧,那就是少帅,那个上海打个喷嚏,北京天津都要下雨的唐三少。”
      木璃目光缠绵,他还是那么的俊逸风流,细狭的鹰眼一如既往的盛气,只是右脸颊竟然有道长长的伤疤,从眼窝磐蜒至嘴处,像极了泪痕的伤疤。又闻有人说那是枪伤,是被流弹所伤。不过在木璃看来,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容貌,反而完美融合了邪佞和霸气韵成独特的男人味。
      似乎是很多人赞同她,她听到身边一位名媛咋呼道:“哇,少帅真帅,他懂文,他懂武,它懂西洋的东西,它懂中国的,中国的古书他懂,他拉丁文也懂,日文他很好,德文他很好,他爱文学,他会写诗,他也会打枪,他会骑马,他骑马时像桀骜的罗兰。”
      瞧这就是少女眼中的唐佑冠,十全十美,无所不能。木璃见识过他的真正冷血面目,她嗤之以鼻。

      唐佑冠的亮相掩盖了正主林桑的光芒,小林桑一身名牌,累赘烦琐的贵妇打扮,跟在他的身后走下旋梯。
      唐佑冠一手挽着一位美女,将她们推入舞池。这两美女,木璃有所耳闻,是上海滩上响当当的交际花,他利用她们斡旋于各种权利之间,就像当初利用珍妮一样。

      音乐响起,木璃侧耳倾听,是小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优美的旋律将她带入了风景绮丽的多瑙河畔,她仿佛站在卡伦山上眺望,淡淡的薄雾为多瑙河蒙上了一层轻纱,阳光下一座具有悠久历史的古老城市,皇宫、议会、府第的圆顶和圣斯丹芬等教堂的尖顶都在闪闪发光。这就是维也纳,拥有少帅和林桑共同记忆的地方。

      第一支舞,少帅当然牵手林桑,他的笑容带着忧郁诗人的气质,他身形犹如欧洲的王子,天性使然,高贵得让人不敢斜视,谁不会喜欢上他那样外表的人呢。他宠溺地望着林桑,众人羡慕不已。只有木璃心里明白,这个唐少帅,爱着的时候,可以百般纵容,不爱的时候,便是弃如敝履,他天生凉薄。
      林桑娇羞地回望着他,跟随着他翩翩起舞。不愧是少帅的女人,舞姿空灵轻逸,女王气场鞭临天下,闲杂人等纷纷退避。
      一曲完毕,几位西服绅士三番四次向她邀舞,皆被她打发掉了。歌女从夜来香唱到了夜上海,戚宣怀和孔雀女“如胶似漆”没有人爱搭理木璃,射过来的目光不是意淫暧昧就是尖酸刻薄。这或许就是矛盾的时代,人们的衣着、饮食和谈吐都挺现代,可骨子里仍旧受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封建教条所腐蚀,等级森严。
      歌女扭着细腰,又唱起了花好月圆,木璃意兴阑珊,不雅地打了个哈欠,嘴未阖上,却发现唐佑冠霍然将沉沉的目光投向她这儿,木璃悚然一惊,气提到了嗓子眼,硬是没敢吐出来。她僵硬着,愣在那里。戚宣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待在这儿,我去去就回。”云香鬓影中,她看见戚宣怀负轭而行,脚步异常沉重,走近少帅身边,两人说了几句,便进了偏厅。

      宴会里人声杂沓,木璃的心跟着沉甸甸起来,她慢慢倒带记忆,戚宣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那一屋子的重整山河待后生,几日前吩咐她将他账户中所有的财产转移到他女儿名下,还有第一天报到时偷听到的内容:“松江北苑有场舞会,他会当面向我要答案。”
      如果没有答案呢?木璃抽丝剥茧起来。杀了戚宣怀,唐佑冠绝对能做得出。戚宣怀死后,他可正大光明地扶持戚文道,文道很蠢,容易听命于他。他会杀了戚宣怀,就像他杀了戚复梁一般,这么一来,掌控整个华东地区的赢面会更大。
      她快步冲了过去,当推门而入时,目不见睫的她就后悔了。不远处,唐佑冠冷冰冰坐于长沙发中央,一脸雾薄孤山,近乎不可侵犯,身边皆是荷枪实弹的大兵,神柱般屹立的笔直,四下里鸦雀无声,静得让她觉得甚至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
      “我,我以为这里是厕所。”她的说辞幼稚得可笑,头往回缩,身子也一并退,可双脚还未迈出门槛,却蓦然离地,她被人像拎小鸡般,拎到唐佑冠的面前。

