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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画中仙子似相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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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方才所问,正是众人心头疑窦。众人见阿萱显然是与秦真并不相识,言语中却一再维护于他,首先自然是想到:“莫非秦真容颜英俊,这小公主情窦初开,竟喜欢上了他不成?”
但她此时贵为公主,李煜对她似又是特别喜欢,如秦真这般子弟,国中并不鲜见,况且乃是初见,以前并无交情,又如何说得上是对他芳心大动?
李煜一双眼睛,没有片刻离开过她的身上,此时在心里想道:“那有什么稀奇?这孩子自然像她妈妈一样,心肠软得很,只道这天下间没有一个坏人。”
一念未了,却听有人扬声说道:“那有什么稀奇?人之初,性本善,天下本没有十恶不赦的人,他以前或许是做过坏事,可是现在他做的分明是好事,善恶分明,你们怎会不知?殿下说的是公道话,你们却是心中带有成见,根本就不想承认罢了。”
阿萱笑道:“张公子,谢谢你为我说话。”张谦摇摇头,道:“我说的其实也是我的心里话。”
春十一娘微微一笑,眸光对上阿萱双眸,微一欠身,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公主殿下非但是武艺精深,而且兰心慧质。其光风霁月之处,倒叫我等汗颜了。”
阿萱见她深潭般的眸子之中,隐约浮起一抹亲切之意,料想她已认出自己。又听她说到“武艺精深”,自然也是明白自己方才相助之情。见她向自己欠身致谢,心头激动喜悦之意,莫以言表。低下头来,轻声道:“春教主安然无恙,我也就……也就放心了。”
春十一娘向她点了点头,目视卢多逊,微笑道:“卢大人,是否因妾身未曾拜见大人,因之遣使相责?”
江暮云虽是初见春十一娘,但见她风致迥俗,且与自己齐名,早已动了惺惺相惜之念,怫然道:“卢大人,国主驾前不允佩刀剑兵刃,为何贵属身带兵器?莫非在你们大宋的朝堂之上,诸位也是如此剑履齐备么?”
卢多逊见春十一娘对他微笑,那笑容虽是端丽无双,他却如见蛇蝎,惊慌地退后一步,转头对李煜呼道:“国主,这个女子在蜀抵抗我大宋天兵,又劫走许多宗室要人,犯上作乱,莫以为甚!官家早已下了谕旨,再三吩咐要将她捉拿归案。今日若她自唐宫逃脱,恐怕官家面前,国主有些不好交待罢?”
李煜早被刚才一系列变故吓得呆了,闻言一迭声道:“抓住她,抓住她!”众唐宫侍卫闻言一涌而上,春十一娘微微一笑,手腕蓦动,白绫凌空展开,一卷一绞,宛若白浪翻滚之势,内劲所致之处,顿时有三四人跌倒在地。
至于江南一众江湖人物,虽也颇惧女夷教之威名。但此时听得国主下令,虽不敢上前直撄其锋,手中暗器却雨一般地向春十一娘射了过去!
春十一娘朗笑一声,身躯轻飘飘地临空跃起,衣袂纷飞,手中白绫挥舞,作虹霓跨空之势。绫上所绣十一朵墨兰当空飘舞,便如有了生命一般。虽是闪躲趋避,姿态却是优美之极,大有出尘脱俗之态,恍若广寒仙子一般。
而那一卷寻常的白绫,一经她素手挥舞,所形成的翻涌白浪,却不亚于铜墙铁壁,众多暗器一触绫身,便给击飞开去。
李煜退到众侍卫身后,郎靖立于他身边守护。李煜见春十一娘白绫翻滚,大有当者披靡之态,惊慌更甚,转头向江暮云叫道:“云儿,你还愣什么?快抓住她呀!”
江暮云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抹阴翳之色。他纵身跃上前来,双臂一振,将数名侍卫拦住,朗声道:“春教主,江某请教!”
春十一娘左袖舒展,白绫当空展开,如一朵轻云冉冉落下。她顿住身形,嫣然一笑,恍若鲜花瞬间蓦然绽放:“春氏不才,承蒙玉剑公子指教。”
“女中十一娘,男中玉剑郎。”他二人作为年轻一代中最为出类拔萃之高手,得以齐名江湖,成为万千江湖儿女尊崇的对象。但因一个位居女夷教中堂主之尊,另一个又身为唐国贵族公子,机缘难以凑巧之下,竟是从未相逢,更谈不上交手而分高下。
此时闻听他二人待要交手,便是最为持重之人,却也按捺不住激动好奇之情。想看看这近年来声名鹊起的青年一代的两大高手,究竟有些什么绝学。
江暮云见春十一娘卓然而立,风姿飘然,心中暗自赞叹。
当下按江湖礼节抬手一拱,道:“王命在身,情非得已。江某得罪之处,春教主莫要见怪。”
春十一娘臂上挽着的白绫微微一拂,当下还礼道:“玉剑公子多礼了。”
宴会久长,时下已近黄昏,淡淡的暮色自天穹散落,渐而笼罩四方。一片寂静之中,微凉的湖风,略带荷花清香的气息,从远处徐徐而来,送入了大殿之中。
暮色之中,陡然闪现一片轻薄的银色光华,仿佛是来自远古的一抹浅浅月影,落入了这唐宫的辉煌宝殿。
江暮云平举的右手掌中,隐露出一截银丝缠就的剑柄,柄尾镶有一块古朴的羊脂白玉,泛出润泽的玉质光华,一望便知绝非凡物。
更让人惊奇的,是江暮云这掌中宝剑,竟然只余剑柄,而无剑身!阿萱拼命地揉了揉眼晴,却见江暮云所对北面的墙壁上,隐隐投下一道飘忽的长影,依稀是宝剑的模样。
江暮云手抚那透明无形的剑身,朗声吟道:“‘人似冰玉,剑承光影。逢魔而降,遇贤则迎。’剑名承影,出自春秋。春教主请了!”
