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变小草秀》隔夜海

3、你是一棵二十岁的小草了

　　一晚上过得像做梦，一看表十一点了，陈宋还是毫无睡意。但思及明天还得上班，且必然要应对梁胜良的道德与法治拷问，陈宋冲完澡、陪陈芥洗漱完后就拖着疲惫的三十三岁身体回到卧室。
　　扑倒在床上发呆半晌，他扑腾弹起来，打开台灯寻找陈芥的身影。

　　窗台上一个孤零零的白陶罐，一根形单影只的小草直挺挺地站着。
　　陈宋的心跳忽然加速，他走过去把陶罐拿起来，对着小草问了一句：“陈芥，你睡了？”
　　小草颤了颤，但幅度微小得就像这只是因为他说话呼出的气。
　　“陈芥？”
　　小草像刚才那样颤了颤，接着就恢复平静，就像楼底下成片的草坪中任意一根一样。
　　陈宋觉得鼻子有点酸，戳戳小草，嘟囔的声音也带了点崩溃的哭腔：“我不会真得精神病了吧……那刚才谁给我洗的头啊？那就是撞鬼了？我早就知道姑姑塞给我的一堆破烂早晚有一样有怨灵附体的……”

　　“陈宋？”
　　怀里突然多了个人，毛茸茸的发顶蹭蹭他的脖子。陈宋僵硬地低头，小孩正试图轻柔地挣脱出来。
　　“陈宋，你怎么了？”
　　陈宋紧紧抱住他，缩紧手臂，紧贴着胸膛跳动的是不同速的两阵心跳。
　　小草精也有心跳？他忽然轻笑一声，松开陈芥。
　　“刚才叫你怎么不说话？”
　　陈芥还坐在他腿上，双腿自然而然地弯曲勾住他的腰，“我睡着了呀。”
　　“那现在怎么醒了？”
　　腿上的人突然扭捏起来，别过头死盯地面：“因为你…你戳我呀。”
　　陈宋跟着低头凑到他脸前：“戳一下就醒了，叫好几次不醒？”
　　“因为你戳的是我的……我的……”
　　陈芥慢吞吞从他腿上挪下来，一缩一缩退到窗台跟上，抱着腿遮住下半张脸，谨慎地选择了一种说法：“你戳到了我两条腿之间的东西，很奇怪。”
　　淡淡的罪恶感和浓浓的尴尬扑过来，陈宋张张嘴，没想到合适的话。但是陈芥躲到窗边去让他有点不满意，他也往前挪了挪，抓住陈芥的脚踝。
　　“起来，去次卧睡，我给你找被子。”
　　陈芥想把脚踝抽出来，却被抓得紧紧的，他伸手去推陈宋，不大好意思地说：“你先放开我，这样我站不起来。”
　　于是陈宋放开手，紧接着拉起陈芥的手把他从地板上拔起来。