      虽然戚宣怀事先并没有告诉木璃要来赴宴,可她对穿着一向讲究,一身水嫩的淡粉色薄莎连衣裙,外披一件珍珠质感珠片小外套,完美的诠释了东方女性的优雅和婉约。可被大兵拎起来时,裙间露出了大腿肚,当她的双脚落地后,她开始狼狈地拉扯自己的裙摆。
      她很年轻,也很美好,可如今唇色异常的苍白,脸色如失去了油彩的西洋画。她是混血儿,混得恰到好处,她的身高很德国,身材很中国。卷翘而浓密的睫毛很德国,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很中国,可她的瞳孔在不断地收缩,她的睫毛的抖动频率越来越紧张,浑身像被人牵引着的木偶,不受控地颤抖。

      唐三少低头不看她,像是对于这种现象司空见惯,或是他早就意料到的,一双钢琴家般的手摩挲着手中的枪,他的嘴角往上一扬,尔雅说道:“这是□□38手枪,枪管长为5英寸,口径为9*19mm,弹匣可容8发子弹,起落式闭锁枪机,短后座力作业。被它击中后,2-3秒内你不会感到疼痛,反而会感到像触碰到冰一样,因为极高的温度会瞬间把神经末段烧焦。怎么样,要不要试试?”他将手枪抛给戚宣怀。

      木璃曾几百万次的设想,假如又遇见他,隔了悠长的岁月,她是否没有一点涟漪的向他致意?没想这天如此不设防的早到,而此刻的自己如此落魄、无助、谦卑。她微微后退一小步,被宣怀扶住,他镇定地持住手枪,道:“你别去找我二弟,也不要为难我的助理,将她平安送出去,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木璃意识到自己成个了别人脆弱的软肋,她连累到了自己的老板,戒慎恐惧地低下头,不再鲁莽冲动。

      “交代?”三少站了起来,军靴挞伐着地板传递着他的愤怒,“你可知那两船被劫的物资中有多少把这种枪,将你那纱厂卖了几十次都赎不回,你拿什么给我交代?”
      “贵军的损失,我司会悉数赔偿,只是请允许我们分期支付。另外,为表诚意,我会拟一份成本价的供需合同,金额和时间无上限。少帅,您意下如何?”他顿了顿,声调徒然抖了抖,“……再不然……”木璃听到宣怀寒蝉泣鸣般道:“……我用我的命!”
      唐三少笑语冷峻,“好,是个丈夫,你命留下,那批军火我就不计较了,你漂亮的秘书我也会派人送她回家。”
      木璃猛地抬头,忽然之间,她想起了小天使,她已经失去了妈妈,爷爷,现在将要可能失去最亲的爸爸。她心中划过一阵剧痛,朝唐佑冠訇然呐喊道:“放了戚总!”

      唐佑冠一步一步踱到她面前,盈盈水间,深深地凝视着她,脉脉不言语,只是灼灼地看着她,仿佛那双眼睛是专为看她而生的。
      木璃被他直视得发慌,他的眼神像只牛蚂蝗,有股致命的力量,能将她的血液一滴一滴的吸取光。丝丝扣扣的情愫,盘根错节,纠缠着她。她目光下垂,错开他的视眼,局促道:“我给你个交代!”
      “你给交代?”唐佑冠长笑起来,语气像是在奚落:“你怎么给交代,用你的身体吗?”
      木璃觉得浑身发冷,仿佛站在刮着雹子的冰天雪地中,雹子打在她身上,凌迟般的痛,漫无天际的痛,每一次呼吸都会剧痛一次。她睁着泪眼,婆娑间手被人柔柔的握住,模糊的视眼也被一道宽厚的背膀保护起来,她听到一个愤慨的声音说:“少帅,你怎么可以侮辱人?”
      木璃冷然,她觉得人生不再有任何意义,唯有的一点温暖来自于攥着她的那只手。枪在他另一只手中,去留自决。
      她唯有破釜沉舟道:“纱厂有内鬼,我知道他是谁。”在所有人未来得及变化表情前,她一口气道:“她就是戚总前助理,裴寰。”
      “木璃,你在胡说什么!”她的手被放开,宣怀莫过脸,惊呼道:“怎么可能是裴寰?”
      “戚总,”木璃吐了口气,认真对着宣怀说:“我去过加拿大的魁北克省,那里的人们都说法语的,裴寰小姐怎么可能在那里学到的英文。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说谎。”
      宣怀定住了手脚,讶异非常。
      “她的英文带着淡淡的鬼蜮口音,”木璃坚定语气,大胆推测道:“她一定是鬼军派来的间谍。四公子和二姨奶奶也一定早就怀疑她,所以才将她炒鱿鱼的。”
      宣怀双目木然,像是有些承载不了这所发生的一切。
      唐佑冠重新坐回沙发,他的声音回归平静,“裴寰?我的宾客名单上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他对身边的副官吩咐道:“去把她请过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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