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千叠

3、公子如玉

　　公子如玉

　　雾崖位于归来谷的西侧，是全谷地势最高的地方，从远处望去，宛如一把尖刀插进群山之间，刀刃东面是一个群山环抱的水中孤岛，西面是万丈深渊。

　　雾崖之前有一片树林，名叫雾林，林中常年瘴气缭绕，此瘴气可致人迷幻，产生幻觉，误入雾林之人往往为瘴气所迷，无意中失足摔落雾崖，魂断谷底。而北海冰宫偏偏就挑中这个天险，凭着独步武林轻功攀绳而上，进入归来谷。

　　雾林左侧阵首坐着一位老妪，鸡皮鹤发霜眉如裁，声色不威自怒，这就是归来谷的主母徐老夫人。徐老夫人年轻时便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铁娘子，如今年华已老，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这次两个死对头争夺神医再度兵戎相见，徐老夫人为了防止北海冰宫偷袭，剑走偏锋，放任重地不守专却专在些无关紧要的偏僻之地重兵布防，不可谓不高明。

　　而归来谷这次劫走百里夜川，不是为了请神医治病。

　　北海冰王爱武成痴，日夜不休得苦练，终于练得走火入魔，烧断半身经脉，普天之下，只有号称“医死不医活”的百里神医能救治。

　　所以归来谷劫走百里夜川，只是要让北海冰王无医可治。

　　归来谷的弟子大多使用沉重的兵器，而北海冰宫则以轻功著称，正好相克，双方一时打得难解难分，呈胶着状态。北海冰宫众弟子中有一名白衣蒙面女子，手中一根绳索巧如乌蛇出洞，配以变幻莫测的轻功身法，凡白影过处，所向披靡。

　　徐老夫人见状神色越发愠怒，将手中的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放，站起来。徐老夫人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姑娘，鹅蛋脸庞，眉目温柔可亲。姑娘连忙按住徐老夫人，道：“奶奶息怒，您若亲自下场，岂不是叫北海冰宫的贼人笑话！”

　　这姑娘就是归来谷的小姐，徐老夫人的孙女徐紫郁，徐老夫人对其视若珍宝宠爱有嘉。听闻孙女劝阻，她怒道：“该来的到现在还不来，奶奶有甚么办法！”

　　徐紫郁柔声道：“奶奶休急，徐伯伯已经去找他了，我先下场撑一会儿罢！”

　　徐老夫人急忙阻止：“紫郁不可！这妖女虽然浪得虚名，但你毕竟年纪轻，不是她的对手！”

　　白衣女子一边突围，一边密切注意着这边的动静，闻言咯咯娇笑：“徐老夫人，我有那么老么！”说着顺手卷飞一名偷袭的归来谷弟子，身形一展向这边扑过来，“徐姑娘！你我身份相当，正该好好打一场！”

　　徐紫郁掣出一柄九环金背大砍刀，迎了上去。金背砍刀是厚重的兵器，若使得好，正是轻巧的绳索的克星，徐紫郁也不愧是归来谷的小姐，刀法相当娴熟，将金背砍刀舞得泼水不进。

　　可惜她的刀法虽好，临场的经验却不足。她见绳索向面门飞来，便拿刀去削绳索，白衣女子轻轻一笑，将绳索掉了头避开了刀势。徐紫郁见状抢上前想再补一刀，不料掉头的绳索突然回头，飞快地向自己腰间卷来，她一惊之下反应已是慢了一拍，被卷个正着。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徐小姐，再会了！”将绳索朝悬崖一甩，徐紫郁就如断线的纸鸢，望悬崖飞去。

　　“紫郁！”徐老夫人惊怒，飞身扑向悬崖。

　　突然一条长虹贯空而来，如天坠流星，迅疾而华丽，众人都忍不住停下手，向远空看去。

　　长虹迅如天马转瞬就到崖边，又在崖边一触而起，行云流水不可间断，等大家能看清时，悬崖边已多了两个人。

　　一个就是险些掉下悬崖的徐紫郁。

　　另一个，是一位眉目清冷的年轻公子，静立于悬崖边，墨发青衣被崖风吹得猎猎飞舞，衬着身后的岫云松涛，宛如画卷。

　　全场一刹那间安静下来。

　　徐紫郁羞怯地站在年轻公子身边，双颊染着一层醉红的红晕，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唤了声：“表哥。”

　　表公子微微点头，松开挽在她腰际的手，走到徐老夫人面前屈膝下拜：“云峥来迟，请外婆降罪！”

　　徐老夫人急急将孙女拉回身边，上下细查看了一番才放下心来。回到阵前坐下，终于看了一眼表公子，冷声道：“那里迟了，你来得正巧呢！再晚一步，你表妹就掉下雾崖粉身碎骨了！”

　　表公子低头：“云峥知罪。”

　　白衣女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惊又急：好快的身手！怎么我跟归来谷交锋这么多次，却从不知道归来谷还有这么厉害的一号人物？这下要遭了！也不知小姐得手了没有……

