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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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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
正值江南的梅雨季节,连绵下了几天的阴雨,路面泥泞,车痕很明显,殷燃欣喜过望,沿着车痕一路展开轻功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小镇郊外的岔路口。到了路口却没法再追了,路口乃小镇的枢纽,各种轮辙纵横交错混杂在一起,殷燃分不清哪一条痕迹才是“表公子”的车留下的,一步错步步错,他不敢贸然而行。
殷燃被迫停下来,看着四通八达的岔路举棋不定,心中越发焦躁。雨后空气的湿闷,一路上都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淡淡的气味,殷燃先前只顾追赶无心留意,现在停了下来,那股气味就扑鼻而来,越发浓郁。
殷燃疑惑地左右嗅嗅,气味似乎是从路边的草丛里散发出来的。路边长着齐膝的茅草,在雨水的滋润下绿意盎然,只是叶子上斑驳点点,有些草茎还连根折断了,耷拉在地上。殷燃走到路边,扒开草丛,几具尸体赫然呈现。这些尸体共有九具之多,全部都穿着白袍,白袍上凝固的血迹斑斑,那淡淡的腥味就是从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殷燃摸了摸尸身,心口还隐约有些热气,可见是不久前才遭人毒手。正翻到第七具尸体,那尸体突然动了一下,艰涩地睁开眼来。
殷燃一惊,连忙将他扶起,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人嘴唇艰难地嚅动,断断续续道:“归…来……归……来……”
殷燃皱眉:“归来?”
“……神……神……医……”
神医!听到神医两个字,殷燃顿时缩紧了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口角溢血说话困难,喉结不停地吞咽,殷燃见状轻拍他后背,欲助他顺口气,谁知这一拍却将那人聚集的一口真气拍散了,顿时那人油尽灯枯咽过气去。
殷燃大为懊恼,连连摇晃他:“兄台!兄台!”可惜人已死,却是摇之不醒。殷燃懊恼不已,又将所有尸体挨个查看了一遍,确定再无活口,只好作罢。
神医归来,神医要如何归来?!殷燃沮丧地看着尸身,百思不得要领。这些尸体是什么身份?殷燃入中原已有数年,熟悉中原的风土人情,白色在中原乃是不吉利的颜色,一般门派绝不会用白色作为统一的服色,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一个门派的弟子是着白装,那就是江湖中闻名丧胆的北海冰宫。
北海冰宫建立在一个冰岛上,全宫都是由冰块建成,所以宫中之人崇尚白色,以白为贵。北海冰宫素以神秘著称,宫中高手如云,江湖人谈虎变色,这些人若真是北海冰宫的弟子,那什么人竟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念及此,殷燃用力一拍额,归来谷!除了北海冰宫的死对头归来谷,还有谁有这种胆量和力量?一定错不了!方才那人口称“归来”,必定是指归来谷!
殷燃终于理出一个脉络,归来谷某位人物身患绝症,只有神医方能救治,于是来“请”百里神医。归来谷与北海冰宫数代结仇,说不定正是北海冰宫伤了归来谷的人,又岂能坐视神医医好他!于是埋伏在路上企图阻挠,却被那位武功高强的表公子杀了个片甲不留!
自己来得很不凑巧,正好撞上两虎相斗。殷燃顺藤摸瓜揪出了那位“表公子”的来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沉到了谷底。
在江湖人的心中,北海冰宫若是地狱,那归来谷无疑就是阎罗殿——两者都在黄泉路上。而他殷燃有几斤几两,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且不说别人,就是那个尚不知是归来谷第几号人物的“表公子”,抬抬手就能撂了自己。
他若去归来谷救人,必定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没有神医,雁子怎么办?殷燃铁青着脸攥了攥拳头,毅然踏上西面那条小路。就算是黄泉路,为了妹妹的病他也不能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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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谷地势奇特,明明建造在深山中,却宛如一座水中岛屿,三面被水环绕,一年四季从不干涸,也从没人知道水源在何处。
江湖传闻,归来谷不限制外人进入,三岁的顽童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只是进去的就再也不见出来,不知折陷了多少猎奇的江湖好手!几十年来只有一个例外,那是二十几年前凭一把修罗扇横扫了中原武林的一位人物,百年只出一个的绝代奇才。
殷燃当然不是什么绝代奇才,所以他不敢大摇大摆地从旱路进去,而是选择了潜水进入。
这个选择实属无奈,虽说这几年在中原学了些水性,却因自小生长在塞外,天性之故终是怕水,起初还能勉强掌控方位,随着身边一股股的水流涌过来,殷燃渐渐失了方寸,身不由已地被流水带着走了,原本计划在归来谷北角的一个偏僻处上岸,现在却向东北方漂去。
东北方是归来谷的中心,若在那里冒头,后果可想而知!殷燃吓出了一身冷汗,拼力划水,结果却紧张过度抽起经来,动弹不得地往水低沉去。
东北面是一处荒坪,地势开阔。平日这里是归来谷众弟子的练武场,而现在场上只有两个人,一人临几而坐,另一人侍立,几上一幅地图,一支毛笔,一方砚,一盏茶。临几之人正举笔在地图上圈点,却猛然瞥见水面上涟漪泛漾,且在不停地“咕嘟咕嘟”冒水泡,于是搁笔凝望。
他凝神注视了一会儿,对身边的侍者沉声道:“裕风,去看看。”
裕风警觉地盯着涟漪:“是北海冰宫的人么?”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我们在各隐蔽岸口设防,怎能料到北海冰宫偏偏选在练武坪上岸,这个冰姬倒确实是个对手。”
裕风冷笑:“就算来的是冰姬,也要把她射成个刺猬!”说着离开武坪,不一会手持一张硬弓、腰间挂一个箭壶走回来,站定身形,引箭上弦朝着水涡中心连珠炮地三箭射过去,弓满劲足,箭势迅疾。
可箭头刚入水,只听“啪”一声轻响,突然自中间折断,接连三箭都是如此。裕风的箭法是表公子亲自指点的,一向都引以为傲,哪知现在居然被人就这么轻易破了,又惊又恼,去箭壶中抽出三支箭搭弓上弦,“嗖嗖嗖”劲射而去。
临几之人忽然右手扣指一弹,一股劲道自指尖疾射而出,后发先至地追上箭矢,拦腰截断,三支箭一齐坠落水面。
“公子?”裕风惊道。
表公子站起来,向着水面微微笑道:“殷兄大驾光临,小弟失礼了!”