那北汉郡王刘继成却已惊叫出声:“承影剑!”声音中满含嫉羡之意。
杨业也脱口赞道:“素闻承影出自春秋卫人孔周之手,乃是这古往今来最为精致优雅之剑,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阿萱恍然大悟,这才想起当日来金陵途中,江暮云与铁辉英相斗,当时他只肯以软剑对敌,并声称此承影剑只在遇贤逢魔之时,方才能够出鞘。此时他竟以此剑与春十一娘相对,显然在他心中,这位新的女夷教主自然是非同常人。
然而阿萱心思,只在这绝世名剑上微微一顿,便掠到阿锦与她说过的那一番话上去:“阿锦说三宝之中,江公子他最为钟爱的,却是那画中仙。明月环如何,我也不曾眼见。然而这承影剑如此名剑,当真世所罕有,但凡习武之人,只怕莫不是心所向之。他却将那画中仙看得比承影剑还要珍贵,那个画中少女……”
心中莫名地浮起一抹怅惘情绪,却又想起他已被李煜指婚给了德敏公主。虽说当时情势之下,料想不过是李煜推托北汉求婚之举。然而……然而……
少女心事尚在百转千徊,殿中却已扬起了另一片眩目的青色光华。那道奇异而飘缈的青光,乍看有如烟薄雾清,细看却又轻滑如练。恰在此时,有宫人悄然剔去了殿中各处珠灯上的镂金罩,柔和莹白的珠光四射开去,殿中陡然间亮了许多。
原来唐宫豪奢,宫中从来不点灯蜡,因为李煜嫌其烟气火燎太重,都以上好夜明珠替之,晚来都籍此珠光照明。这百尺楼中,各殿俱设有近百颗指头大小的明珠。
远远望去,那道美丽而神秘的青光,透过无数点莹白的珠光,直指天穹而起,宛若一道淡青匹练一般。无限强烈而冷厉的剑气,竟然正从那道“青练”之中散发出来!
那白衣如雪的女子,衣袂在夜风中悄然飘动。明眸中闪现的光芒,竟似完全不逊于这柔美而耀目的剑光:“中宵试剑,光如匹练。其触物也,过亦蓦然。随过随合,疾不血刃。春氏所用宵练,也正是春秋名剑,与公子之承影,同出自于卫人孔周之手。”
一片哗然。无数道艳羡而惊异的目光,都射到了这两柄绝世的名剑之上。
阿萱回想初遇春十一娘时,她于杨府后园之中,似乎所用之剑虽然珍贵,亦并非现在这柄宵练。莫非她也是与江暮云一般,轻易不为敌手而祭此剑么?
仿佛是一阵轻风掠过,那两片剑光已交合在了一起!
整座宝殿,似都被笼在了轻淡透明的光影之中。剑气纵横满天,带起阵阵凌厉的劲风,隔得近的人只觉脸孔被风刮得生疼,但觉面前一道巨大的内力自剑影之中奔涌而出,宛若无形铁壁,向已身重重压下。功力稍浅之人,胸中难以抗拒重迫之感,几乎立刻便要吐出血来,当下里纷纷后退,慌乱中又压翻了不少桌椅。
但见两人越斗越急,忽听春十一娘一声轻叱,原本是合在一起的剑影,蓦然间向两边分离开去,当即化作一片青光,一团白影。半空隐约显出二人身形,映在青白二色光影之中,真是态拟神仙。
众人在一旁观看,眼见二人交手激烈,旁人竟是根本无法插入战团。方才在擂台中获胜的人不免有些惭愧:“盛名之下,果然不虚。若是我刚才的对手是这二人中的任何一人,我哪还有半点取胜的机会?”
阿萱不觉从座中站起身子,抬起头来,眼望空中二人身影。恰见江暮云回首
掠开春十一娘剑身,面带微笑,翩然剌出一剑!
众人惊呼声起,剑影映照之下,这名动天下的玉剑公子,越显出一种说不出、
的高贵清华。一时心魂欲醉,却又有些黯然神伤,想道:
“女中十一娘,男中玉剑郎……唉,也只有春十一娘这样的人物,方能与他
相提并论……他心中所喜欢的那个画中仙子,会是一个怎样出尘绝俗的女子?会比得上春十一娘么?”