　　正暗暗着急，却听见徐老夫人指着自己冷冷一笑：“云峥，这位便是北海冰宫的少宫主，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冰姬，你权且代表我们归来谷，好好招待招待这位贵客。”

　　白衣女子一直在猜测他的来历，先前听徐紫郁叫他“表哥”心里已是有几分怀疑，猛然间瞥见他腰间插着一把纸扇，心里更加吃惊，忍不住问道：“这位公子的父亲，莫非就是鬼面修罗？”

　　徐老夫人啜了口茶，道：“少宫主果然冰雪聪明。”

　　江湖传闻二十年前鬼面修罗曾到过归来谷，还与当时的谷主之妹生下一子，想不到就是眼前这个青年！北海冰宫众弟子顿时倒抽口凉气，心都沉到谷底，鬼面修罗之名，二十年来已经成了武林传说，神秘而向往。

　　现在，那把横扫武林的修罗扇以及修罗扇的传人就在眼前，生生地拦住了他们的活路，叫他们如何能不害怕？

　　白衣女子蒙着的脸上，已是青青红红变了好几次颜色，难怪有这样的身手，原来是鬼面修罗的传人！

　　现在怎么该办？若真跟他动起手来，不止要输得难看，更会穿了身份！不，决不能跟他动手！我此行本就是为争取时间而来，应当能拖则拖。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公子腰间那把扇子，难道就是修罗扇？”

　　表公子淡淡道：“正是。”

　　“这倒奇了，不就是把纸扇子么？三岁的孩子都能扯坏了它，如何能够独步武林呢？”

　　裕风不知几时也赶到了雾崖，站在表公子身后，闻言鄙夷地嗤笑：“堂堂北海冰宫的少宫主，原来就是这点见识！独步武林难道就靠兵器？高明之人就是把纸扇子在手中，那也是天下无敌；愚笨的人，给你一柄绝世宝剑也形同废铁！”

　　一名北海冰宫的弟子喝道：“那里来的毛头小子？双方主事者在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好没教养！”

　　裕风是表公子身边的人，这话等于连带着损了表公子。表公子方才露的那手轻功让归来谷的弟子颇为长脸，大家正心折不已，岂容别人损他，闻言也不满了，一名弟子瞪着眼睛嚷嚷道：“你说谁没教养？你们这位少宫主才是真正的没教养！她连自己都没教养，怎么教你们！”

　　白衣女子咯咯笑道：“我怎么没教养了？”

　　“你若有教养，怎么刚见面就问起我们表公子的私事来？哦！我晓得了！莫不是见我们表公子丰神俊朗武功高强，动了心？”

　　“哈哈哈哈！”归来谷的弟子哄堂大笑。

　　表公子对这些儿女心事素不在意，直如在说别人，淡然处之。

　　北海冰宫一众人哭笑不得，白衣女子暗恼：且让你油嘴滑舌，等小姐得了手，看我怎么整治你！

　　徐紫郁一直在偷偷打量冰姬，见她身处险境却气度怡然，武功又比自己高强，心里已经不是滋味，现在看见表哥一脸不置可否的淡然，一股酸味顿时泛上心来，微微恼了：“你们不去捉拿北海冰宫的贼人，怎么反而拿表公子开起玩笑来？”

　　众弟子恍然惊觉，赶紧收起顽笑的心，场上再度陷入混战。白衣女子绳索一挥待飞身入场，却被表公子拦下。表公子手中拿着那把修罗扇，微微一笑：“在下就用这把纸扇子，来领教北海冰宫的绝学。”

　　白衣女子暗暗叫苦，心里正百转千回地想法子，修罗扇已一式“行云流水”挟着劲气攻到面前，只得出手抵挡。

　　随着两人渐露真章，白衣女子额头冒出了粒粒冷汗，打过十几招，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扇影，看得她头晕眼花章法渐乱，连驰名江湖的轻功都失了颜色。

　　冰姬之名表公子远在塞外时就已耳闻，开头几招只是想探探她的深浅，并没有尽全力，可没想到才十来个回合，这位少宫主额头已经见汗了，仅能仗着轻功身法与自己周旋，其余都施展不离开。

　　表公子诧异不已，没料到鼎鼎大名的北海冰宫少宫主竟是这么名不副实！斗到七十招开外，眼前的冰姬已完全是拼命的架势，不但毫无章法，也毫无江湖盛传的绝代风华。

　　打斗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表公子的心猛然沉了下来。上首，压阵的徐老夫人突然大喝：“不要跟她缠了，快去水牢！”

　　“冰姬”咯咯笑起来：“已经晚了，我们少宫主早就进去了！”

　　修罗扇像个转轮似得快速旋转起来，向“冰姬”层层压近，将她手中那根早已秃了的绳索霎时削得半分不剩。转轮中一点劲气突然射出，“冰姬”腰间一麻，瘫软倒下。

　　制住了“冰姬”，表公子折扇一收，向水牢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