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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就会欺负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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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总,我认为我们应该加大对新开发区的产品投资,相信很快能见到成效。”坐在颜星容左手边的经理信誓旦旦地指着策划书。
话音刚落,长桌对面的刘部长差点拍桌子跳起来,言辞激烈,“你说投资就投资,这么大的风险,出了事谁承担。”
一时之间,会议室里的气氛紧绷着像随时断裂的丝弦。
其他人噤若寒蝉。周经理和刘部长是公司的老人,之前的很多项目都由他们两个经手敲定,在公司形成了两个隐形的帮派。他们仗着自己在公司多年,根基稳固,又经验丰富,见颜星容年纪轻轻,丝毫不放在眼里。
今天天气预报上显示晚上会有特大暴雨。
颜星容微微侧头看了眼打在落地窗上浓稠的大雨,外面雾蒙蒙一片。他坐在中间听着双方的争吵,脸色平静,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在听一场无关紧要的谈话。
像是没有注意到房间中诡异的安静,颜星容端起助理新续上的黑咖啡。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三杯了,颜星容抿了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发苦。
他不是很喜欢咖啡的味道,即使在国外待了多年,但是人有时候仿佛就需要这个东西。如同现在他必须坐在这里是一样的。
颜星容抬起头看向众人,手臂自然地搭在扶手上,指尖不急不慢地敲打着桌面,身体以一种领导者的姿态微靠在椅背。他好像并没有因为这场争执生气,会议已经持续两个多小时,那张素□□致的脸似乎找不出一丝疲惫。
“各位在我这交流了一晚上,有什么收获吗?”颜星容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人,这样的视线不算凌厉,如果细细看去还能发现他的嘴角带着一点公式化的微笑,却让人感到有一层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他像是随口提起般,“周经理,你好像还没有去看过新开发区,有时间记得去看看。”
左边的人听到这话,腾地站起来,面朝颜星容,微低着头应声,他的身边还放着那本厚厚的策划书。周力辉平时在公司最在乎的便是他的面子,这下被颜星容当着其他人的面暗指他纸上谈兵,脸上神色顿时有些挂不住,变得又青又白。
颜星容见周力辉的动作不点头表示也不让周力辉坐下,刚刚碰了杯子的手似乎还能感受到一丝热度,他不经意地摩挲着指尖,继续望着会议室的人,“每个项目我希望大家能够有头有尾,一个项目的开始不是多写几页A4纸就算成功。”雨模糊了城市的面容,他顿了顿,莫名地分出一丝心思。
六年前出国的时候,也是在下着暴雨的七月。
今天是他回国后,接手家里公司开的第一场会。他的父母年纪大了,在公司的管理上日渐力不从心,颜星容读完研究生后,直接回国上任。但由于公司长期疏于管理,制度混乱,人员冗杂,近一年做的项目常常有了提案便没了后续。
颜星容已经在公司熬了一周。梳理公司内部情况,审查各种报表,核对密密麻麻的数据单,睡在公司都是常有的事情。
他抬手微微往下压,示意周力辉坐下。会议室里传来颜星容冷厉又不容反驳的声音。
“每个部门的负责人,回去整理一份部门报告给我看,明天早上我要在邮箱里看到。新产品的项目规划交给周经理和刘部长负责,要是还是像今天这样从头吵到尾,自己去找人事部递辞职信。至于投资金额问题,你们两个调查了产品在新开发区的市场实际情况后再向我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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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颜星容交代完最后一件事情后,天已经黑透了,会议室空荡荡的。他闭着眼睛用手撑着头,平时直立的脊背此刻放松下来,室内空调的冷气吹在他露出的光洁的额头上。
“颜总,车在楼下了。”助理齐棋整理好文件放在桌上,提醒道。
齐棋注意到颜星容的姿势,以为他开会太久累了,刚想询问要不要喝点水,再多休息一会,就见颜星容迈步往外走了,齐棋只能连忙跟上。
晚上十点,暴雨如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车子驶过路面激起的水花像油一样糊在窗户上。
车载音乐舒缓平和,在哗啦啦的雨声里像轻柔的低语,这首歌是一个男歌手的成名曲。颜星容盯着车窗外玻璃上不断滑落的雨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齐棋在等红灯的间隙用余光看了一眼后视镜,他只看到颜星容略微绷直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交叠的双手轻微颤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颜星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难过,隐匿在雨天的黑夜里,让人不易察觉。至少在他做颜星容助理的时间里,并不曾看见颜星容这样的情绪波动。
这段日子以来,颜星容总是沉稳地处理公司的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就连今天晚上会议室发生的纷争颜星容也能从容不迫地应对。在齐棋的印象里,颜星容是个格外冷静地人。
踩油门驶离路口后,齐棋不免好奇,他又往后瞄了一下。结果,后座的人突然偏过头来,吐出两个字,“看路。”
这一出口把齐棋吓得一个机灵,再不敢朝后面偷看,目视前方专心开自己的车。他心里七上八下,一阵忐忑,不禁吐槽自家老板这是多长了双眼睛吗?
