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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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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苍青的天空下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人一身布衣,神情淡定从容,亦无意掩饰自己的行藏,就这么微笑着站在那里。
四剑神望定来人,冷沉的脸上居然现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你终于来了。”
来人微笑道:“虽然来得晚了些,但终于还是来了。”
无情脱口道:“世叔!”
来人向他颔了颔首,目光平和而慈祥:“你做得很好。追命已找出皇上的被囚所在,现正护送圣上回城。”
无情目中微露喜色:“李大人那边情形如何?”
“信王殿下已同意按我们的计划行事,王塔主和杨无邪正率同金风细雨楼众兄弟相助守城,还有,洛阳温晚和他手下的‘天涯、海角’温氏兄弟也来了。”诸葛眼中有戏谑的笑意。“温柔女侠也来了。”
——温柔来了,王小石又要开始头大了吧?
听到这里,无情也微微一笑,却又想起了什么,垂首道:“可是……弟子还是没能为世叔……”
诸葛打断他道:“他们找的是我,这边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趁金兵大队未到之前,你们马上走,出这里向西南自有李大人派人接应。”
“世叔呢?”
“你们走后,我自会想办法脱身。”
无情挑了挑眉:“世叔是想打发走弟子,独自一人挡下七绝剑神和金兵?”
“你……唉,”诸葛轻叹,“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
无情断然道:“世叔的话,崖余自是要听,只是要崖余弃世叔不顾,崖余做不到。”
他们在交谈,但旁人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因为他们不是用声音在交谈,甚至也不是用传音入密之类的内功,而是用眼睛。
只是眼睛,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这样的交谈,别人非但听不懂,也看不懂,甚至连猜都无从猜起。
因为没有说话声,周围显得特别地静。
——现在却不是安静的时候。
——这里也不是该安静的地方。
然而四剑神并没有显得不耐烦,也没有出言打断,反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拔剑。
四剑前引,相交汇于一处。
剑身震颤,光华流转,一抹幻彩自交汇处直冲天际。
七绝剑神自然是七个人,而现在他们只来了四人。
所以他们要用他们独特的方式通知另外三位同伴——诸葛在这里。
他们本就是为诸葛而来,所以不管另外三人此刻在做什么,只要看到了他们的剑光,就一定会立刻赶来这里。
做完这件事后,他们就静静地望着诸葛。
他们不急。
他们可以等。
等诸葛说完要说的话,也等他们的另外三位同伴赶到这里与他们会合。
他们选择沉默,宗望可不喜欢沉默。
宗望一看到诸葛,就忍不住心下微叹:早就听说南人孱弱,可现如今他所见之人,不管是温雅贵气的方应看,清隽冷冽的无情,傲岸孤僻的孙青霞,还是面前这神情淡定、始终微笑着的老者,莫不是气态从容,举止间暗藏丘壑。
他试探地问了一句:“诸葛先生?”
诸葛含笑点了点头,反问道:“宗望元帅?”
二人目光相交,如果说宗望的目光是锋利的刀刃,那么诸葛的目光就是能包容万物的天空。宗望的目光不过是斫在一片“空”上。
“久仰。”宗望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脸色却异常阴沉。
“幸会。”诸葛亦客气道,“我此番倒为元帅带来了一件东西,请元帅过目。”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封手书,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手书便自他手中脱出,平平稳稳地飞向宗望。
宗望微一犹疑,伸手接住,展开看去,只见上面寥寥数字——
国内异动,乱民作反,见此书,速回。
笔意潦草,显见书者心情十分烦急。
底下未留署名,但这熟悉而独特的字迹,却正是叔父吴乞买、也就是金太宗的亲笔。
宗望看毕,浓眉微皱,沉声道:“先生以为凭这一纸手书,就能骗得本王班师回朝?”