水面“哗啦”一声轻响,一个人头自水里冒出来,胡衣胡帽,眉目刚毅,正是殷燃。原来殷燃沉底之后及时闭住呼吸,平心静气放舒手脚,那抽经本是因□□紧张过度引起,现在放松下来,不一会儿手脚就恢复正常了。待得手脚能动,殷燃便向水面游去,却隔着水面看见三箭向自己射来。那箭法倒不错,颇有些胡人弯弓射马的气势,可殷燃自己就是在胡地长大的,这几箭还不在他眼里,举手便破了箭矢。
殷燃抹抹脸上的水珠,游上岸,走到临几之人对面。
殷燃向他一抱拳,肃然道:“表公子,殷燃只是个塞外蛮夷,当不起名震中原的归来谷表公子的礼遇,请不要客气!公子应该知道殷燃的来意,还请开门见山罢!”
表公子点点头:“殷兄想必是为神医百里夜川而来。”
提到神医,殷燃顿时有些隐隐的火气,“高明如表公子,居然也作此强盗行径,殷燃佩服!”
裕风跳出来,指着殷燃鼻子:“嘴里给我放干净点儿!你当自己是谁,敢这么跟表公子说话!若不是公子手下留情,你小子还能在完手完脚地站在这儿?”
殷燃冷笑:“我早说了不必客气,有什么神通,尽管使出来!”
裕风大怒:“你小子有种!表公子!既然他要逞英雄,您就成全他罢!”
“裕风,到坪口去。”
裕风气得直瞪眼:“表公子!”
表公子负手而立,星目沉静地盯视着他,裕风瞟了一眼头皮一凛,不敢再说话,恭声退了下去,临去之时对殷燃恨恨瞪了一眼。
表公子无奈,对殷燃抱拳道:“下人无礼,殷兄请勿见怪。”
“有表公子这样的主人撑腰,也难怪他底气十足!”
表公子唯有苦笑,转过话题:“殷兄为了妹妹历尽艰辛不辞劳苦,令人钦佩!小弟向你保证,一个月之后便会将百里先生毫发无伤地送回,殷兄还是先离开罢!”
“我妹妹的病情已经拖不过半个月了,一个月之后,你就是给我送十个百里夜川来,也于事无补。”
“那么,不若请令妹移驾归来谷,我可以向归来谷的主母求情,让百里夜川为她医治。”
殷燃浓眉一皱:“表公子也太小看了我殷燃!就算不为妹妹,我也不能坐视无辜之人受害!”
“归来谷四处都是机关,没有地图连我自己都不敢随便走动,你这样乱闯岂不危险?”
“我若怕死,就不来了!”
无论怎么劝阻殷燃就是不走,表公子终于动怒,寒下脸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是殷大侠!你只顾逞一时英雄之气,却忽略了自身的安危,万一你有个闪失,殷姑娘怎么办?”
说道殷雁,正中殷燃之虑,他一时无话可说,然而脑海里的念头翻来覆去,刚正的本性又泛上来,最终决然道:“我既然来了,顾虑再多也是枉然!你不必说了!”
话落,坪口有人远远地哈哈笑道:“好,有骨气!表公子且让我一让,让我老徐来领教他!”
表公子微惊,转过身去,却见一个黄发浓髭的大汉手提着一对金瓜锤大步踏来,手中拎着瘦猴似的裕风。
表公子不动声色地看了裕风一眼,裕风苦脸着道:“老徐他抓着我不让我走……”
浓髭大汉老徐哈哈一笑:“这小子在坪口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干什么,老徐就把他抓了来给表公子发落!”
表公子微微点头,看向裕风冷冷道:“我让你守住坪口,你干什么去了!万一北海冰宫趁虚而入,你要如何交代,还不给我回去?”
裕风委屈地应:“是。”
老徐笑道:“不必守了,北海冰宫的冰姬已经被老夫人困在雾崖上,现特命老徐来请表公子过去,事不宜迟表公子快去罢,这位仁兄就交给我老徐好了!”
表公子微惊:“冰姬从雾崖进谷?”
老徐忍不住一叹:“哎!连我老徐都不得不服!”
表公子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看了殷燃一眼,终是带着裕风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