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沉船？共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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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对林薇而言，是地狱般的煎熬
向阳依旧在深度镇静和高烧中沉浮，像一叶在无情的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林薇没有再试图强行进入病房，她像一个沉默但固执的幽灵，守在观察窗外面那片狭小的视野里。过了一会，她径直走向洗手间，换掉了被泪水和愤怒浸透的衣服，洗了把脸，甚至逼着自己使劲咽下几口昨晚王阿姨硬塞给她的面包。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再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其中透露出的一种近乎狼性的专注和等待。
她死盯着那扇门，盯着玻璃窗内模糊的身影，捕捉着医生护士进出的每一个瞬间，分析着他们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同时也期待着什么。
章炎再次出来时，脸上盖不住的疲惫更深了几分，但紧锁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点点。“高烧刚退了点，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镇静剂在慢慢减量，可能快醒了。” 他与林薇红肿却异常清亮的眼睛对视几秒，顿了顿，便补充道：“林小姐，形象点来说，他现在的身体就像布满裂痕的玻璃花瓶，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林薇的声音平静的有些像夜半诡异的湖面，带着一种历经暴雨后的沙哑，“章医生，我只求…他醒的时候，让我进去。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或许是林薇那磐石般的姿态起了作用，或许是章炎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触动，他最终点了点头：“等他完全清醒，状态允许的话…给你十分钟。记住，绝对的平静。”
当护士终于示意林薇可以进去时，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最后一次抹掉昨天的泪痕，推开那扇仿佛重逾千斤的门。
病房里，死寂被仪器低沉的嗡鸣取代。向阳醒了，就在她面前。
他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是骇人的灰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比之前更多的管线千丝万缕地缠绕着他嶙峋的身体，更高流量的氧气面罩覆盖着他的口鼻，发出嘶嘶的轻响。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费力，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然而，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刻意伪装的万年寒冰，也不是昏迷中的涣散迷茫，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中，透着一丝奇异的、近乎脆弱的清明。像暴风雪过后，被洗刷得异常干净却更加寒冷的天空。
林薇一步步走近，脚步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她能感觉到向晚晴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自己背上，但她毫不在意。她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这个形销骨立、却用清冷目光“欢迎”她的男孩身上。
她停在他床边，没有坐下，只是微微俯身，为了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行。她意外地没有哭，更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句寒暄。她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着这个大男孩的脸庞，就像在教室里一样，只是这次眼神复杂得像一泓深潭——里面翻涌着未消的愤怒、滔天的心疼、以及一种…了然一切的、沉甸甸的温柔。
向阳的目光与她相接。那目光里有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即被更深的戒备和疲惫覆盖。他试图再次筑起冰墙，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刚刚经历过生死边缘的脱力，让那堵墙摇摇欲坠，漏洞百出。
“出去...” 他先开口了，声音透过面罩，嘶哑、微弱、却依旧试图维持冰冷的命令口吻。只是那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甚至是哭腔，泄露了他的底气不足。
林薇没有起身离去，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锋利的弧线--那几乎算不上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战和…嘲讽。
“怎么？向公子？” 她刻意用了这个称呼，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玉盘上，“这次不演万年寒冰了？改直接下逐客令了？” 她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管线和监护仪，“看来演这一场，成本挺高啊？估计片酬也不少，差点把自己演进鬼门关，感觉如何？”
向阳的身体猛地绷紧了！被戳穿的狼狈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瞬间涌上他灰败的脸！他想反驳，想呵斥，但胸口一阵剧烈的闷痛和窒息感让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痛苦地蜷缩，心电监护仪发出几声刺耳的警报！
“阳阳！” 观察窗外的向晚晴失声惊呼，拍打着窗户，几乎想冲过来。
“别动他！” 林薇猛地抬手制止向晚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自己却上前一步，没有触碰他，只是迅速调整了一下他背后的靠枕角度，动作熟练而轻柔。她的眼神始终锁着向阳因咳嗽和痛苦而扭曲的脸，那眼神里的愤怒更炽，心疼也更甚。