“这封手书是真是假,以阁下慧眼,定能分辨。”
宗望沉吟不语,手书上是叔父的笔迹没错,莫说外人模仿不来,便是手书中所盖的印信,也绝不可能落入他人手中,若说金太宗受人威胁,则更无可能——宗望很了解自己的这位叔父,他一向心机深沉,若是受人威胁,不得不写下这封手书,也一定会在上面留下暗记告诉他们,但而今从手书上看来,却毫无任何可疑痕迹。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我军兵临城下,破城已指日可待,我又怎会白白放弃这眼看就要到手的大好河山?”
“兵临城下是真,能不能在短短数天内取下汴京,相信宗弼将军会比较清楚,一旦我朝勤王兵马赶至,元帅再要脱身可就难了。”诸葛平心静气地说,语气平和得就像一位长者,又诚挚得像一位诤友,“何况人心不统,社稷不定,内乱不平,何以伐外?”
正在此时,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来,远处烟尘飞扬,数千名金兵策马疾弛而至,片刻间已到眼前,为首之人铁衣银甲,高大英伟,脸色却阴冷而带几分狠意,目光锐利如随时伺机而扑的猎鹰。
诸葛望着大队金兵,脸上反而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铁衣将军望了诸葛等人一眼,目光在方应看身上狠狠停顿了一下,翻身下马,向宗望道:“二哥,你没事吧?”
这铁衣将军正是此次伐宋先锋宗弼。此人骁勇善战,用兵神速,胆略过人,凡其过处,宋兵必畏如虎狼,闻风即逃。
宗望脸色沉重,将手书交与宗弼看了。
宗弼看了也是面色一沉,随即冷哼道:“我军正势如破竹,此时退兵回朝,岂非前功尽弃!何况我朝兵强马壮,区区叛乱,何足为惧!”却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诸葛听。
诸葛无可奈何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阁下若真大获全胜,此刻又怎会不乘胜追击,一举攻下汴京?”
宗弼被诸葛说中,脸上一热。
诸葛接着道:“以两位对贵国主的了解,若非情况紧急,他又怎会急召两位回京?”
宗望看宗弼神色,心知诸葛所言非虚。不甘心地道:“闻说先生所入门派叫作自在门,既为自在,又何苦涉身红尘,理这繁琐俗事?”
诸葛只长吟道:“昆仑之高有积雪,蓬莱之远有遗寒。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宗望冷笑道:“可惜,这天下太重,不是先生能提得动的。”
诸葛负手而立,微然一笑:“天下征杀讨伐,皆起源这‘名、利、恩、仇’四念,所谓事事相因,果果相俱。我辈俗人,虽不能免于名利之扰,抛开恩仇之念,但若能将其暂放一放,天下,原就不过是两个字而已。”
宗望闻言一怔,轻声自语道:“天下……只是天下两个字?”神色中微露迷茫。
宗弼不以为然:“二哥莫要听这人信口胡扯!先把这些人都拿下了,再快马加鞭,回京求证真假便是!”
宗望被他一言惊醒,指挥手下在外围将诸葛等人团团围住,沉声道:“先生既然不忍弃天下不顾,就看你有没有能力提着它走罢!”
七绝剑神忽道:“王爷,你曾允诺将诸葛留给我们,不知这话现在是否还作数?”
宗望面露喜色:“几位愿意出手,自是再好不过。”
他见识过中原武功的厉害,心知己方虽然人多势众,要擒杀这一干中原高手也未必有此能力,就算擒下对方,己方也必然损失惨重。
当下指挥手下金兵各退后五十步,远远地将众人围在中间,向宗弼使了个眼色,宗弼意会,二人翻身上马,向包围圈外行去。
——刀剑无眼,宗望自然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尤其有了方才被人“挟持”的经历后,他就更谨慎了。
诸葛身陷重围,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减,转首向七绝剑神道:“故人相逢,君可无恙?”
