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觐川》几只狸猫

4、死而复生

　　挨的太近了，乐安被呵斥声，吓了一大跳，身子应激猛的仰头，眸子幽幽地看向梁衍，眼睛若能喷出火来，定要将这个听任他人折辱母亲的‘兄长’烧成灰。
　　太后皱眉又舒展开来，仿佛一切都已被她洞悉。
　　“呵，哀家还说呢，怎的你今日这般乖顺，与传闻不一样，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话锋一转，“怎么，你父亲假若是平白逝世，她便可私下另嫁他人了？更何况丈夫为国捐躯，马上就抛弃幼子，此等抛夫弃子，不知廉耻的罪妇，你是要学学嘛！”
　　太后忽的重重拍案，脸色骤变，扬声质问道。
　　乐安死死的捏着自己的衣裙，只觉得空气窒息，心脏猛烈起伏着，眼框霎时滚动起委屈的泪珠。
　　从小母妃如珠如宝的教养她，竟被说成不知廉耻，她好气，好难过，可迫于威仪，不敢再发作。
　　梁衍忙拱手拜向太后，“小妹言语太过放肆，冲撞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望看在她刚回梁府，求饶恕她的顽劣。”
　　“瑄儿，快，给你姑祖母认个错。”皇后娘娘也柔声正色道。
　　乐安强忍心底的不满，认命恭顺般，“太后娘娘，臣女错了”，哽塞着挤出认错的字眼。
　　皇后娘娘见状，起身走到太后身边，为太后捏捏肩，舒缓情绪附和着。
　　“母后，小丫头这些天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咱大人听闻都惊出一身冷汗，何况个孩子，怕是还没缓过神来。都是自家女儿，您这慈悲心怀，哪还真生个小丫头的气。您就饶她这一回，叫衍儿带回府好好教导就是了。再有下回，咱再罚她罢。”
　　太后目光扫向泄了气的乐安，横了一眼，舒口长气道，“罢了罢了，哀家也累了。衍儿，你把她带回去多多纠偏管教。万不能因她毁了家族的门楣清誉”
　　“是，孙侄谨记，定悉心教导吾妹。”
　　梁衍拱手，定了定眸子。
　　——
　　乐安浑浑噩噩的跟着梁衍从宫中出来后，便上了回府的车驾。
　　马车内，梁衍闭目正襟端坐，乐安侧边靠着车窗，任微风吹拂耳畔。
　　因是听了许多训斥，早已昏头昏脑，这会巴不得风吹着，清醒清醒。
　　真是够了，罚了一上午的站，还听了一上午的斥责。要么就别认，认了当她是梁家祸害嘛，她是能捅破梁府的天不成。
　　乐安心底暗自反驳，从前在王府，确实和号称小霸王的兄长萧宥在觐京霸道了些，但也从未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啊，怎么在她们眼中，自己就十恶不赦了。
　　再看看旁边的这个人，母亲不是他的母亲嘛，怎么听到对母亲的折辱，还能如此漠然自如。
　　越想越气，气的牙痒，乐安不禁冲他翻了个白眼。
　　好死不死，不知是眼神太炙热毒辣，灼烧着梁衍睁眼，一个大大的白眼尽收眼底。
　　乐安对上梁衍深邃沉静的眼眸，目光交汇之际赶忙眼神避开，做贼心虚的扭过头去，掀开窗幔一角，佯装漫不经心看街景。
　　梁衍凝神眼前这个伶俐的小丫头，不敢想他的小妹还活着，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眸光加深，想起她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粉粉嫩嫩，俨然一个胖娃娃，让他开心了好久，一下学便冲去母亲房间逗小娃娃。
　　可自从九岁那年靖锐惨案，父亲，叔伯一个个死在他面前，涿州城血肉横飞、尸横遍野。
　　父亲奄奄一息前嘱托他，男子汉保家卫国流血牺牲理所应当，要他担起梁府嫡子的责任，重振靖锐军、支撑梁府、照顾好母亲妹妹……
　　言犹在耳，可回府却惊闻母亲和妹妹皆葬身火海，只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
　　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愈发心思深沉，冷漠寡言。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心中藏着一团随时迸发的熊熊火焰，誓要吞噬仇人，报仇雪恨。
　　战场上所向披靡，重振靖锐大军，“天才将领”的威名远播。
　　朝堂下暗地调查靖锐惨案，两年前终查出康王萧旷通敌叛国，联合敌国戎勒，断驻守涿州城的靖锐军辎重粮草，还拿两国城舆图作交换。只以为康王是恐梁府外戚兵权势力颇大而陷害，万不知康王竟因母亲一层妒恨父亲，害了靖锐军上下。
　　两年前得知真相时，康王是陛下唯一胞弟，庙堂之上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不能动摇。
　　且靖锐案久远，牵扯颇大，暂不能将他绳之以法。
　　终于半年前抓到康王贪污卖官、私贩盐铁，收集罪证，一起密报圣上。
　　崇启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证实后，但因着康王是陛下亲兄弟，为留宗室体面，也只是抄家贬庶。
　　梁衍恨不得让康王身首异处，为父报仇。
　　抄家那日，只见一华衣零落的贵妇拉着小姑娘扑通跪倒在他面前，唤他‘衍儿’。
　　霎时目睹她的脸，记忆疯狂涌来，好熟悉……
　　是母亲！是那个儿时会抱他抚琴哄睡的母亲！葬身火海的母亲！
　　人归宗正寺时，他迫不及待提审那妇人和女孩。
　　得知当年她们葬身火海的真相，错愕于那个他思念入骨的母亲，竟然狠心抛弃他，这些年对他不管不问，让年幼的他独自一人支撑诺大的家族，胸中苦闷，油然而生怨怼之情。
　　妇人指着女孩，哭着哀求他放了她。
　　梁衍本不信女孩身世，怕不是母亲与萧旷逆贼生下的野种。但亲眼看到她胳膊上的胎记，她的小妹真的还活着。
　　他将康王害死父亲一事告知，母亲却好似早了然于胸般，愿一死揽下逆臣罪责，也换她女儿认祖归宗，继享荣华生活。
　　母亲慕静双’死而复生‘，为了杀父仇人和女儿一心求死，却抛弃了年幼经历战场厮杀的他；
　　小妹梁平瑄‘死而复生’，认贼作父十六年，恃宠生娇，却视他这个亲兄长如陌路仇人。
　　他竟不知是该悲该喜……真是可笑……
　　车上兄妹两人默然无语，各有各的悬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