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谷中兰》愁似湘江日夜潮

12、第 12 章

　　“吕皓宸这孩子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刘俊生一边兴致勃勃讲着，一边拿出平板搭好支架，“我这里有他小时候出糗的一段视频呢。”
　　能看到领导见不得光的黑料，是所有打工人可遇不可求的幸事，对兰薇婷来说也不例外。
　　她双眼放光，笔直地注视着呈现在面前的屏幕。
　　视频模糊的画质看上去有些年头，右下角的1998字样让兰薇婷有种梦回上个世纪的错觉。
　　她正好出生在那一年，也是在那一年永远失去了当男孩子的机会。
　　视频的主人公，也就是儿时的吕皓宸，至多两三岁，穿着一身在当时极为奢侈的大红色羽绒服，头戴金色的纸质王冠，笑容洋溢地手舞足蹈，天真可爱。
　　细看下来，视频里的孩子和现在的吕皓宸在轮廓上确实有不少相似之处，不失为人见人爱的小帅哥。
　　“这是吕皓宸三岁生日那天家里给他拍的视频。”刘俊生的表情和语气忽然阴险起来，让人捉摸不透，“接下去，他就要出糗啦！”
　　在兰薇婷混合着困惑的期待中，视频传来一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呵斥声：“宸宸，你怎么搞的，竟然把关猴子的笼子打开了，猴子都跑了！”
　　闻言，吕皓宸的笑容瞬间消散，整个人吓破了胆，撒开小腿往远处抛开。之后，发出声音的男人以高大的背影入境，手握鸡毛掸子追着吕皓宸跑出镜头之外。
　　拍摄的角度剧烈晃动起来，画面混沌不清，只能听见一个女人焦急地喊：“哎呀，别激动啊……”
　　刘俊生笑得没心没肺：“哈哈，你看吕皓宸这熊孩子，好好的过个生日，结果一时手贱，不小心把做实验的猴子给放了出来，被老吕追着打，乐极生悲啊。”
　　兰薇婷的脑回路像是被阶段，迟迟没有笑出来。
　　“猴子”“跑了”“1998”。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不经意间与兰薇婷的人生轨迹无形契合。
　　“我们榕城原本是没有猕猴的，那天吕皓宸一时疏忽放跑了几只做实验的猴子，其中还有怀孕的母猴，从此之后猕猴就在榕城扎下了根。”
　　刘俊生无心的一番话，让兰薇婷体内流淌的血液瞬间冻结！
　　原来榕城的猕猴是吕皓宸放出来的！
　　原来她的残疾追究起来还是吕皓宸的原因！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成了亲手提拔她的领导！
　　兰薇婷的双手在桌下不受控制紧握成拳，骨节颤动，悲伤、震撼、无助、辛酸的情绪轮番在心中掀起狂潮，一遍遍冲击她接近崩溃的残破意识。
　　刘俊生没有察觉气氛的骤变，仍然自顾自说道：“听说就在猕猴出逃事件后不到一个月，榕城发生一起男婴被猕猴咬掉睾/丸的事件，当时我们做生物这块的和医院有些合作，听说了这个消息。”
　　这番话给予呆若木鸡的兰薇婷轰雷般的暴击，心脏忽然剧烈地痛了一下，几乎令她窒息。
　　无数粘稠的痛苦记忆挤过无形的伤口喷涌而出，蒙蔽兰薇婷所有的感官。
　　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正将她一点点拖进暗无天日的深渊。
　　“患者的具体信息我不知道，不过他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刘俊生扫过兰薇婷苍白异常的面孔，极其惋惜，“可惜啊，不管这个孩子是选择做男孩还是做女孩，这辈子都断子绝孙啦。”
　　刘俊生不经意的一瞥，在高度紧张的兰薇婷看来，就是针对她的恶意窥探，刀锋般的目光像是要将她一点点凌迟，剖出隐藏在灵魂深处的、血淋淋的秘密才罢休。
　　为什么命运总是喜欢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予她无法承受的打击？
　　魂不附体的兰薇婷在坠崖前找回自己的意识，她刷得站了起来，敷衍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椅子因为碰撞，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不顾刘俊生的诧异，兰薇婷三步并作两步逃离这个向她揭露残酷真相的牢笼。
　　兰薇婷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回到公司复命的，此刻的她只剩下一个念头：尽快辞职，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离给她带来贯穿整个人生的无尽痛苦的罪魁祸首—吕皓宸。
　　或许她不应该完全迁怒于年幼的吕皓宸，毕竟他也无法料想到自己的顽皮之举会对兰薇婷造成可怕的伤害。可是，想到要在他的公司里干上一辈子，那种感觉就像困在不见天日的隧道中，看不到希望，只有厚重的黑暗与压抑。