七绝剑神眉不扬,手不动,看着诸葛道:“我们等这一天,已等了三十年。”
“我知道,所以……”诸葛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一名金兵腰间,道:“借剑一用。”
那金兵只觉腰间一轻,长剑便似长了翅膀般,挣脱剑鞘,直飞入诸葛手中。
诸葛四大弟子中,冷血剑法辛厉快绝,年纪轻轻便跻身当世使剑高手之列,是以诸葛先生自然也是会用剑的,但就连无情也没有见过诸葛用剑。
七绝剑神脸上却现出一种凝重的神色来:
“四十年前,我们凭着手中神兵利刃,横扫中原武林,所向披靡;三十五年前,我们已做到花叶柳枝,莫不可顺手拈来以作兵器;三十年前,我们开始悟出心剑,很快便可以做到人剑合一,心到剑到,心静剑静,心剑到处,无坚不摧。但那时,我们七人联手却还无法击败你一人。”
诸葛道:“那一战,我也没有赢。”
七绝剑神:“可是你在应战前已跟元十三限斗了一场,功力大损,却还能与我们打成平手,说起来,那一战是我们输了。”
“那时,你用的是地上一根枯枝。”
“那一战之后,我们才明白:心剑,只是一种能力的证明,一个人若真的有本领,手中拿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取胜,不必靠神兵利奇,也不必为显能而弃兵器不用,真正自信且有能力的人,兵器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工具。”
诸葛居然心有同感地点点头,道:“剑术之道,讲求的是品艺双修,人剑合一,一旦抵达化境,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剑。手中所持之剑,仅仅是一个道具。人是灵魂,而剑只是躯壳。一般的武林高手,随便折一枝树枝,即可成为无坚不摧的利刃。而抵达化境的顶尖高手,有剑无剑,则毫无分别。”
七绝剑神:“但你在三十年前,已达到了这种境界。既然毫无分别,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拿剑?”
诸葛含笑:“既然毫无分别,我又为什么不拿剑?”
七绝剑神闻言神色一肃,望着诸葛手中长剑,眼里发着光:“我们中任一人的修为或许都不及你,但我们这三十年来,却还悟出了一个道理——”
“既然我们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无法达到化境,就不如七人齐心,心意相通,共创一套剑法,一起来达成天下第一的愿望!”
诸葛居然又点了点头:“剑之一道,存乎一心,关键在一个‘悟’字,你们的想法是对的,一个人的力量永远有限,若能众人合力,则积水便可成川,累土亦可成山。”
“你说的也很对,但用剑之道,必须要用剑说话。”说完这句话,七绝剑神就不再开口。
他们的意思已很明显。
——诸葛有诸葛的剑意,他们也有他们的剑道。
究竟谁比谁更高一筹,还是要一决高下才知道。
天色越来越阴沉,远处隐有闷雷声沉沉滚过。
诸葛掣剑在手,脸上的笑容依然闲适而从容。
仿佛他要面临的不是一场生死搏斗,而是茶余饭后活动筋骨的较艺切磋。
七绝剑神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
“呛啷”一声,七剑同时出鞘。
天地间忽然变得阴冷而肃杀。
七人衣袂无风自动。
剑一出手,七个人便化为七道剑风。
没有剑光,只有风掠过。
剑风掠过每个人的脸,仿佛还能感觉到几许温柔。
如春日最和煦的春风。
——真的是风。
看不到人影,也看不见剑光。
只有风。
无影无形。
无迹可寻。
有谁能捕捉住风?又有谁能找出风的轨迹?
这是什么剑法?这样的剑法又有谁能破?
然而若真以为它是和煦的春风,那就错了——
七道剑风,直冲云霄,在半空中汇聚成一线。
剑如苍龙。这苍龙抖落了千世的尘埃,飞过万年的岁月,终于又重临大地。
它似怒非怒,它无情似有情,它是死亡也是重生,它就是主宰不仁天地的神!
“天行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这就是七绝剑神穷数十年之精力悟出的剑道,合练而成的剑法!
风之所及,周围数十座营帐竟被连根拔起,在半空中盘旋飞舞,顷刻间化为灰烬。
沉暗的天际,雷声由远而近,轰隆隆自头顶滚过,豆大的雨点自半空中砸落,密集的雨声如战鼓般敲响周围的一切,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入衣衫。
这已不止是人的力量,更多是一种自然的力量。
风雪无情,冰霜无心,在自然的力量下,世人又何尝大得过蝼蚁,重得过鸿毛?
