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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飞花影里惊鸿落(下) ...

  •   白衣女子甫一落定尘埃,手腕动处,一条长长的白绫横空掠过,暗带凌厉风声,有如灵蛇出洞一般,直击向丈余外的秦真。白绫迎风招展开来,隐约可见其上绣有数茎墨兰,兰姿清幽,栩栩如生。
      那白绫一俟展开,却有如海上波涛一般,余力滔滔不绝,层层涌来。一时之间,殿中显现无数绫影,四面八方,仿佛皆有白绫凌空袭来!
      先前众人竞技之时,江暮云虽在旁观看,却一直微笑不语。
      此时他一见这白衣女子凌空一击,眼晴却是陡然一亮,不由得站起身来,脱口赞道:“好!”
      秦真身子陡然向上弹起,化作一抹轻烟也似,直腾向宝殿之顶!
      这百尺楼号称高达百尺,宫室也极是高大,顶梁更是较之寻常宫室,足要高出两人多去。
      秦真这一跃而起,居然身轻如燕,直趋梁顶。但将近约距三尺来远时,但见他身形一滞,似是真气相接不继,竟是再难飞腾上去!
      阿萱“啊”地叫出来,却见秦真力贯腕中,掌中长剑“吲”地一声,脱手飞向殿顶,“夺”地一声,已是插在顶梁之上!
      他奋力一跃,手指堪堪刚触及剑柄,一口真气已尽!幸得他此时借梁上长剑之力,猛地向后弹出,连人带剑,已是穿过白绫重重幻影之间,直落入东南角去!
      那白衣女子攻势固然凌厉,秦真这一闪避却也巧妙,显现出其非同一般的深厚修为。
      阿萱大为惊叹,无意间一瞥,只见张谦坐于宋人之中,面色怔忡,目光下落,嘴角含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也不知所思何事。不觉有些惊奇,因那白衣女子甫一出现,便是惊艳四座,众人无不动色,于他却竟然是浑若无物一般。

      孰不知张谦此时神思飘荡,却是想起先前置身于那锦幛之中诸事来。
      当时青无颜与阿萱奉旨入锦幛之中,与他医治毒伤。青无颜先是将他伤口诸类药物抹净,这才取出一柄长如人指的小小银刀,将他伤口重又划开,却对阿萱说道:“你看这些人,哪里算得上是御医,竟只是庸医罢了。毒性尚未放尽,却以上好灵药医伤,纵然是皮肉长好,那毒性郁积于内,却如何使得?”
      下刀之后,果见一道稠如墨汁般的黑血,自张谦伤口之内,缓缓流了出来。
      阿萱一看毒血流出,竟然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来,沾了一点毒血,毫不犹豫,竟将那指上毒血送入口中。
      休道是青无颜吃了一惊,便是张谦,本已疼痛难忍,此时张大了嘴,似已忘却了伤口的痛楚。
      虽只是伤口毒血与她指尖轻轻一触,张谦却仿佛已感觉到她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和那指间留连的一缕淡淡清香,宛若当日湖中初见,人已是无酒自醉。
      阿萱明亮的眸子凝望着他,对他嫣然一笑,悄声道:“你且不要叫嚷,当心让人听见了。”见张谦眼中满是疑问焦急之色,又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怕你的毒血毒死了我么?”张谦不敢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阿萱微一皱眉,闭上双眼,似在品味那指上毒血滋味,口中喃喃道:“嗯,味甘略酸,似乎是草木之毒……奇怪,怎么还有一丝腥味?难道是杂以蛇虫之毒?唔……这是多情草……金线蛇……还有宁萝丝?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毒药?药中比例配置……似乎是三三四……”
      张谦听她喃喃自语,那些毒名更是闻所未闻,固然是一头雾水。青无颜在一旁却是大惊,失声道:“青某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姑娘的医术可是高明得紧啊!”