　　在第一时间，兰薇婷提交了辞职申请，这令所有审批的领导倍感意外。他们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能让顺风顺水的兰薇婷毅然决然辞去这份前途大好的工作。
　　辞职申请被层层上报，越来越多的同事捕捉到兰薇婷想要离职的风声，然而鉴于她此时的身份，同事们无人敢当面问她，于是各种留言猜测在同事间疯狂演绎。
　　对此，兰薇婷不去过问，也从未发表过任何看法。她只等待手续办齐，彻底与灵域集团划清界限的释放时刻。
　　灵域集团对员工的辞职请求向来看重，绝对不会随便通过，哪怕是一个清洁工提出辞职，前前后后的审批、劝说、交接等流程少说也要半个月，而对于兰薇婷这样才能出众又获得火速提拔的种子选手，公司方面处理起来更加小心谨慎。
　　这天，吕皓宸主动提出约见兰薇婷在他的办公室进行交流。
　　兰薇婷仿佛精美却毫无生气的洋娃娃，坐在吕皓宸对面的位置耷拉着脑袋，眼神空洞失去焦距。
　　吕皓宸为她倒上一杯热水置于面前，氤氲的雾气四散弥漫阻隔其间，像是让两人的距离瞬间远至千里之外。
　　吕皓宸心底说不出的拧巴滋味，嘴上语调柔和道：“兰薇婷，你为什么突然想要辞职？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么？如果不介意，你可以说一说，我们这边可以看看能不能力所能及帮助你一下。”
　　相似的问题，之前已经有几位下级领导问过，兰薇婷总是程式化地含糊其辞，直接说自己不想干了而已，按说要照搬来应对吕皓宸的询问轻而易举。
　　可此刻，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说不上一句话，只剩酸涩的情绪在狭小的胸腔内发酵翻涌。
　　当造成她一切悲惨经历的始作俑者坐在他面前，还不明所以地询问她原因，于兰薇婷是莫大的讽刺和侮辱。
　　有点像是大灰狼龇牙咧嘴问小羊为什么躲着他一样可笑至极。
　　兰薇婷的沉默，带给吕皓宸无所适从的失落感，他薄唇禁抿注视情绪低落的兰薇婷，却不敢再多问一句。
　　之前的兰薇婷充其量不过是拘谨，但是此刻的兰薇婷，无故散发出逃避和恐惧的气息。
　　吕皓宸明白其中定有蹊跷，如此突如其来的转变，必须是她经历了什么样不可告人的刺激导致的。
　　两人在几近停滞的氛围中用沉默彼此对峙许久，终于，吕皓宸开口打破僵局：“有些事你不方便说我们也不会强求你，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辞职，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只是你目前正经手一个大项目，如果突然要换人，我们公司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合人选，所以还是希望你至少先做完这个项目结束，你的意见是什么呢？”
　　这番说辞不过是吕皓宸的缓兵之计，就算无法打消兰薇婷辞职的念头，最起码也能让她在公司里多留一段时间。
　　其中有对项目利益最大化的考量，也夹杂了吕皓宸个人的一丝情绪。
　　吕皓宸说不清自己对兰薇婷是个什么态度，但只要她能够留下，吕皓宸的怅然似乎能消减不少。
　　就在吕皓宸做好准备听兰薇婷一番拒绝时，她诚恳地回答：“好，这个项目完成前，我会认真干，但是你要在项目结束后立即通过我的辞职手续，让我离开灵域。”
　　吕皓宸幽深的眸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欣喜，他镇定点头：“不管最后你是走是留，我都希望你认真接好这一棒。”
　　兰薇婷缓缓点头后起身，拖着僵硬又紧绷的身体离开办公室，无声无息，甚至都不曾看向吕皓宸一眼。
　　桌上余温尚存的茶水无声无息散发仅剩的热气，逐渐淡去，可是一种看不见的复杂情绪，却在两人心间疯狂蔓延滋长。
　　兰薇婷答应下来的任务，进展顺利的话也要进行一个月。换句话说，兰薇婷至少还能在灵域集团待上一个月。
　　万一在一个月后，兰薇婷回心转意放弃离职的念头了呢？
　　吕皓宸将头靠在座椅后背，仰望天花板上精致的水晶吊灯，安慰自己往好的方向去想。
　　他还是没能知道兰薇婷想辞职的真正原因，好在兰薇婷的工作效率并没受到任何影响，办起事来仍旧保质保量，加上她的万年冰山脸人设，其他的同事在传言的热度消退后，的确也没发现她有异常之处，对她辞职念头的猜测随之无疾而终。
　　一切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分工明确在公司上下运作。
　　兰薇婷一心想着认真做完接手的任务，送佛送到西就功成身退，不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因小失大耽误公司的觉悟她还是有的。
　　然而，命运的惊变，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酝酿，蓄势待发等待降临的时机。

作者有话说

　　目前还没人知道兰薇婷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