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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倾世皇妃(1) ...
史载:天始初,落鹜宫帝泽踵相继,皆为禁中妒,咸有隙。美人名锦,翩跹不与俗俱,灵性不与世堕。帝尝歌曰:噫!三宫咸下,无尝当朕意者,今得卿颜,可为倾世矣。帝宠之不绝。
【一】
皇城雨落不绝。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一阵响雨脆而有节地落在琉璃瓦上,清音婉转,质如璞玉,空灵如出谷黄莺。滴滴,答答。
我倚窗听雨,忽而便忆起了少年时候母亲携我漂泊客舟中枕雨而眠的景况。我那时便爱极了姑苏城外夜尽笙歌的雨,三分清寂,三分疏离,那时羁旅不经人事,心里却也隐然知晓,漂泊的乌篷船,载着年少的我,在清寂疏离的烟雨里,离宿命越来越近。
多年之后,冷眼看过皇城的雨,方才知道,放眼天下,琉璃瓦上跳跃的音律,才是世间最寂寞的风景。
因为,皇城本就是寂寞的。
皇城的女子,更寂寞。
古铜镜子泛着黯淡的光泽,映得里头一双美目顾盼生姿,转承起合一回眸,都是绰绰风流。我呵气成霜,抬手轻轻点上朱砂,细瓷一样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古者皆如此。他夸过我美,绝美。那时我娇羞地倒在他怀里巧笑倩兮,低声问道:“比得上禁院先太妃娘娘那样姿容无双么?”
他愣住。
我淘气,偏爱这些危险的小游戏,谁说伴君如伴虎,我不信京畿之地对我而言尚有禁忌,他若爱你,拱手河山笑看卿欢又何妨。何况这小小一个忌讳。
他笑着俯下身来,在我耳边轻轻厮磨,一个字一个字,都伴着微痒的触感窜入我的耳朵:“锦儿又胡闹。”
我轻轻抵着他的肩膀,得意地笑了。
我想,我马上就要赢了。
宫女芳菲为我散下如瀑青丝,绞上精油,小心翼翼地将熏了香的长发梳理开来。她心子细,又用扁梳把鬓边碎发轻轻打磨好。
芳菲是少有的使得颇应手的宫女,我入宫初时,她便跟在我身边照料,性子聪颖,很是应心意。虽然……我淡笑,深宫之中,又有多少人不懂为自己筹谋?有些事情,装作不知道反而比挑明要好。
落鹜宫得势之后,宫里盛传,锦妃娘娘一头秀发美态倾绝天下,皇上爱的便是这满头青丝盛妆。如此,又怎能不好好打理?
“娘娘真是风华绝代,难怪皇上天天惦记着。”芳菲笑着赞叹道。
“真是傻丫头。以色侍人,焉能长久?”我双手沾了上好香油,轻轻拨弄着满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别有深意地道,“色衰,则爱弛。”铜镜里依然映着那样温婉的眉目,明亮的瞳仁中却闪过一丝陌生的狠厉,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芳菲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却不惊不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算起时辰皇上也该来了……本宫平素侍寝用的熏香,可准备着了?”
一记脆响,就那样乍然入耳。缓过神思才发现,象牙梳子竟被不经意间加大的手劲折了三根齿子。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芳菲吓得连忙跪下,狠狠掌了自己两个巴掌!
世人皆说,薄情总是帝王。我再傻,也知晓她所指何事。色未衰,爱已弛,这皇城之中的女子,果真,好生的寂寞。
只是,他,她们,总是算错了一点,本宫在乎的从来不是六宫粉黛日日翘首企盼的帝泽恩厚,龙御驾幸。
从来不是。
他们,都不懂。
“确实该死!”我轻笑,“本宫没让你死,你却要死,岂不是真该死?”我委下身,缓缓将吓得脸色惨白的芳菲扶起来,“熏香用完了?这倒是你失职了。”
“娘娘……皇……皇上今晚恐怕……恐怕不会来了……”芳菲有些语无伦次,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重华宫华妃娘娘……”
半截话噎在喉头。
原该是宫闱人情冷漠,踩低捧高是铁则。我自入宫以来风头便盛,皇帝夜夜留宿,想来如今是那重华宫按捺不住了。
斗,就要斗得狠。
笑意漾在脸上。我平和地握起她的手,低声道:“与你何干。是本宫不好做人罢了,你想那日祭天大仪上,本宫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公然开罪大太监刘青,使其颜面全无。刘青与重华宫那位素来亲密,帮衬着斗垮本宫也是该当。说来也是本宫恃宠骄纵了,纵然皇帝捧在手心儿里,也不该这样不知理。”
毕竟落鹜宫从来帝泽不绝,如今皇帝岔道去了重华宫,我自然知晓,必有人暗中搞鬼。只是……
“……只是,”我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笑道:“本宫自有本宫的筹谋。”
她隐然有些惊骇,不自觉地抽回那双纤纤葇荑,仿佛要把它们藏进袖里。我细眼观察,她的指骨极美,肤色也好,宫中多年劳役也没能毁坏这双娇美的手。尤其腕上一对玉镯半掩在袖子里,质地上乘的良玉衬着她的肤色若隐若现,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态。我紧紧握着这双手,不肯放开,尖长尖长的指甲已然抵近那对玉镯:“这玉倒是好,也算稀世珍奇了。皇上得了两对,转头便赠了我一副,听说另一副后来给了重华宫。你做事好,本宫赏赐也不少,这回子却突然想不起来我何时把这镯子给了你了,难怪许久不见这副玉镯,竟是给你了。”
我轻叹一口气,是真的累了。后宫风云诡谲不输战场,每说一句话,俱是机锋重重。
她果然有些怕了,那双柔弱无骨的手竟在轻微颤抖,我分明摸到了她手底沁出的冷汗。这个傻丫头,也太张扬了,收了好处不做声也便罢了,哪有穿着戴着生怕人不知道的。
我好言安慰:“不过一对镯子,本宫赏了便赏了,你下去做事吧。”蓦然又补了一句,“熏香莫忘了。本宫侍寝要用的。”
她愣了一下。我自然知晓她的心思,便道:“本宫说备着便备着。”尾指扫过她冰冷的双手,云淡风轻地道:“本宫说,皇上会来,便会来。”
我抬起头,没再看她。
她怯懦地领命而去。我想她此时,脸上必是诧异而惶恐的。有些事情,我并未说破,点到即止便可,她是聪明人,会领会的。
忽而便又想起了那些泊雨姑苏城外的日子,母亲手把手地教会我,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绿瓦红墙,这深寂宫闱之中,想来我必是如鱼得水。
只是,他们谁也不知道,我入宫初时,便揣着一个深重的秘密。
一声叹息落下,原来,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余光扫过芳菲远去的背影。就在她提起裙裾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自门外缓缓传来:
“——皇上驾到!”