      当初阿萱居于盛泽之时,隔壁住有一江湖郎中,祖传行医,虽然医术不甚高明,家中草药医书却是甚多。
      她自小聪颖可爱,那郎中也甚是喜爱她,常任由她在自家丹室胡乱翻动,有时也搭个下手,帮他炼丹采药。她听那郎中讲过神农遍尝百草之事,小孩心性,有时调皮起来,也会嚼上几根。
      久而久之,所尝药草却也过百数之多,而且一旦百草入口,往往只是咀嚼几下,便能从滋味之中辨出药性来。
      一日那郎中翻箱倒柜,从箱子底层拿出一本陈旧发黄的古书来,交给了阿萱,对她说道:“你天资聪颖过人,倒是个行医的好料子。只是我医术浅薄,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这本书名叫《药经》,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医书,上面记载的都是些稀奇古怪之物。我一向懒散,也曾翻过几页,看起来却甚是难懂,后来便一直压于箱子底上了。你年幼无事,倒可以翻上一翻。”
      言毕将那书交给了她。阿萱一看那书,不禁欣喜若狂。原来那《药经》上所载,全是这世上罕见的药草毒虫及其习性。阿萱生来便好探寻那些奇异之物,这一见真是如获至宝,闲来便依书上所言地势环境,去荒山野郊寻那些稀奇毒虫药草,找到之后,往往亲口尝尝滋味。
      她母亲虽是看在眼里,却也并不阻拦,由她胡闹。
      她略通药性,所尝药草量亦甚浅。有时不慎中毒,自己也能以药化去。只有一次误食了剧毒的“拔步草”,一时间腹痛如绞,那郎中也慌了手脚。她挣扎着指点那郎中,从药屉中取出七八种解毒药物服下,却俱无效果。
      正慌乱之际,还是她母亲悄然赶来,给她喂下一粒绿色药丸,这才将毒性化清。
      如此数年下来,竟然有惊无险,且无师自通,成为女中神农。
      阿萱既通药性,便私下里将世上百毒分为草木与蛇虫两类。且认定解毒之理——同类毒物,虽然细微效果略异,本性往往相同。在配置克毒药物之时,哪怕只有通常解毒的几味药草,只须将其成分比例灵活变动,便能炼制出无数灵丹,解得天下百毒。
      此道理说来浅显,但世间习炼药物之人,往往入门之时,便有名家引导。虽然说名医经验丰富,阅人无数,能使从学之人受益非浅。但也往往受前人先贤见识之限,未能别开生面,另辟蹊径。
      倒是阿萱心中并无门派遮拦,全凭心性领会,反而尽悟百草之性,一身炼药之术实已达出神入化之境。
      只是她向来未在江湖上行走,眼界颇为狭窄,不知这世上毒药,竟还有这般炼法。今日尝到张谦毒血滋味,倒是恍若步入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广阔深奥、神奇诡异的丹药世界。
      阿萱此时略一思忖,已思出解救之法。她不敢擅自用药,知道青无颜是当世名医,便趁机向他请教。
      青无颜平生自负医术精通,寻常资质浅陋之人难以入眼,故此至今未收门徒。此时见她通晓药理、思维新颖,兼之先前在江暮云软硬兼施之下,被迫将自己心血之作《百草新篇》传予了阿萱,隐然已当她是自己衣钵传人一般。
      当下耐心一一解答阿萱之疑,又纠正了她几处不当的观念。二人一问一答,及至将张谦伤势重新包好,其殷殷情切之状,当真宛若师徒。
      其中这许多周折细微之处,不要说殿中众人,便是张谦也浑然不知。此时想到自己伤口中流出的毒血,竟然能够得入阿萱檀口,一时间心神欲醉。
      在殿中旁人眼中,那白衣女子固然惊艳无双;但于此时张谦而言,却不吝是木牛石马,自然是罔若未见了。

      只听杂坐江湖人中,有一男子“扑通”一声,从凳上跌倒在地,晕死过去。他身边另一男子想要扶他,自己却也浑身发抖,手脚软麻,怎么也扶不起来。
      这二人阿萱却是认得的,竟是太湖之中所遇祁永跟他的同伴胡老二!
      先前殿中人多,阿萱也不曾留意。此时一见,心中大奇,不知他二人被逼入湖中,后来是怎的逃上堤岸,竟又混入了唐宫之中?也不知他们是否已认出自己。
      旁边众人好心去扶他二人起来,祁永晕死过去,身体瘫软如泥,哪里扶得起来?他的同伴虽未晕死,但却浑身发抖,面白唇青,眼望那白衣女子,口中不停叫道:“她来了,她来了!她找到我们了!”
