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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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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千钱,六品官两个月的俸禄。而本宫,食邑三千户,七千钱不过沧海一粟。所以,既然受天下所养,便要造福于天下,把所受的,变成应得的,如此,便不算辜负了。”
“奴才受教!”霍稍听此,又豁然开朗。
是啊,他在此感怀又有什么用?是能将自己的月例分给天下人不成?只要踏踏实实干造福百姓的事,自然就担得起这些了。
“对了,再帮我将这封密信交到你父亲手里。”
霍稍接过信函,珍重地揣进怀中。似乎这里面装得是天下人的一生。他嘴角又扬起微笑,轻轻松松地钻回自己的偏房了。
回过头来,黄梅嗤笑一声:“他可真傻。”
刘红缨没身走到折屏后,把一件一件繁琐的服饰换下,腾出空问着:“怎么个傻法?”
“赚多少钱,那是各凭本事的!朝廷重视民生、科考,减免徭役赋税,淑俪先皇后还把绢、棉也纳入赋税,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时候了。有胆色的、上进的、踏踏实实的,必不会把日子过成穷苦模样。要奴婢说,他就该收收善心!”
刘红缨此时已换了戎装,听到黄梅叽叽喳喳的一番话,又摸了摸她左摇右晃的脑袋。
“你呀,久居我这公主府,好吃好喝的,自然想不到外头的疾苦。虽说我大乾不至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过百姓仍然不算富庶。更多的人,讨生活时面对着层层盘剥。而且,你别忘了,霍稍举的例子,是京都商贩,可乾国哪有那么多商贩?”
“更多的是农民……”黄梅猛地抬头,恍然大悟道:“是啊殿下!您这么一说,奴婢才想到,咱们府的一个丫头,正是因为父亲的农田被地方官侵占,这才迫不得已签了卖身契,几经辗转才到公主府。
“你说的是红儿吧,她已经算幸运了。”刘红缨正了正衣襟。
“先帝宽仁,皇帝更是宅心仁厚,这于乾国蒸蒸日上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仁慈之下,必滋恶向胆边生。欺占土地已是朝廷三令五申之孽事,该做的不还是做吗?如今天下还算太平,人口多了,他们的田地,却更容易被豪绅所占……所以……”刘红缨打开了门,抬头,一轮明月孤照。竹影婆娑,月华披泽,夜色加身。
所以,她要变革。
“殿下……”黄梅心头一颤,她隐隐觉得,公主没说完的话,是能改天换地的。
黄梅闭眼,那积水般空明的月色有些晃眼。再一睁开,刘红缨已不见了踪影。黄梅起身,将房门关好。她捧起一本薄薄的书,书上的内容,她还看不懂,但她要看,还要看得明白。公主要做的,是大事,她想做的,是弄懂公主要做什么大事。
半晌,熄了灯,黄梅低低地偷笑起来。
公主,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等您回来,黄梅就不一样啦!
公主府内,院子里熄了灯,人定之时,万物沉寂。可是京郊之外,有匹骏马奔驰,其疾如风,马背上人一袭红衣,衣摆高扬,猎猎作响。京都被她抛在身后,道路两旁参天古树被她抛在身后,这一条路上,只有她。
刘红缨身子压得极低,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在五日内抵达北部怀沙。怀沙,是她的第一步。
翌日,大臣们在金銮殿外候着,人群中有人问道:“公主今日上朝了吗?”
“听说要准备婚宴,这一个月都不上朝了。”
“婚宴……我可不信……我听说,公主昨日下朝后在乾安宫同皇上吵了一架,搞不好是被撵回——”
说话那人被拉住了胳膊,正纳闷着,孙听竹从他们身旁走过,面色不虞。
孙听竹一向神色平淡温和,今天却沉着脸,这让讨论此事的大臣们更加确信了皇帝与公主不和的传闻。
有幸灾乐祸的,更有忧心忡忡的……似乎这位仁慈的万隆帝也不是那么宽容。
没有了刘红缨,今天的朝会就没昨天那么热闹了,万隆帝点了几个水患的奏章,大发了顿脾气,最后又语气凌厉地把叶歙叫出来,查问了文钰贪墨一案的进展。
叶歙还是瓮声瓮气地说,文家产业昨日查封,新任比部司郎中孟阶今日上任,散了朝同他报道,便会带人查账。
万隆帝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看向孙听竹,眼神一转,落到户部侍郎孟善的脸上。
“孟阶,可是你孟善的儿子?”
孟善应道:“回陛下,孟阶是臣次子,今年春闱进士。”
“之前做什么差?”
“秘书省,教书郎。”
“这比部司郎中之职怎么来的?”
孟善一听,直接跪地诚惶诚恐道:“回陛下,是小儿昨日参加遴选而中的,臣万万不敢以权谋私!”