　　陈芥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好像刚上岸的美人鱼走路脚疼一样，走一步费半天劲。
　　陈宋想，他好像有点抗拒，但是在抗拒什么呢？大概是被拽疼了，他猜测，于是他松开陈芥的手。
　　正被半拖半拽往前移动的陈芥突然失去了支撑力，扑通脸朝下倒下去。
　　“陈……”还是没接住，陈宋看着趴倒在地上的陈芥，没叫出声的字噎在嘴里。
　　这得拉一把吧，出于人道主义精神。
　　可是摔倒的人心态倍儿好，在哪摔倒就在哪睡下。陈宋蹲下来的时候小草已经自己翻了个面，双手交握在胸前，以一种虔诚而弥漫着浅浅死意的神情望着天花板。
　　“陈芥，起来，去床上睡。”
　　陈芥闭上眼，装成一具安详长眠的尸体，即使陈宋戳他脸蛋也誓不睁眼。
　　陈宋笑得嘴角抽搐，漏气儿气球一样在小草耳边恶魔低语：“谁家孩子睡地上了？”
　　装死的人睁开一只眼，被恐怖游戏突脸鬼怪一样的陈宋吓得小脸紧绷。
　　“我睡着了。”
　　陈宋笑得蹲不稳，一屁股坐在他边上。
　　这幅幼儿园小孩耍赖的模样实在好笑，但时间已经很晚了，陈宋觉得不能由着他这么玩下去。
　　“起来，再不起我要揍你了。”他恐吓道。
　　陈芥扭着身子像毛毛虫一样把自己挪得离他远了一点，还是装听不到。
　　孩子突发叛逆期，也不舍得真揍一顿，因此陈宋开始反思这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良久，躺着的人扭回来，扯扯陈宋的睡裤，委屈巴巴地问：“不是草就不能在这个屋里睡觉了吗？”
　　原来是这样，陈宋松了口气，找到闹别扭的原因就一切好说。他想起爹妈在他幼儿园小班要求他独立睡觉时说过的话，原模原样说给陈芥：“我也需要自己的空间，你不是小孩了，可以自己睡觉的，加油。”
　　“我才第一天发芽。”
　　陈宋不为所动：“算上种子期你已经二十岁了。”
　　小草转转眼珠，“这不能算。”
　　见他软硬不吃，陈宋以退为进，故作妥协道：“那只能我去次卧睡了。”说完，他站起来往门口走。都走出卧室门了也没听见陈芥出动静，一回头——
　　地板上一个倔强的小陶罐里站着一根更倔的草。

　　孩子不能惯，孩子不能惯。陈宋默念这句话给自己洗脑，顶着不知所出的罪恶感把陶罐放到了次卧床头柜，又拿了床被子铺到床上。
　　“陈芥，”他点点小草的顶端，“我知道你能听见。被子给你拿出来了，想躺床上睡就盖被子，不想的话……就这么睡吧。”
　　活跃的小草现在赌气似的一动不动，陈宋叹口气，轻声说了晚安，随后关掉灯回到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陈宋久久无法入睡。一棵草，变成了人，怎么看怎么不像真事儿。他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好几次克制住去次卧看看陈芥现在是人是草的想法，最后败给自己。
　　“就看一眼，确认一下这是真事儿还是幻想。”

　　“陈宋？”
　　拉开门，陈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结束三十三年的人生。
　　只穿一件过长白T恤的陈芥电线杆子一样杵在黑暗的走廊里，就在主卧和次卧之间一动不动站着。
　　“你站这干什么？”陈宋狠下心冷声冷气问他。
　　陈芥“啊”一声，好像想解释点什么，飞速抬头瞥了陈宋一眼。
　　就在陈宋抱臂靠在门边燥候他的解释时，陈芥转身低着头回了次卧，进门前还幽幽回望一眼，颇有几分倩女幽魂的味道。
　　次卧门在陈宋眼前关上时他提起来的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哈？
　　这是什么意思？
　　不声不响在走廊当孤魂野鬼，问一句还缩回去了。还有那个幽怨的眼神又是怎么个意思？
　　他到底要把这棵小草当个孩子还是大人呢？

　　当晚陈宋心有郁结，跟吊灯眼对眼干瞪到凌晨四点才迷迷糊糊睡着。
　　闹钟响的时候他痛苦地把脑袋在枕头上拱了拱，深吸一口气，从半梦半醒中爬起来。
　　坐在床沿上清醒了一会，陈宋长出一口气。还是去给陈芥道个歉吧，毕竟刚变成人，在陌生的人类社会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有依赖心理也是正常的。
　　做足心理准备走出卧室，却看到次卧的门大敞着，被子还是他昨晚铺好的样子。
　　“陈芥？”陈宋屏住呼吸，心脏咚咚咚狂跳——难道一切都是幻觉？
　　他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被绊倒。

　　低头，主卧门边，白色陶罐静静地坐在那，翠绿的小草轻轻晃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