      一老者似是与他二人乃旧时相识,闻言先是不解地望了一眼那白衣女子,又上前安慰道:“胡老弟,不用怕,那扮成个老婆子的,只是个挺美的女子,有什么可怕的?”
      那胡老二双腿蜷缩起来,双臂撑地,身子在地上连连后退,如遇鬼魅一般,颤声道:“她,她不是人,她是……你没看见么?她的白绫上,绣有,绣有十一朵兰花,她……她就是春十一娘!春十一娘!”最后几句话话音凄厉无比,简直如同鬼哭一般。
      那老者本待劝他,一听最后几句话,不禁打了个冷战,连忙退了回去。旁边另一大汉失声道:“魔鬼!巫山上的魔鬼!”
      张谦想起杨宗宁也有此语,心中一动,这才从暇思之中回过神来,向那白衣女子望了过去。江暮云神色已是平静下来,气定神闲,若无其事;卢多逊脸色顿变,郑恩伸手握住了腰刀,王公子却又打开折扇,轻轻摇动,一双眼凝视着那白衣女子,也不知在沉吟何事。
      刘继成眼中隐有淫邪之色,杨业却显然是微微吃了一惊。
      阿萱却是身躯剧震,不敢置信,向那白衣女子看了过去。

      秦真虽是以令人惊叹的矫捷身法,躲过了那白衣女子看似柔和、实则凌厉的一击,但心中却着实大感惊惧。
      此时他远远立于东南角上,以剑护身,却恢复了那种放荡不羁的模样儿,笑道:“春美人儿,闻听你荣登教主大位,倒是可喜可贺。只是教主如此急切寻找秦某,竟掩饰了这般花月似的容貌,潜入唐宫之中。莫非是神女峰上、花神宫中,教主香冷衾寒,终于是思凡心切了不成?”
      言语间甚是轻佻。旁人却已是遽然色变,虽是对秦真颇有不齿之意,但对他这堪可包天的大胆,却也油然而生几份敬佩之情。
      那白衣女子一击不中,白绫一动,已蜿然卷回臂上。众人之言,她显然俱已听在耳中,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辩解。
      这名震天下的一教之主,阿萱首次在杨府得见之时,她以风帽覆面,未曾得见真容。但那种绝世慑人的风华,却是令人一见之下,便是永难忘却。
      据江湖上的传说来推测,她应该已是三十如许的女人。但依然肤如凝脂,桃腮生晕,止若姣花照水,步有凌波之态。
      最为动人之处,还是她那一双迥非凡俗的明眸。眼波顾盼之间,流转出的竟是星辰般冷然的光华;而其清媚之态,又恰似那茫茫秋江之上,层层无尽的潋滟水波。
      阿萱此次南来,所见美人不在少数。轻碧兰烟二人,风姿固然出众;江府中的众多侍婢,亦是姿色上佳;在宫中见到女英窈娘,更是惊为天人。仅论春十一娘容色之美,不能说是傲立当世。然而她那双翦水双瞳,也只是轻轻一转,便似将万重思绪、无限情怀,尽数皆传递过来。
      阿萱一触上她两道眸光,顿时只觉天下的美人,于这顷刻之间,全都变成了瞎子。

      春十一娘眼睛向祁胡二人一扫,眸中神光乍现,清冷如电。
      胡老二这一吓非同小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趴倒在地,连连磕头。
      春十一娘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本座便不带你们去见邹堂主了,你们自行了却罢。”

      胡老二一咬牙,磕头道:“谢教主慈悲。”“嗖”地一声,从靴中拔出一柄匕首,对准祁永心口,手起一刀!祁永尚在昏迷之中,这一刀直中心脏,顿时毙命。胡老二反手将匕首插入自己胸膛,鲜血迸出,仅露刀柄在外。他身子晃了一晃,倒在地上,再也一动不动。
      殿中有胆小的宫女眼见此状,都惊叫起来。小周后素来娇弱,见状向后一倒,已是昏死过去。宫监们一阵慌乱,最后还是李煜当即宣来御医,又命她贴身侍女,将其扶回后殿去了诊治。
      李煜脸色虽然苍白,但卢多逊等人未离此殿,他自然也不肯走,强自支持住身体,颤声说道:“你……你这女子好生大胆,敢在宫中杀人,不怕孤派人将你抓住么?”