雨横风狂。
诸葛已被包围在这狂飙般的飓风中。
就像暴雨中的一只小蚁,巨浪中的一片羽毛。
他的衣衫已为雨水湿透。
风扬衣袂,部分衣角亦开始被撕裂,化为尘粉。
但他还在微笑。
神态间更有一种隙中独步,衣带当风的潇洒,飘飘然如欲凌空飞去。
他只扬了扬手,看似随意地在空中划出一道潇洒的弧光,仿佛他只是信手拈来了这一剑,然后又信手将这一剑刺出。
然而这一剑无论力度、角度都精确到了分毫不差的地步。
剑似神来,浑然天成。
剑光美极,不带一丝缺陷。
没有破绽。
无论攻防,这一剑都毫无破绽。
这一剑本来已臻完美,但更完美的是这一剑的剑意——
剑一出手,犹如春回大地,万物重生,又如江河日月,生生不息。
剑光播洒无限生机。
它是生命之剑!
孙青霞见了这一剑,双目神采大现,像爱画的人得了吴道子真迹,好书法的人看到王羲之就站在眼前,嗜武的人发现了绝世的武功秘籍,连身上的数处伤处也感觉不到疼痛,忍不住出声赞道:“好一剑!”
方应看也看得入神。
雪玉似的两颊竟起了两片酡红,既似醉酒,又像病人发高烧时的脸色,但他的额角暗金,连眼里、眼纹、笑纹里也隐约似有股淡金色的液体在肌肤内汹涌流转。
只有这样的剑,才是真正的无敌之剑。
可是这一剑却不是刺向七绝剑神(七绝剑神已合为一体,根本无法找出七人的身影),也不是刺向席卷他的飓风(风是没有形迹的,如果诸葛出剑,他又该刺向哪里?),更不是向在场的任一人出剑。
而是刺向——天。
诸葛竟对天出剑,以天为敌!
这跟孙青霞的以天为敌不同,孙青霞的“天敌”,更多是一种对心中郁愤的抒发,对不仁天地的不满,但真正面对敌手生死相搏时,还是刀剑拳脚决胜负。
可是诸葛显然不会在这生死关头毫无意义地刺出这一剑。
——天苍茫,混沌。
诸葛的剑招却是电。
轰然一声。
电光划破雨空。
大地一亮!
狂暴无比的飓风,乍然分了一分,隐约可见七道人影,但一分之后又迅速合拢。
这七道影子一旦合拢,便仿佛撑起了一片天空。
天在盘旋,扭曲……
诸葛抬首,就看见——
一整片天幕正朝他压下!
这不止是诸葛一个人的感觉,事实上,在旁观战的所有人都生起了同样的感觉。
——天、塌、下、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怎的会出现这种感觉?
天,真的会塌下来吗?
当众人正惊异于这奇怪的感觉时,突然又发现了另一个变化。
静,好静。
不知何时,竟已听不见风的呼啸,剑的交击,也看不到飞沙走石,暴雨急流。
整个世界寂静得如一场涅磐。
这种感觉真的好奇怪,完全的不真实,却又如此的分明。
可以听见自己悠长的呼吸,一呼一吸间似乎又经过了几道的花开花落。
这样有多久了?是过了百年,还是千年?
——还是仅仅一刹那?
众人只知道,当他们回神的时候,这一战已经结束。
雨仍在下,只是已小了许多。
一切变化得如此之快,仿佛做了一场梦。
然而周围一地的狼藉告诉他们这一切都不是梦。
诸葛当风而立,他的衣衫自肘部开始以下完全碎烂,衣上微有血迹,七绝剑神在他周身不远处站定,眉宇间有一种忍痛的神情。
默立半晌,七人用一种伤心比伤身更痛的声音道:“不愧是诸葛,竟能找出我们的‘风眼’所在。”
诸葛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可是,这一战还没有结束。”
“真正的胜败是生死。”
“何况,我们的剑法也只出了一半,”七人用热切的眼神望着诸葛,喃喃道:“只有你才有资格接我们的另一半剑法。”
诸葛但笑不语。
忽听一声冷笑:“原以为七绝剑神就算剑法不济,至少还是一代宗师,却原来见面不如闻名,不过是死缠烂打、出尔反尔的无耻小人罢了!”
