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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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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粟还没有反应过来,宁堃已经先他一步冲了出去。
晕头转向,刚想坐电梯下楼,又突然想到那个连廊。
宁堃转头奔去,闭着眼,迎着风。
风吹落了他的眼泪,耳边传来呼唤。
“哥!你慢点!”
周粟跟在他身后,快步追上他。
皮鞋落在瓷砖地,响的清脆。
“冷静点,哥……”
宁堃被风迷了眼,眼泪充斥着他的眼眶,看不清前方的路。
冰凉的手指依旧那么不厌其烦的为他擦眼泪,温暖的手心包裹着他的手。
“哥,别怕。”
“你赶紧去。”宁堃手背擦去被风吹落的泪水,推了周粟一把,“你别等我。”
“……”
周粟一个心理医生,去有什么用呢。
可当下,宁堃想不了这么多。
“走。”周粟再次拽着宁堃的手腕,大步的往前走,走的非常快。
被风迷住的眼睛,在模糊中,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
脚步不停。
等到孙爷爷病房门口的时候,宁堃忽然停住了。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宁堃说道。
“好。”
周粟伸手摸了摸宁堃的脸,“没事的。”
病房门被打开,宁堃侧过身去,站在一边,不敢看里面的场景。
门缝里漏出监护仪的声音,还有孙春燕的哭喊声。
“救,必须救,我不同意不抢救。”孙春燕大声的喊道,“救!”
孙春燕的声音越来越近,门再次开启,护士推着她走了出来。
“家属你冷静一点,我们会尽力的。”
“一定要救,我不能没有爸爸。”孙春燕哭花了脸,浑身颤抖,说话更是含着鼻音,“求求你……”
眼睛的不适已经缓解了很多,宁堃从护士手上扶走孙春燕,“孙大姐,冷静。”
“宁医生……”孙春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惊慌的脸中夹杂着欣喜,“你去救救他,你去救救他……”
“……”
她的双手紧紧抓住宁堃的衣袖,连带着揪到了宁堃的皮肉。
祈求无法得到回应。
宁堃只能长久的沉默。
谁能逃得过,必死的结局呢?
好像没那么难过了,宁堃渐渐冷静。
是啊,谁能逃得过。连同……
宁堃皱了一下眉,连同谁?
太阳穴一阵抽痛,耳鸣难止。
“燕儿……”多道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步履匆匆,孙爷爷的大儿子,孙春启接住孙春燕,“燕儿,咱爸怎么样了。”
孙春婷也哭着抱住孙春燕,“姐……”
三道哭声响彻走廊,凄厉哀嚎。
住在孙爷爷正对门的唐奶奶循声而出,满眼心疼的看着他们。
“娃娃们,别哭了。”唐奶奶从口袋里掏出纸,递给他们,“别害怕,别害怕。”
同楼层的病房,除了唐奶奶,没有人出来看他们。
因为孙家兄妹的现在,就是他们的未来。
哭声渐小,孙春启转头看向宁堃,“宁医生,还有办法吗……我才跟爸和好……我还没有……”
“还没有……”
宁堃不答,沉默,代表了一切。
“孙景福家属。”孙爷爷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孙景福家属,在吗?”
“在在在。”
三兄妹连声说道,“怎么样了?医生?”
“目前情况平稳了。”
“唔……太好了……”孙家兄妹皆是松了一口气,身子都软了半截。
“具体情况,请跟我到会议室来。”陈医生饱含职业素养,冲家属微微点头,伸出手领着家属往会议室走。
他们走后,身后的门再次打开,周粟表情凝重的走了出来。
他立于宁堃对面,“还活着。”
“……插管了?”
“嗯。”
还活着,仪器吊着命。
“作孽哦……”唐奶奶叹气,望着孙家兄妹的背影,摇着头小声说道,“插着管子,活死人。”
“唐奶奶,”周粟勉强的挂上笑,“这个点没去散步吗?”
“还没来得及去呢……”唐奶奶“诶”了一声,“我可以提前签署什么,放弃抢救吗?”
周粟摇摇头,“这……按规定来说,不可以。”
“那不按规定呢?”
不等周粟回答,宁堃立刻接道,“不能不按规定。”
语气刚硬,唐奶奶梗住,有些落寞。
“唐奶奶,不要怕,”见事情不妙,周粟上前一步,挡在唐奶奶前面,隔绝宁堃和唐奶奶的视线交流,“我们都会陪着你的,也会尊重您的决定的。”
一句话,六月寒。
周粟尽量调整情绪,安慰着唐奶奶,搀扶着她走到电梯口,“我让人带你下去散散步好不好?”