      春十一娘俯身行礼,答道:“启禀唐主,这死去的祁胡二人,本是我旧蜀之人。他们表面上只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实则却是两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
      现今天下大乱,他们往往趁官府无力管束之际,掠走良家女子。姿色上等者卖给富家作妾,中等者售于妓馆,下等者待沽人市,不知让多少女子含恨终身!”
      她并未抬起头来,阿萱只见她那两道柳叶般修长的眉梢,蓦地微微一挑,声音虽然平静,却隐隐藏有几分悲忿之意:“唐主世居锦绣之地,但观者倾城绝色,但闻者红牙击歌,又怎知天下庶民流离的悲苦?
      妾身实非嗜杀之人,不过是秉承我神教教义,誓要以天下女子之安危为已任。兼之受人之托,这才千里迢迢,一路追来江南。
      这祁胡二人本是积恶累累,近来又与秦真相互勾结,做下一件震惊蜀中的大事。今日他们自知罪大难逃,妾身不愿将他们交于本教刑堂折磨,而命其自裁谢罪,一是怜上天好生之德,二则也是为世间除去祸胎,何罪之有?”
      春十一娘久在江湖,历事甚广,应答之间颇为老辣。李煜出自深宫之中,养于妇人之手,如何辩得她过?一时间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阿萱听到此处,不由得跟张谦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惊呼:“原来是他!他就是那个秦公子!那日湖中两名女子,居然是他伙同祁胡二人掳掠而来!”
      阿萱见他眉目英朗,若是去掉那些邪恶神色,无异便是个翩翩美少年,心中不禁暗自嗟叹。

      江暮云不便出声,心中却暗自惊异:“这春十一娘说话不俗,应对禀答之间,颇似深谙宫廷礼节,倒如同出自于大家一般。”

      春十一娘站直身子,眸光一转,已是投到了秦真身上。饶是秦真言笑放肆,但此时被笼在她冷然的两道眸光之中,不由得也收敛了戏谑神色,心中竟有了莫名的寒凛之意。
      只听春十一娘说道:“秦真,你掳人妻女不说,竟然丧心病狂,还欲将她们卖入勾栏,当真不愧你“毒手”之名。后她们虽于半途为人所救,不至于沦落风尘。但依我神教律规,似你这等欺辱女子之徒,理应先斩一臂,再发回原籍,由家中长辈管教。不过,”
      她顿了一顿,语气缓和下来,道:“秦真,你此番闯下大祸,你父亲恼你辱没家声,已是令人传话本座,声称与你断绝父子关系。不日更将亲自南来,要亲手结果你的性命,以慰你列位先祖之灵。”
      阿萱倒吸一口冷气,暗道:“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秦真若不是做下这等人神共愤之事,料想他父亲也不会痛下如此辣手。”
      偶一转头,见秦真仗剑站在角落之处,虽然身躯长大,但肩膀略显单薄,还是个大孩子一般。不知为何,想起他父亲惨烈之言,心中对他又隐隐有些同情。
      只听春十一娘又道:“夏堂堂主邹菱娃与朝云峰七护法,当初欲随本座一同南来找你,后因故在总坛耽搁了一天,眼下只怕也快到了罢。邹堂主嫉恶如仇,若她赶到此地,恐怕你便是自残一臂,也难逃刑堂之法。”
      巫山朝云峰,乃十二峰之一,隶属夏堂,是女夷教刑堂所在。其用刑之酷烈毒辣,向来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
      秦真神色一变,站直身子,哈哈笑道:“笑话,我为什么要自残一肢?不错,本公子是让祁永二人帮忙,带走了蜀地两个女孩子,我本要纳她们为妾,那又如何?”伸指向李煜一指,道:“就连国主不也是三宫六院么?天下男人纳妾的那么多,你凭什么管我一个人?秦兴那个老糊涂,他既不认我这个唯一的儿子,想要取我性命,只管来取便罢了!”
      此言一出,阿萱又吃了一惊。先前见这少年手执山西秦家的梨花针,且又为秦姓,已猜出他必为那个什么山西秦家的子弟,却不料竟是掌门秦兴亲生之子!