叶歙也开口道:“陛下,孟阶文辞相较齐常侍稍显稚嫩,却也有含章玉牒之姿,且其精通术数,臣也不得不佩服,孟大人生了个好儿子。”
“哦?如此宝玉蒙尘,倒是沉得住气……好,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孟善,教子有方啊,平身吧。”
“陛下谬赞!臣只是尽自所能罢了,其余都是儿女造化!”孟善跪地说完,方才缓缓起身,回了队伍,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拭了拭,一颗鼓噪的心,终于四平八稳下来。
孟善向来谨小慎微,此番相当于直接问他“有没有以权谋私”,给孟善吓了个半死。
万隆帝长长地出了口气,将手中奏章一放,起身离开了。此次朝会就这样结束,刘红缨的缺席让京内形式开始莫测,更多人还是不相信这位镇国公主能安安分分地在公主府备婚,可四方打探,却都没什么消息,就连孙听竹也绝口不提。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被全京城念叨的公主殿下,此刻已经快赶到北方了。
接下来两日,刘红缨确实没在金銮殿出现,而且闭门谢客,整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般。只有孙听竹隔三差五地往公主府送礼物,能证明这公主府并非空无一人。
常屯有些坐不住了,戏台子已经搭好,少了主角还怎么唱?
“大人,这公主真就一概不管了?怎么说文家都已经被封,文林泉也被停职在家,说不定改日文钰就会被召回,她怎么一点不急?”
“最近街头巷尾讨论起这件事,都是怎么说的,你知道吗?”
常屯一愣,摇了摇头。
“哼。他们说,有公主作保,文将军定然清白!你说,百姓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又是怎么流传这么快、风向如此一致的?”
“这……”
“你还认为她什么动作也没有?”
常屯满脸堆笑,哈着腰谄媚道:“还是大人目光如炬,聪慧过人!那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
常屯将手横在脖子前,狠狠一划。
“……不急,再等等。她不会只留一招后手。”
再等等,等什么?
常屯深知,自己愚钝,不是耍心计的料,顶上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多问,方能保全自己。
日落西山之时,常屯到了回家的时候,他拖着身体上了马车,眼睛一眯便睡着了。
而此时,刘红缨已经到了怀沙,戴着骇人可怖的面具,与文钰碰头了。
“殿下。”文钰单膝跪地,微低着头,睫毛颤动。
“快起身,你我之间不需多礼。”
“殿下……”文钰起身,头却还低着,他将手藏在身后,梗着脖子想说些什么。
刘红缨看出了他的踟蹰,心想,必是文家被封,心里担心。她思考片刻,说道:“京都里确实发生了挺多,不过别担心,有些不是真的。”
文钰的眼睛“唰”得一亮,接着又黯淡几分,他抬头,目光闪躲,看得刘红缨心急。
“文家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无事便好……臣……”文钰抿着唇,慢慢地将身后握着的东西呈在刘红缨面前。是一根精美的银钗,样式与众不同,簪尾似枪尖,簪头是一丛凌霄花的样式。
文钰眸子带着希冀,耳尖通红。
“这是送哪家娘子的?要我为你做主?”刘红缨细细端详这根银簪,别说,合她的审美,这簪子的主人也一定不错!
凌霄花,文人多讽其“趋炎附势”,呵,花有什么罪过,她偏偏认为“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珍重青松好依托,直从平地起千寻。 ”
这才是凌霄花!
刘红缨满意地点头,声音染了雀跃:“这娘子喜欢凌霄花?眼光不错,这花我也喜欢。”
“殿下,这根簪子——”文钰拧着眉,双颊通红。只是他话没说完,便被匆匆而来的陈香打断了。
见了有人,文钰“唰”地将簪子藏到身后。
如今,陈香已经是左骁卫豹骑军一团的校尉了,直属于左骁卫豹骑军都卫文钰将军麾下。
“殿下、将军!找到北狄军踪迹了!”
“几处?”刘红缨脸色一变,正色问道。
“两处!一处在怀沙坡,一处在下阳邑。”
怀沙坡,在怀沙城以北,下阳邑则在怀沙以东,这两处守备森严,力量强大,且地势易守难攻。
文钰迅速将簪子收到怀中,神情也严肃起来。他调整好状态,走向中央放置的沙盘。
“殿下,这两处易守难攻,北狄大军会不会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
“有这种可能。”刘红缨沉声说:“不过,这两处距离远,且防守线绵长,来不及支援,如果真要是攻击这两处,我们不增派兵力,若他们就是攻击这两处,我们定会损失惨重。”
“如果现在调就近的右武卫凤亭军增援呢?”
“不成,我是秘密来到怀沙的,而且朝廷上下正在查你贪墨一案,不召你回京,已经是从中转圜的结果了。我们必须在十日之内打败北狄,而且,我要你大获全胜。”
“北狄军约五万,如今臣统帅的豹骑军有四个团,三万人。”
“以一当十的仗又不是没打过,怕什么?”刘红缨蹙眉,眼睛像刀子一样扎在文钰身上。
文钰笑着,他自然知道刘红缨瞧不上临阵胆怯的人,他摇摇头朗声道:“臣并非害怕,有殿下在,臣不会怕。”
陈香点头也和道:“没错,臣也一样!”
刘红缨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弧度,眼神流转间,便将主旗插在了下阳邑。
“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