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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十八章 闻听火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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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初春,琉宇祈书便已发觉孤狼失去了踪迹,他并非有意注目,只是颜珠那小丫头也一并不见了,西院人口陡然下降,似乎只留下小女孩蒲英和榛生。
再见榛生,他吓了一跳,十四岁的健硕少年已是坐在轮椅上了。琉宇祈书去的时候,蒲英正推着榛生在院里晒太阳。
“出什么事了?怎么只有你们?”琉宇祈书忙问道。蒲英转过头来,水汪汪的黑眼珠瞧着他,说:“蒲英儿也想出去。”
榛生向她摇摇头,对琉宇祈书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有些事,殿下知道了也于事无济,还不如放宽心。”他的目光依然是坚强的,情绪没有因变故而半分动摇。
他怎么可能不担心?这些孩子的身份一直宛如雾中飞影,他不止一次听到侍候他的仆人们的议论。只是他仍希望了解真相,不愿意轻信传言。
而孤狼也决不会无故行动。那么,他一定是依命而行。琉宇祈书心中有股莫名的恐慌,与日俱增。
如今将近过去一年,仍不见那三人归来。苍桐也因流盗之事前往溟山一带。六夕气候怡人,冬季并不怎么寒冷,琉宇祈书在看不到雪的六夕郡城不知不觉想起了郢都,想起了既温和又严厉的父皇,想起了古灵精怪的薏纱。这世上只有表姐全心全意地爱护他,他有那么多的兄弟,父皇的爱早已被分得七零八落,他从不敢奢望。说起来,他前往六夕时,父皇最宠的是十一皇弟,可当年冬天,辰贵妃突然的暴毙的消息便传来。宫中旧事他并非一无所知,相较强势华贵的琴贵妃,琉宇祈书是更为欣赏温宛和顺的辰贵妃的。之扣,郢京便再无来使,十一皇弟的消息也不再有。琉宇祈书并非对这个弟弟有更深厚的感情,只是他深知失去母亲的艰难日子,何况是武湛这个年少豪情的孩子,锋芒毕露必引来他人注目,琴贵妃决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当年,与其说是奉旨成婚,倒不如说他是自愿前往。他渴望早点逃离那座让人窒息的牢笼。六夕不见得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起码可以选择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
苍桐,生为六夕郡王,必有许多的难以抉择。她的漠然、她的狠毒、她的强硬只会让他更加地怜惜她,他能够包容她的所有。她也是从一出生便被禁锢在一张无形的网里了,任着周围的人施加压力,他们没有机会挣脱,也没有机会选择。
可是她不该事事对他隐瞒,至少与她有关的事他不想一无所知。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担心,只会陡增他的不安。
“殿下,郢都使者求见。”他的侍从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礼节也顾不上了。
“你让他从侧门进来。”琉宇祈书的直觉告诉他,使者带来的决不是好消息。
使者依旧是上次那个人,深陷眼窝、尖瘦下巴,只有一张嘴大得出奇。
“狄烨律葬身火海,圣上让皇子在六夕待机行事。”
琉宇祈书呆呆地望着他,麻木地问:“待机行事?”
“六夕郡王迟早会知晓此事,圣上唯恐有变,让您尽量与恒川将军合作,密切关注她的举动。”
他重重地坐下。狄烨律,他不认识,但他知道苍桐有一位兄长被俘入宫。他死了?苍桐唯一的亲人,她该有怎样的心情?
“我知道了,你速离开六夕。”父皇派此人与他单独联系,终是无法全然信任白靖原。
“是。圣上请皇子多保重。”
琉宇祈书仰头靠在屏风上,迷离的双眼痛苦煎熬。
父皇,父皇,你把孩儿看作什么?一个监视他人的工具?孩儿一直在说服自己,您也是为了孩儿的幸福,才让孩儿得到解决了天下唯一的苍桐郡主。她对我有戒心、有误解,我也不在乎,孩儿只是认为,只要活下去,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们就一定会幸福。
父皇,你却把这希望活生生地在孩儿面前掐断,您只是把您的亲生儿子当作政治手段中的一颗棋子。您叫我如何面对苍桐,我的妻?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飞越崇山峻岭之后徐徐停靠在青年纤细的手腕上。青年捉住它的左脚,取下脚弯上的一枚铜环,折叠好的信纸正扎在上面。他并未展开信纸,而是径直走入帐中,将它递给抚额静思的女子手上。
苍桐见到这封信,心中不免激动,只是忧喜参半,喜的是又可知王兄的近况,忧的是恐不测之讯。
然而,往往人们最担心的事总是会很快发生。她看到的是千里之外兄长的死讯。
颤抖着双手,苍桐猛地将信纸撕碎。纤阿被苍桐扭曲的面孔吓住了,那张本是艳丽无双的容颜此刻却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双手的颤抖逐渐蔓延至她的全身,使她看起来就像一株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草。
“郡王……”纤阿犹豫着伸出一只手,苍桐猛地抬头,跳跃着火光的瞳孔潜伏着魔兽。
“你……出去!忘记你所看到的一切!”低低压抑的嗓音。
纤阿躬身退出帐篷的一刹那,苍桐眼中的挣扎轰然倒塌。
苍桐全身乏力,慢慢下滑跪在碎纸屑间,空洞的眼神望的是无边黑暗。
“作一个王,你要学会舍弃……”
“作一个王,你注定不能成为一个好人……”
她双手撑在地面,从不知泪为何物的眼眶逐渐湿润。
“为了成为王,王父、阿妈,你们舍弃的是王兄和桐儿吗?我们是什么?因为血缘,难道就只能是你们生命和野心的延续?”