      山西秦家,祖上乃是唐室重臣,为汾阳王郭子仪之姻亲。唐室亡后,秦家自长安移居故里山西,以祖传精妙暗器之术,独步当世武林。
      秦兴此人非但武技精湛,且行事极具智谋,气度恢宏,颇有先祖之风。山西秦家传至他这一代,独创“天罗地网绝命砂”之绝技,门徒众多,从者如云。而且广开商铺,广涉绸缎、生药、马匹、茶砖商营之道,近年来声势愈是显赫,连当地官府也着实结交,隐然为山西一方之雄。
      这秦真既是秦兴之子,以秦家豪富之资,纳妾当非难事。只不知因了何故,竟使这秦真动用了非常手段。
      春十一娘凝视着秦真,淡淡道:“纳妾么?”
      虽只是轻轻吐出这三个字,但阿萱分明看见,她那美丽的眼神深处,陡然闪过一抹隐隐的寒光:
      “那两名女子之中,有一人已经有了夫家。可怜她未婚夫婿自知难当你敌,便在神女峰下哭了整整三天三夜,神魂散失、形骨支离。本座感他深情,又知你武功甚高,寻常教众难以缉拿,这才亲自从蜀中追到此处。”
      她轻叹一声,眼底寒光渐渐化去,温言道:“秦真,你本是名家子弟,但你情孽缠身,至使触犯门规,叛门出教。
      又不肯洁身自好,与大盗混在一起,坐地分赃,甚至于掳掠妇人,深为江湖中人不齿。”
      秦真微微冷笑,却不发一言。
      春十一娘道:“但本座细察你以往所为,也不过是少年轻浮之举,并无大恶。至于那两个女子,听说此次你一路上虽是恶言相加,却并无越礼之事,足见良心未泯。仔细想来,或许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你毕竟做下了错事,不能不有所担当。你若自残一臂,从此以后,果真是痛改前非,我春氏愿以女夷教列祖起誓,保你今后平安泰然,直至善终。”言毕目视秦真,目光中满是期望之意。
      秦真听到春十一娘说“或许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时,嘴角微微一抽,隐有凄苦之色,但随即狂笑道:“江湖上谁人不知我秦真闯荡天下,靠的就是这一双善发暗器,善制毒药的手?没有了这双手,我怎会再是毒手秦真?春教主,现今江湖中人一见我,不是如避蛇蝎,就是杀之而后快,你却把我当成一个人,还来规劝我,秦真对你感激不尽。但这双手,是我做人活命的价值,你虽对我仁至义尽,若要令我断臂,我甘愿一死,也决不相从。”
      言毕冷冷一笑,掌中剑锋微微颤动,似已决定以死相抗。
      春十一娘长叹一声,但似乎并不愿立即出动。却将双手负后,仰头向天,象是在思索什么。

      卢多逊向手下一名铁甲卫士使个眼色,那卫士悄然掠到春十一娘跟前,见她并无提防,长剑一挺,剑光直逼她背心要害!
      众人齐声惊呼,阿萱再也按捺不住,腾地站了起来!暗中一按小指,戒指盖子弹开,机簧一动,从内弹出一枚碗豆大的铁丸,径向剑身投去!
      刚飞到半空之中,仿佛突受大力,那铁丸去势更急,铮地一声撞在剑尖上,“咔嚓”一声,那半截剑尖竟然应声而断!〕、
      阿萱内力本来不足,这才借用机簧之力,本只指望略为阻上一阻便也罢了。谁知这一下竟然弹断了那铁甲卫的剑尖,大出意料之外,顿时惊得呆若木鸡。
      忽听一人在耳边悄声道:“公主好高明的弹指神通,只是切莫让别人发现了。”
      回头一看,却见江暮云正立于自己近旁,两人脸庞近在咫尺。阿萱甚至能感觉得到他呼出的温热之气,脸上发热,含嗔瞪他一眼。一瞥之下,却见他垂落的左袖之中,隐见两指微屈。心中却早已明白过来:“我正奇怪那枚铁丸怎有如斯威力,原来是他在暗中以内力催逼之故。”
      但见白影一闪,却是春十一娘衣袖挥出,“刷”地一声,恍若轻云舒卷,缠住那卫士长剑!只见她衣袖一卷一甩,那长剑脱袖掷出,擦过那卫士面颊,“当”地一声,正插在旁边墙上,剑身犹在不停颤动。
      那卫士见长剑当面飞来,避无可避,脸上皮肤又是一凉,只当自己马上命归西天。惊吓之下,大叫一声,“咕咚”一声,竟然昏倒在地。

      阿萱心系春十一娘安危,心中激荡,便欲奔过去看个究竟。
      江暮云见秦真犹自兀立一旁,连忙一把拉住她手臂,低声道:“不要过去,那个人很危险。”
      阿萱沿着他目光,看向秦真所站之处,微一迟疑,道:“他么?”