咳嗽平息，警报解除。向阳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枕头上，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鬓角。他闭着眼，拒绝再看林薇。
“看吧，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林薇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我的傻阳阳，省省吧。你那套“为我好”的大戏，演砸了。”
她微微俯身，几乎是靠在他耳朵上，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他耳中，钻进他心里：
“船要沉了？嗯？所以你就把我一脚踹下去，然后还觉得这样很伟大？很英雄？”
“你以为你推开我，自己一个人默默沉下去，我就安全了？我就幸福了？”
“向阳，你听着，”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和钢铁般的意志，“你那天在鬼门关挣扎的时候，嘴里喊的是谁的名字？！是谁？！你高烧烧糊涂了都在跟谁说“对不起“？！跟谁道歉你”推开”了她？！”
向阳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风中残烛！
“是我！林薇！” 她指着自己，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她的声音却更加铿锵，“你就算把自己冻成南极冰山，还是放一把火，烧成灰烬！你的潜意识，你的灵魂，都在喊我！都在找我！都在…舍不得我！”她几乎是戏谑地笑了笑。
“现在，你告诉我，”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哽咽，却又无比坚定，“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让我“出去“，是真的不想见我？还是…你怕我…怕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怕我…陪你一起痛？！”
最后一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捅开了向阳紧闭的心锁！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枯井般的眼眸里，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是震惊，是狼狈，是长久以来深藏的恐惧被赤裸裸揭穿的羞耻，更是…一种被彻底看透、无处遁形的绝望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脆弱！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氧气面罩下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层强行维持的冰冷伪装，在林薇这混合着愤怒、心疼、洞察和决绝的“轰炸”下，终于土崩瓦解，片片剥落！
“我…” 他终于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更加浓重的哭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着汗水，滚落在苍白的脸颊和氧气面罩上，“…我怕…薇薇…我怕啊…” 声音嘶哑微弱，却充满了从未有过的、赤裸的恐惧和依赖。
“我怕…你看到我…这么…这么狼狈…这么…没用…”
“我怕…我撑不住…在你面前…垮掉…”
“我怕…拖着你…一起…掉下去…那比死…还难受…”
他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依靠却已伤痕累累的孩子。那份强装的坚强和冷漠，在这一刻彻底崩塌，露出了底下最柔软、最脆弱、也最真实的恐惧与眷恋。
林薇的眼泪也汹涌而下。她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都被这汹涌的泪水和绝望的坦白冲刷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心疼。她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避开管线，轻轻握住了他那只没有输液、布满针眼的手。他的手冰冷、瘦弱、颤抖得厉害。
“傻瓜…” 她哽咽着，却还不忘用指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再狼狈，再没用，你也是我的阳阳啊。掉下去又怎么样？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在黑暗里沉没…要好得多，暖和得多…不是吗？”
她没有说“你不会死”，只是握着他的手，传递着掌心的温度和无言的承诺——无论沉得多深，转身看看，我一直都在。
奇迹般的，向阳急促的呼吸竟然在林薇的安抚和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下，渐渐平复了一些。心电监护仪上那令人心焦的波动，似乎也稍稍趋向平稳。他反手用尽微弱的力气，紧紧攥住了林薇的手指，仿佛那是他在无边无际的苦海中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他不再说话，只是闭着眼，泪水无声流淌，但眉宇间那长久以来的、自我隔绝的死寂和紧绷，像是一扇门--门缝透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
他依旧虚弱得可怕，死亡的阴影依然浓重。但似乎确凿有些不一样了。
那艘他自以为注定孤独沉没的船，终于…等来了他拼死推开的、却始终割舍不了的同行者。
冰层之下，被压抑的生命之火，因这无畏的靠近和彻底的坦诚，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这短暂的光，是灵魂在绝境中找到了归港的信号。
向晚晴呆呆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超乎她理解的一幕——儿子崩溃的泪水、卸下所有伪装的脆弱、对那个她眼中的“污点”女孩流露出的全然依赖；以及林薇那混合着泪水的、却近乎神性的坚定和温柔…她精心构筑的、关于“掌控”和“规划”宏大而又微小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哎，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那两只紧紧相握的手，在冰冷的仪器环绕中，传递着一种她从未理解、也从未拥有过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沉船？共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