这声音很清锐,还带着剑一般的杀意。
七绝剑神狂热的心被这雪样的杀意一激,竟有种心虚的感觉,脸色一沉,道:“你说什么?”
“你们三十年前早已是家师手下败将,如今一战,胜负已分,再纠缠下去,与市井无赖斗殴有什么区别?你们要打,又何用家师出手,就让我这自在门中最不成器的残废人领教几位前辈的绝世剑法,若是在下学艺不精,丢了自在门的脸,再由家师出面便是。”
七绝剑神冷笑道:“你这是找死!”
“死?死算得了什么?”无情扬眉冷笑,素来淡定的脸上却有激动的神情,“你们见过几千几万人同时在你身边流血死亡吗?你们见过昨天还是一起聊天喝酒的袍泽全都一去不复返吗?你们见过两军交锋人命如蝼蚁般被践踏吗?个人的成败荣辱又算得了什么!?死并不可怕,人只怕活得可耻!”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铿锵有力,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七绝剑神脸上微现怒意。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挑战他们。
更何况这样的挑战还不止一次。
今天敢挑战他们的也不止无情一人。
然而他们在动怒的同时,又有几分惋惜。
——这年轻人在激怒他们的同时,也赢得了他们的尊重。
他们活到现在,杀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狙杀过,其中有贪生怕死的,有勇不畏死的,有哀莫大于心死而无谓生死的,就连他们自己,在面对生死的时候也有过彷徨无助,畏惧退缩,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像眼前这白衣青年一样看待生死,也没有人对他们说过这样一番话。
他的武功也许远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却是诸葛正我之外唯一有资格接他们七人联手一剑的人。
——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便让他们亲手结束这人的生命吧。
七人脸上的笑意和怒意一敛,互望一眼,点了点头。
诸葛脸色一变,喝道:“崖余,退下!”
无情的脸容仍是一贯的沉静,寂寞清辉之间,自有一种坚持,一种决然:“世叔,请让弟子一试。”
诸葛看着他,似要说什么,但却终于没有说,只是摇了摇首,眼里满是无奈。
孙青霞忽道:“慢着。”
他的脸色这时看去更白,还微微泛着青,强行压制下去的伤势却因为不久前的一番动手而开始蠢蠢欲动。
无情知道他要说什么,决然道:“孙兄,这一战,请让我先来。”
孙青霞记得这是无情第四次向他提出请求。
第一次是在金营,无情要他先走而自己留下挟持宗翰,他一口回绝。
第二次是在城楼上,无情要他不随同自己来金营,他却来了。
第三次是在石室中,无情不欲他插手与萧烈之战,他还是没有答应。
本来这第四次请求,他自然也是不会同意的。
虽然他连自己现在还有没有能力出剑都不能确定。
然所谓性之所起,情之所至,义所当为,便是前方纵有千山万壑九死一生,他也绝不任由他的朋友一人面对。
但显然无情这次的语气也比任何一次都要坚决。
他知道这是无情的骄傲,因为他也有着同样的骄傲。
这样的骄傲,他又何忍拒绝?
孙青霞退了一步,让无情面对七绝剑神。
但他同时却在心中打定主意,一旦无情遇险不敌,他可不管什么原则骄傲,便是不惜一死,也要拔剑出手。
想不到无情还是执意走到了这一步。
方应看心中微乱,分不清是什么感觉,目光寻求似地望进无情的眼中。
无情没有看他,他在抬首看天。
方应看却在他望向苍穹的眼中看到一抹若有若无淡如晨雾的笑。
笑。
这样的笑美得像一道惊艳的绝笔,却让他看在眼里只觉心痛莫名。
他心中一动,有什么话欲冲口而出,就在这时,一人自坍塌的营帐后转了出来,白衣秀美,脸上还带着青涩少年的羞怯。
任怨。
他一出现,就径直走向方应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方应看微一迟疑,终于望了无情一眼,转身快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