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梦》洛水之畔

5、与子同袍

　　原来这就是真相，少年出卖了自己的家族。身后族人投来的目光怨毒无比，用着阵阵苗疆语咒骂那背族的少年，八重雪悄悄的闭上眼，用自己少年的瘦弱肩膀承下了族人血色的诅咒。
　　咒骂声还在继续，族人的声音因嚎啕而沙哑，鼎沸的气氛伴随着越多越多的哭喊声而暗暗消沉，八重雪还是跪在地上，现在的他是李隆基的臣子，没有临淄王的命令，他又怎能起身？而李隆基仿佛是刻意一般，并没有叫他起身的意思，相反，李隆基高高在上的欣赏这一幕。
　　人间冷暖，世上情仇，不就是这样吗。
　　咒骂是何时结束的八重雪已然不知，直到面前的男人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他才恍恍然的回神，哦，原来这一切都结束了。
　　从这一刻起，君便是君，臣即是臣。
　　从这一天起，李隆基的身边就多了一名苗族的艳丽少年，目光冷淡，眼神轻蔑，虽然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但于第一天出现就以一手诡异的苗刀连挫十几名上将，众人莫有不服者。
　　只有一些老臣会默默的想：这样的孩子出现在临淄王的身边，就是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红衣的少年，眼角的泪痣，朱色的唇，太过浓艳，如同曼珠沙华铺遍的血照之路，杀伐之气太重。
　　据说，他叫做“八重雪”，复姓八重，单名一个雪字，可是，那么浓艳的一个人，那天地中的一抹殊色，居然叫“雪”……据说，他只有一个任务——保护临淄王的安全。
　　据说……关于这个人的身份有着很多种说法与怀疑，有地位的将军亦曾向李隆基反映过，此人身份可疑，不便久留，然，临淄王一笑置之。
　　战争胜利了，□□的军队整顿后就准备拔营了，战俘被如约释放，另外听闻临淄王从一山谷中寻到苗疆至宝“流火飞雪”，那是一种极美的血色琉璃，每当白雪飘落之时，周身仿佛会燃起鲜红的火焰，美不胜收，故曰：流火飞雪。
　　那年，是八重雪第一次离开他的家乡，也是最后一次。
　　从此一别，山长水阔，莫敢回首。
　　□□的士兵完全被回家的喜悦充斥着，疲惫的行程挡不住一路上绽放的笑脸。
　　长安，长安……
　　八重雪到长安的那天，长安正飘着数年未见的大雪，雪很大，湮了天地，八重雪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红衣的少年策马在皑皑的白雪中，宛若那凛冽寒风中盛开的红梅。
　　车外有多寒冷，车内就有多舒适。
　　李隆基就坐在车内，穿着淡紫色的厚厚的大氅，手捧着细腻的小火炉，享受着每一份温暖。
　　车内燃着的紫檀缓缓飘出青烟，帘上的流苏随着马车一动一动的摇摆，便是一应俱全的瓜果蜜饯也不能引起临淄王的兴趣。
　　李隆基一手握着暖炉，另一手轻轻掀开车帘，虽然只露出了一道缝，但源源灌进来的冷气还是令他一瑟缩，侧着头，向前望去，不出所料，红衣少年骑在马上衣裳单薄背脊挺直，跟着大部队默默前行，从李隆基的角度，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而已。
　　□□，冷漠，看不出悲喜。一如长安的雪。
　　李隆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终是触动了内心柔软的角落，摆摆手，唤来随从的士官。
　　“王爷有何吩咐？”士官的脸庞因寒冷而绯红，钢盔的红缨上洒满了稀稀落落的雪花。
　　八重的脸是不是也是这么红，毕竟这么寒冷的天气……李隆基心中一闪而过。
　　罢了罢了，本王让他一回也好。这是李隆基的第一次妥协，亦是八重雪第一次无声的反抗与胜利。
　　“为八重校尉添一件大氅。”李隆基声音平淡，听不出丝毫感情，就像是在吩咐倒一杯茶来一样。
　　“是。”
　　不久后，士官就捧着一件狐皮大氅来到了八重雪跟前，李隆基在后方默默看着。
　　八重雪看到大氅之后，有一瞬间的惊诧，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形象，皱着眉说了些什么，就径自向前走去，丝毫不予理会。
　　送大氅的士兵无比尴尬，悄悄地向李隆基的方向看了一眼，正好望见临淄王凛冽的眼神。于是吓得浑身一颤，又向前追赶八重雪的脚步。
　　只见他赶到八重雪身边，陪着笑脸对八重雪低声的说了几句，便把大氅往八重雪身上披。这次，不知是他说了什么，八重雪虽然还是那么一种死人脸，但是并没有反对士官把大氅系在他身上……
　　李隆基心中忽然有些不满，却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当是心中烦闷，索性放下车帘，任凭那纤细的人影慢慢淡出自己的视线，慢慢消失。
　　雪还在下，红梅依然盛开，队伍依然前进，车外仍然寒冷，但是，又像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多年之后，八重雪这样想，当年那个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
　　多年之后，李隆基身居高位，看尽天下，却仍然常回忆起当年的情形。

　　当年，一人前，一人后，一人冷，一人暖，一人车里，一人车外，一样的红梅，一样的白雪。
　　与子同袍。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