突听“铮铮”两声脆响,二人幻出的满天光影顿时湮灭迨尽,“当啷”两声,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阿萱陡然自思绪中醒过神来,循声向场中望去:只见春十一娘与江暮云早已飞落地面,竟然都是空着双手,面面相觑,神色之间却是一种莫名的古怪神色。
再看那镶有凿花金砖的地面上,赫然却有两物紧紧合在一起,恰好跌落在二人之间。
春十一娘弯下腰来,拾起那物件,只听人群中纷纷传来惊叫:“宵练剑!承影剑!”
果然,那出自春秋孔周之手的两柄名剑,两道寒澈清莹的剑身,竟然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其结合之密契和谐,仿佛本是一物所分。
江暮云双眉紧锁,轻声自语道:“这是为何?这承影剑乃是师尊所赐,号称能御剑之时,能聚世间阳刚清和之气,不惧邪祟入侵,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春十一娘面露惊诧之色,将二物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良久。方才手腕微一用力,将双剑拆了开来,却将承影送还江暮云掌中。说道:“玉剑公子,春氏之剑宵练,也是师尊所传。剑如其名,乃是秉承晚间清寒阴冷之气,若以内力倾注其内,御剑攻敌,则其锋锐之处,天下兵器莫不敢当。怎的方才我刚使出内力御剑之术,甫一与公子承影相交,便……莫非……莫非……”
江暮云心中疑惑,暗想女夷教向来行事诡异古怪,莫不是用何邪术污了宝剑?便将承影剑仔细看过,但见剑锋薄如月影,且比平日更为光莹,隐有淡淡青气逸出,倒似更见神采。
场中情景,众宋朝使臣都看得清楚,也不免心中狐疑。卢多逊本来疑是江暮云为以唐国对抗大宋之力,不愿与女夷教这势力雄厚的天下第一教结下梁子,故此推托不肯全力出手。
但此时见他二人脸色变幻,又惊又疑,实是发自真心,又不似作伪之状。
忽听“砰”地一声,只见南面窗扇被猛然撞得大开,一道黑影疾如箭矢,直向窗外投去!窗扇犹在不停摇动。
连南星大声叫道:“是他!那个姓秦的魔头!毒手秦真!师妹,你说是也不是?”他一直对秦真怀恨在心,故方才众人虽为春江二人相斗所吸引,他却始终在偷视秦真。
他的师妹贺小青站在一旁,眼望窗外秦真逸去之向,身子一动不动,对师兄之言恍若未闻。
春十一娘长袖一挥,面色一寒,清叱道:“还想逃么?”白衣闪动,也不知她是如何穿越众人,飘然向窗前掠去!虽有几名不知死活的侍卫上前拦阻,却只觉轻风飒然,竟都拦了个空!
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却是那宋使中名陈轲的那人扑了出来,人尚在半空之中,双掌已是疾速拍出,挡住了春十一娘的去势!
几乎与此同时,杨业自座中长身而起,一团炙热真气自掌中腾出,直扑春十一娘面门而去!
这宋汉使中两大高手,终于为了共同的目的,联手拦截了这技惊四座的白衣女子!
春十一娘衣袖轻挥,也不见她如何化解来势,但听陈轲“啊哟”一声,身子已给击飞开去, “砰”地一声,一张布满酒肴的几案竟被他下落之势撞出一个大洞!陈轲不及站起,身子跌落于破碎的木屑残羹之中!
春十一娘飞掠之势不停,一掌已是回拍向杨业赤红的双掌之间!阿萱只看见那只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一晃,掌缘处竟似升起一层冷白寒气。
杨业如受重击,腾腾腾连退三步,脸上红晕一闪,随即隐去,神色却是惊愕之极。
但见白影晃动,春十一娘足下不停,有如一道轻烟穿过窗子,随后追去。
江暮云朗声道:“春教主既有急事,恕江某不送。他日必上神女峰,再行请教。”
远远只听春十一娘声音传了过来:“本座当焚香扫琴,恭迎公子大驾!”听音辨来,这眨眼功夫,她人竟似已在数丈开外了。
郑恩脱口赞道:“好轻功!”与卢多逊相视一眼,彼此心中却也明白:以春十一娘之能,今日唐宫之中,恐无人能强行将其留下。
江暮云自成名之来,所遇者无不甘败下风。今日与春十一娘只是初次交手,但对方剑术之高、内力之精,确实是平生罕见。一时间心情激荡,却是久久不能
平复。
偶一回头,只见阿萱呆呆地站着,眼望着窗外景象,神情中甚有不舍之意。忍不住想道:“看公主神情,似是对春十一娘颇为敬仰呢。唉,她年纪尚小,又再无亲近之人,纵然国主感她父母昔日之情,可这深宫之中,日子也是十分难捱……她的父母既与国主有旧,绝不会是无名之辈。李人吉,李人吉,江湖中哪有这样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