【二】
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咯咯笑着一字一字念出这句诗,双手却不紧不慢地捋顺袖口的些许褶皱,明黄色的龙袍缀着青黑的缟丝,五爪金龙威严地自他腰间盘桓而上,俱是帝王气魄。他在我榻上醒来的每一个早间,均是我亲自为他束带穿衣,撵他上早朝的。无怪乎重华宫打翻了醋坛子,他对我的宠爱,历朝无出其右。
扣上最后一枚玉带环扣,我抬头看他,帝君分明宠溺地顺下眉眼,他笑着伸手打散了我随意束扎的髻子:“锦儿这诗是念给朕听的?”
我无惧无畏,躲在他怀里撒娇:“臣子们都说臣妾是狐媚子,绑着皇帝不让上朝呢。昨儿个晚上,勾走皇帝心魂的,可是华妃姐姐。倒叫臣妾白白担罪名。”
他哈哈大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这样娇嗔的小性子!”他紧一收手,倒把我揽得更紧了:“怎样白担的罪名?只不知道,今儿早上醒来,缩在朕怀里的,可也是那华妃?”他好声好气地解释,“昨儿叫华妃绊住了,她身子骨不大好,朕瞧瞧她便赶急了来寻你……”
我故作惊讶:“姐姐身子抱恙么?得了空倒要去重华宫走走的。”心中自然是欢喜的,重华宫竟连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招数都使了来,怕是气数不旺了。
“这回倒懂事了,”他笑着抬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语气里并无半分责备,“那日祭天大仪上,明里暗里都跟刘青作对,怎不见一点儿懂人情世故的?锦儿胆子不小,朕都不敢开罪的人,你倒敢当着文武群臣的面骂刘青腌臜种的狗奴才,可不是十分与自己过不去?”
他又说起那日的事来,言辞间竟有隐隐的心疼,他怕我不明事理得罪了大太监刘青,与自己惹来麻烦。原来他也懂,深宫之中,活之不易,他纵容我的小性子,甚至用他羽翼初丰的势力那样艰难地维护我的小性子。原来帝王情深,爱一人,也可爱得这样掏心挖肺。想及此,不禁鼻中隐隐发酸,我假意推他,深怕一不忍,泪水便决堤倾盆:“皇上可还不去早朝?”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柔地说:“下了朝朕还来看你,皇城清寂,落鹜宫才像朕的家。”
我一愣,泪水终于泄堤而下。他又如何会知道,我要的,从来不是宠贯三宫的荣华,我要的,他从来给不起。从来。
他走了两步却又回头,似是无心地说道:“锦儿用的甚么熏香?朕每次来,都被这香熏得遍体舒畅。”
我心下慌措,生怕叫城府陡深的帝王看出什么破绽来,只得含糊答道:“这香是臣妾自个儿调试香料琢磨的,臣妾也喜欢得紧。”
他笑着挥了挥手:“朕的爱妃不但曲艺皆通,倒还懂和香之道,改天多调些,叫他们带去承欢殿,朕批阅奏折的时候也可闻这样的幽芳之气。”他一手提起龙袍下摆,抬脚便跨出了门槛。
我机械地擦干眼泪,总觉帝王今日神色不对,恐怕知道了些什么。便急忙披了长衫跑出去:“皇上!”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笑着说:“不过上个早朝,分别一时许,锦儿这样舍不得?”
我跑至他跟前,撒娇地往他龙袍上蹭:“皇上,臣妾开罪大太监刘青,实在是……实在是为皇上抱不平,这厮笼着大片江山哪!假子手握重兵,朝中权贵多与他亲密,假使再不削其锐气……阉臣之名实有大帅之实呀!”
“后宫不议政。”他恁是严肃,却终究抵不过眼底一抹关切,许久,才轻轻抵在我耳下低声说:“朕都知道。你放心。”
目送那抹明黄色渐渐往承欢殿方向远去,我手底捏了一把冷汗,这一招,实在走得险,几乎是赔上性命的搏命之举。还好。还好,他宠我,不计代价地宠我。此番下来,皇帝应是无所怀疑了,那么,也应该全心全意收拾重华宫了。
重华宫。
我冷笑,看来今晚,又该有人斜倚熏笼坐到明了。
这文用了第一人称开写,希望不会有上帝视角^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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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倾世皇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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