齐棋不敢多说话。
轮胎压过减速带时,车子微微抖动,音乐还在播放——
[打湿的雨滴不必再回去]
[我会心甘情愿沉溺在这场落雨]
[一点一点,全都藏在心里]
……
颜星容下意识地捏着口袋里的老式手机,这首歌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已经听了无数遍,每一句他都背得下来,每一个字落在嘴边仿佛要脱口而出,字字句句带着尖刺,轻而易举地挑起颜星容心间的伤疤。
这道伤,埋在了六年前,到今天又见了疼。时间从来不会骗人,记忆却会模糊。他原来都不知道那个和他一同在福利院长大的男孩,此刻已经是颇有名气的大明星了。
一晃六年,物是人非。
颜星容回到家时,养的猫趴在玄关处都睡着了。他汲着拖鞋,弯腰捞起猫进了屋,“橘子,下次自己进窝去。”
猫在颜星容手上扒拉了两下,顺着颜星容的手臂滚到猫窝里翻了个身,懒懒地叫唤着。
颜星容咬着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草莓味的面包,坐在沙发上打开了一个月都不曾打开的电视,将手机里的视频投屏在上面。
屏幕里的灯光交替变换,呼喊声如潮水起伏,所有光束聚集在舞台中间,一个身形修长,眉骨硬朗,留着狼尾的男子踏着光走来,浑身散发着张狂的痞气,仿佛熠熠生辉的星辰。
颜星容听到他的声音,与很多年前一样,嗓音自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在静默的黑夜里如同山间清寒的流水,偏让人感到冷意。
他说,我是萧起。
这两个字,明明那么短,颜星容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是有人投了一把火,从六年前一直烧到了六年后,直至今日,他都不能平静的听完。他想,不过是一个名字,凭什么要这样霸道地抢占了他所有的心思。
猫不知何时蜷到颜星容脚边,尾巴时不时地扫到颜星容的裤腿。他仿佛如梦惊醒般,关掉了电视。
那个人欺负他,欺负了他六年。
刚才萧起在舞台上的画面盘旋在颜星容脑海越来越清晰,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神经得不到休息,又不可遏制地去想萧起的事情。
萧起都那样对他了,他还在期盼什么?说不定萧起早就有了喜欢的人,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也未尝不可能。
颜星容对自己感到唾弃。
颜星容睡衣袖口被卷起来一截,上面带着一根褪了色的红绳。他并没有彻底关掉窗户,窝在阳台上的软沙发里,沉闷,持续的大雨仿佛要下回六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一年七月,南章县下雨了。
福利院的栀子树被吹断倒伏在地,地上的栀子花陷入泥里,淡淡的花香淹没在腥臭的土壤里。
“萧起,你只要给我说,你刚刚是骗我的,我就相信你”,颜星容站在屋檐下,半边身体露在雨中被淋湿透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乞求,目光直直地看着萧起的眼睛,想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破绽。可是,他什么都看不出,只有萧起冰冷冷的声音和大雨一起打在颜星容身上。
“我没有必要骗你,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萧起没有看颜星容,脸稍稍侧着,似乎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
萧起不等颜星容后面再说了什么,径直走进滂沱的大雨。颜星容看见雨幕里渐行渐远的身影,他靠着房柱蹲下,捂脸崩溃大哭。
脸上滑过冰凉,颜星容以为自己哭了,他的指腹碰到眼下,才发现那里并没有落泪,一片干涩。是外面的雨被风吹了进来,飘在了颜星容脸上。
颜星容从软沙发上起身,伸手关了窗户。一瞬间,那个嘈杂着的世界消失了,眼前是一片阴沉沉的黑。
那是他出国的前一天,他苦苦哀求萧起不要这样对他,回答他的只有冷漠和远去的背影。可能一切都是命运,他注定一直陷在过去的大雨里挣脱不了,像一直困兽,做着无谓的挣扎。
颜星容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如果不算仅存的老式手机。
他用老式手机翻出一串号码——这部手机里唯一的一个联系人。颜星容没有在姓名那栏输入名字,上面显示的是数字“1”。
他给萧起的备注。
颜星容看着小小屏幕上烂熟于心的号码,手指停在中间的按键上面迟迟未按下去。久到掌心都开始发麻。
他的嘴角扬起苦涩,打算收起手机,一道黑影突然从上方架子里窜出来,颜星容的手机直接被摔在地上。他顾不及去看罪魁祸首,连忙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撞出裂痕,而电话显示正在呼叫。
颜星容呼吸一滞,尝试挂断,但不管怎么按手机都没有响应,他有些绝望地看着手机上拨出去的页面,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惊慌中又夹杂着隐隐的期待。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要是萧起接了这个电话,他又该说些什么?
呼叫的嘟嘟声不停地响起,像敲在心脏上,狂跳不止。可惜那边迟迟没有人接通,颜星容想,对方可能不记得这个号码了。
手机的响动持续了20多秒,闪烁的屏幕熄灭,直接黑屏关机了。
颜星容看着死机的老年机,悬在云端的心莫名被放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悠然自在的始作俑者,下达命令,“明天晚上不准吃饭。”
猫不满意地摇晃着头,但是反抗没用,它的主人关上阳台的玻璃门,去了卧室,根本听不到它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