说完,周粟抬手招来一位护工,“齐阿姨,你陪唐奶奶去。”
“好嘞。”齐阿姨笑容满面,是不同于周粟的热情,却更贴近老年人的心,“不要太担心……”
直到电梯门合上,周粟才回到宁堃身边。
“哥,你怎么了……”
宁堃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不按规定,就是我这样的下场。”
停职,未来渺茫。
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他以后的绊脚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继续留下。
医学领域的规定就是死的,因为它们关乎人命。
或许有人不理解,又或许有人不赞同,甚至反对。
现在总比以前好,进步发展,都是需要摸着石头过河的。
每一条规定,都是鲜血淋漓,总有人不同程度的受伤,更有医生搭上自己的一生。
“不会的,哥……”
周粟扳过宁堃的肩膀,等着他掀开眼睫,再温柔的与他对视。
宁堃被迫看着他,眼前人依然保持着微笑,眼睛微眯,笑容平直,很明显,是一个硬扯出来笑容。
甚至那双本该含情透亮的眼睛,都充满了疲惫。
“不会的。”周粟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想要给宁堃安心。
“对不起。”宁堃双手握拳,指甲紧紧扣近手心,刺得生疼。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不该这样说,可他控制不住。
他的心乱了。
空旷的走廊上,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可谓大庭广众之下,周粟揽着宁堃的肩膀,将他抱进怀里,温暖的手抚摸在他的脑后,一下又一下。
“没事的,”周粟的嘴唇贴在宁堃耳边,带着蛊惑人心的洗脑意味,深沉的声音刺激着耳膜,“我会永远陪着你,每一分每一秒,只要你需要我。你不用在乎我的感受,你可以肆意的在我面前发泄。”
“我会永远陪着你……哥……”
孙爷爷的病房再次被打开,负责最后工作的医护走了出来,关颖琪和另外两个护士,迎面撞上门口抱着的两个人。
三个女生脚步一顿。
周粟背对着孙爷爷的病房,看不见门。
但是宁堃是正对着病房的,他甚至跟关颖琪对视了。
所以,他隐约察觉到关颖琪吃惊表情下的不悦。
一闪而过,带着厌恶。
关颖琪打着哈哈,笑了起来,僵硬的打趣道,“宁医生跟周医生感情真好……哈哈哈……”
“……”宁堃不知道接什么,也不知道她刚刚的表情,是错觉,还是真实。
听见声音,周粟微微松开手,往后看去,然后任由宁堃将他推开。
宁堃不愿意他们把重心放到奇怪的地方,转而说道,“可以了吧,我进去看看。”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不需要任何人的应允,宁堃越过她们,走进孙爷爷的房间。
“我陪你!”周粟也跟了进去。
被留在门外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护士问道,“这是咋了……”
“没你的事,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关颖琪收起了表情,冷哼一声,“麻烦。”
病房内,中午的阳光倾泻在地上,秋日里,格外的温暖。
耳边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又是那么的冰冷。
宁堃伫立在病床前,无力的看着。
各种各样的仪器连接在孙爷爷的身上,脸上血色全无。
纯白色的被子微微隆起,底下是消瘦干瘪的身躯。
了无生机。
明明两个月前,还能勉强走两步。
明明一年前,身体还是那么强壮。
面色红润,还能大嗓门的跟宁堃的说话。
也不知今后,那双苍老到泛白的瞳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一眼。
周粟扶住宁堃的肩膀,“没事的。”
“嗯,没事的。”宁堃搓热双手,弯腰握住孙爷爷放在被子里的手,“没事的孙爷爷。”
病房门口又传来几声嘈杂的脚步声,门被轻声打开,李昌明红着眼,默不作声的跪在了床前。
他身后跟着一家人,全都忍着哭声,沉默的流泪。
“外公……”
李昌明轻声呼唤,没有人回应他,“外公……”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你不要离开我……外公……”李昌明快要装不了坚强,声音颤抖,“我求你……”
小豆是个小孩子,最忍不住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跟着李昌明一起跪在孙爷爷旁边,头顶上还有之前手上留下的疤痕,“外公……你醒醒啊……”
声音越来越大,仪器声越来越响。
孙爷爷眼睛紧闭,眼角却流下泪来。
“家属,麻烦带他们出去。”周粟眼疾手快的为孙爷爷擦掉泪水,轻声安慰,“没事的,孙爷爷,没事的,别难过。”
家里人拉的越快,两个孩子哭的越厉害。
孙春燕和孙春婷眼里也都是泪,她们紧紧捂住两个孩子的嘴。
联合着孙春燕的丈夫,将两个孩子抬了出去。
“周医生……为什么……”孙春启嘴角往下撇,眼睛里带上欣喜,“是我爸他……”
周粟对上他的眼神,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以为是希望,其实不然。
宁堃手指划过眼下,将孙爷爷的手放进被子里,拍了拍。
“我们出去吧,让孙爷爷的家人陪着他。”宁堃拽了拽周粟的衣摆,“走吧。”
孙春启满目绝望,颓着身躯,坐在孙爷爷旁边。
手指划过孙爷爷的脸庞,他还不愿意放手。
“爸……”
彼此误会十年,错过了太多时光。
有些人,见一面少一面。
老人更是,见一面少一面。
宁堃垂眸,走出了病房。
天越来越冷了。
宁堃抬头看天,今天本该是个好天气,“孙爷爷……为什么会……”
“有些人昏迷,但是还能感知到外界,所以……”周粟陪着宁堃,在花园里慢慢走着,“也有可能,是昏迷前没流下来,身体被动过了之后,流下来的。”
精神还活着,身体却快撑不住了。
“……人总有这一天。”像是感慨,又像是劝慰自己,“人总是有这一天的……”
“嗯……”
周粟又一次牵起了宁堃的手,这次,他没有拒绝。
寒冷的秋天里,只有这一寸温暖,属于宁堃。
两个人并肩的背影消失在墙角,二楼的连廊处站了一个人,面色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