      秦真耳力颇好,已听得清楚,眯起眼来,回头对她冷然一笑。那笑容极是古怪,便如毒蛇待啮之态。阿萱不由得打了个冷噤,下意识地避开他两道邪恶阴冷的眼光。
      只听他冷笑道:“公主殿下,你可知道?在我加冠之年,我父母为我聘下了蜀中云家的女儿。她本是我青梅竹马之交,又是名门闺秀,温柔娴淑,聪明美貌,寻常男子若得妻如此,只怕梦里也要笑得醒来。我却始乱终弃,迷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擅自要与云家退婚。致使那云家小姐羞愤之下,投缳自尽而死,我也因此被那个老糊涂爹赶出了山西秦家。”
      他面上那种古怪的微笑越来越浓,悠然说道:“当时我虽被赶了出来,但我也知道家人只是想磨折我的不良品性,若我规矩作人,他们定会原谅我的过失,迟早还是会迎我归家。
      只可惜我秦真生来便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在江湖上闯荡久了,倒比家里自在多啦。我可看不出,作一个侠义之士,除了让人人翘上一个大拇指称赞称赞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好处?
      所以我自甘堕落,非但作了令侠义道所不齿的大盗,又跟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淫贼混在一起。往往先是由我凭着这副出自秦家的好相貌,骗得那些女子与我幽会私奔;若那女子贞节不从,我们便下手硬行抢走。哼,先后到底掠走转卖了多少女子,连我自己也数不清啦。
      这位春美人儿所说的两个女子,不过是仗着几分家世,这才出动了女夷教主的大驾,赶得我无路可走,终于被堵在这唐宫之中……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不是你们侠义中人、儒家学士经常挂在口上的圣贤之言么?这句话嘛,便是专门针对我这种人来说罗。
      公主殿下,想来你是见我生得实在俊俏,继而芳心大乱,便不知道我的坏处——象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最好还是离我远一点。”
      他语意轻佻,已有众侍卫纷纷喝道:“大胆!竟敢对公主无礼!”
      阿萱这一生中,从未听见有人如此口吻,向人介绍自己。但不知为何,方才秦真立于角落时那落寞而单薄的身影,却总在眼前挥拂不去。怔了一怔,方道:“你说谎,你要有这么坏,为什么要救这姓贺的姑娘?”
      秦真嘴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容,道:“没有人告诉你么?我这样一个好色之徒,当然是看中了她的美色,想捕获美人芳心,再将她卖入勾栏之中罗!”
      他此话一出,贺小青脸色惨白,连南星却大喝一声道:“无耻!”
      阿萱大声道:“秦……秦公子!如果你真是这样的好色之徒,心性必然卑鄙,凡事从来只为自己着想。你明知这位春教主在四处追捕你,你既然易了容,只要不出手,春教主她根本认不出你,可你当时……当时你在比武之时,尚且没有露出真实功夫。
      可是后来这位贺姑娘遇险,你却顾不得暴露自己功夫门派啦!如果你真的只图将这位贺姑娘卖入……卖入勾栏……”说到“勾栏”二字之时,她脸上微微一红,接着说道:“最多不过得到几十两银子而已。以你身手,哪里弄不到这几十两银子?根本不必因此而不顾自己安危!似你这般行事,大有侠义胸怀,又怎会是一个坏人?”
      众人心中都是一动,暗自想道:“这小姑娘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秦真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但脸上却浮起轻薄的笑容,“啧啧”两声道:“我秦真毒手无情,天下知名,公主殿下为何口口声声,定要说我是个好人?莫非是看我生得好看,居然动心了不成?”
      江暮云脸色一沉,喝道:“该死!公主殿下心怀坦荡,处处为你设想,你居然还要如此辱及于她?”
      众人都以为秦真必然反唇相讥,不料他只是冷哼一声,竟然没有答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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