映象中的王兄是那样清朗神俊的一个人,喜爱音律,倾心自然,他本该留在六夕,在山泽茂林中遨游。
王兄之死必已事败。王父已不在世上,可他的灵魂还在徘徊,让他最亲近的人们万劫不复。
王兄死了,她该恨谁吗?轩安帝并非昏庸之君,她虽也只见过他一面,但仍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帝王。他们之间也许并非有恨,只是由于世世代代的矛盾摩擦积累起来的宿怨。
苍桐面上满是泪迹。很早以前,她心中柔弱的那一部分被很好地隐藏起来,人们错以为她天生强悍,而认为她永不会有脆弱被打败的一刻。如今,汩汩奔涌而出的迷惑和悲哀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痛又如何,怎能及得上这股迷惘。
王兄、阿妈、六夕,以后的她要为这一切耗尽她的人生?脸颊紧贴着冰凉的地面,朦胧中她见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将军,你怎样看待此事?”昌都才一脸迷惑地望着火光中宛如雕塑的青年侧脸。近日来,他们接连收到莫名的讯息,提醒他们“蓝狐”的动向,或成书,或刻木,甚或执物,藏在暗处的人总可以用最简洁的方式给予他们最正确的讯息。
“既然查证属实,不妨善加利用。”白靖原笑着转头道。
昌都才讪讪道:“可此人居心不明,下官唯恐有变啊!”
白靖原猛拍了他肩膀一下,“郡王都没质疑,你就少操点心好了。”言罢,自顾自地去取了烤肉,撕下一块给昌都才。“先养足精神,说不定明天就要大战一场了。”
接过烤肉,昌都才闷闷地咬了一口。他实在是不明白啊!依郡王的手腕和个性,她不会随便任人参与此事的。
白靖原表面上一付轻松闲散的姿态,内心却是纳闷不已。猛嚼肉之际,一张人脸晃到跟前,那人手中端着水壶,似是为他倒水而来,眼睛却紧盯着他。
此人白靖原自是认得的,正是轩安帝的密使。
“圣上有何吩咐?”
“狄烨律意图谋反,已被赐死。将军如今的处境十分危险,须得小心提防。”
“圣上莫非怀疑……”
“怀疑必有……不确定……”
两人低低的对话淹没在夜幕之后。
白靖原送走密使,顿时如坠冰窟。局势一下子变得更为复杂,琉宇王朝与六夕之间的关系陡然紧张。
狄苍桐……一定也知道了吧!思及这个女子,他不免有些担心了。她的内心想必经历着更为复杂的挣扎。只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关心她的想法。还是那个女子从一开始就深深烙刻在了他的内心深处?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更加接近她?
白靖原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冥冥中却行至苍桐的帐篷前。
从厚布中透出微弱的红光,里面悄无声息。守卫的兵士早沉沉睡去,为了压制信胸口狂躁的不安感,他一把拉开了帐布。
女子正软软地倒在地上,唯有一双圆睁的明目让人觉得她还是个活人,烛火在她身下的影上舞动,红颜灿如伽罗菩萨。
他默默地走近刀子,缓缓地蹲在她身边,那对乌黑的眼珠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最后停留在与之对视的锐利双目上。
苍桐支起身,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喝斥:“大胆!”而此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郡王,这三年来,你觉得值不值得?耳边响起白靖原当日说过的话。
“那么,来到六夕,你觉得值不值得?”苍桐突然问道。
白靖原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值与不值,各人评断。”他没有直接回答。但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你不是六夕郡王,那该多好……”对这个女子,更多的是惺惺相惜,他不会像琉宇祈书那样对她痴迷,但他更加懂得她的一切。
就这样让白靖原握着手,苍桐也没有挣脱。以前的她从来未曾喜欢上一个人,那是因为她的心思未曾放在此事之上。白靖原的出现也没有让她对此有丝毫怀疑,但事实却是,他吸引着她,以前的种种也许只是逃避的借口。刚才在半梦半醒间,苍桐看见他向自己走来,结果一睁眼,他果然就在那里……
“郡王,你要相信自己的决定,不要被外在的因素所左右。”白靖原不希望看到苍桐因为冲动而酿成另一场悲剧,虽然他个人无法阻止即定的时代风云。
苍桐苦涩地笑道:“我还能怎么做?只要能确保六夕平安无恙,其它的都暂不考虑。”她的面色很快恢复正常,在白靖原面前的又是那个平日的六夕郡王。
“‘蓝狐’就快落网了。”她冷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