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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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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愣住,只是觉得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见过。
等他反应过来,住院部里嘈杂的声音夹杂上了哭声。
不用看,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里面一团乱麻的景象。
宁堃快步走进住院部,挤进围观的人群。
护士站前站了两个拉扯着的人,孙春燕抱着一个老人怎么都不愿意放手,她哭着让他不要任性。
可老人根本不听让他说的,只自顾自的往外走,“你说挂完水就回家,我挂完了,怎么还不回家!”
护士站的护士也都出来劝阻,软硬皆施,根本没有用。
宁堃扫了一眼,声音熟悉,可这张脸,他确实是不记得。
不过一瞬间,宁堃也来不及多想,随手将东西放到护士站,帮孙春燕扶住了要走的老人。
年级大了,力气却不小,宁堃快要支持不住。
手上使着力,抬头看了一圈。
这个点住院部的医生不多,连着宁堃还有一个在这里帮忙的医生,剩下的不是下班了,就是去吃饭了,还有没厦门这的。
扫了一圈,没有找到可以帮忙的。
宁堃咬着牙,对护士说道:“不行,打针镇定剂。”
话音刚落,老人忽然停止了挣扎,直起身,甩开宁堃的束缚。
手背挥到了宁堃脸上,“啪”的一声,围观的人群一声惊呼,随后,世界都安静了。
宁堃的头偏向一边,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被打的右脸火辣辣的疼。
“呀!”孙春燕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慌忙抓住宁堃的胳膊,给他看伤势,“哎呀!宁医生,你没事吧!”
“宁堃!”人群中挤出一个担忧的脸庞,邹凯越隔绝了孙春燕和宁堃的距离,皱着眉,带着怒意,“你们干什么!医闹吗?”
宁堃被护在了邹凯越的身后,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扇蒙了。
“没事,”宁堃扯了一下邹凯越的衣服,缓缓抬起头,看向老人,“这位患者,既然选择了来治病,就看好了再走。”
说的在理,只是声音冷冰冰的,那眼神也让人发寒。
老人昂着下巴,不服输的跟宁堃对视,完全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倒是孙春燕,彻底吓坏了,连声道歉,“对不起,我父亲他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能打人了?”邹凯越嗤笑一声,对老人说道,“你知道这里的病床有多难等吗?你知道你女儿花了多大功夫才让你住进来的吗?走走走,你考虑过你女儿吗?”
“邹凯越!”宁堃又扯了一下邹凯越的衣角,低声说道,“别说了。”
“怕什么,我说的是实话。”邹凯越眉头紧皱,“打人就是不对!”
“我们知道了……对不起……宁医生……”
“没事……”
宁堃摆摆手,不想再计较。
老人确实不是故意的,听见要打镇定剂的时候,宁堃明显感觉到他震了一下,随后才要甩开他。
其实也不叫甩开,可以叫挣脱。
这事好解决,宁堃不追究,老人只要解释一下,再服软留下住院,这件事就可以这么结束。
可偏偏这老人倔强,一直高傲的抬着头,完全不肯认错。
看架势,还是要走。
“我要出院!没有人可以限制公民的人生自由!”老人依旧高傲,不服输,“我要回家。”
“……”
“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啊。”围观群众里,有人发了声,“闹了这么长时间,病房里就住你一个啊,别人不要休息啊,你来医院不好好看病,闹什么闹。”
“就是就是。”
人群里不断传来附和的声音,“宁医生被你打了一巴掌都不追究了,你还在这里闹什么呢,赶紧回去吧,你这精神头,治疗快得很。”
“爸!”孙春燕带着哭腔,手都在发抖,“你记听医生的吧……”
“爸什么爸!”老人甩开她的手,气的眉毛都在抖,“我没有儿女!”
双眼含怒,双手紧紧握拳,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随后怒气冲冲的回了病房。
“对不起对不起……”孙春燕又向着大家鞠躬道歉,直到人群散去,她才跟着回了病房。
“你这就算了?”邹凯越气不打一出来,指了一下宁堃的脸,“给你打成这样。”
宁堃摇摇头,“算了。”
“你真的是……”
宁堃打断了邹凯越的叽歪,瞥了他一眼,随后说道,“我去看看。”
“?”邹凯越看傻子一样的看他,“你还去看他!你!”
邹凯越的焦急阻止不了他的步伐,宁堃已经走进了病房。
病房三个人一间,老人住在最中间的位置,这会儿拉上了床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同病房的另外两个,一个是年轻一些的,还有一个是垂垂老矣,躺在病床上失去生机吸着氧气的。
宁堃站在帘子外面,轻咳了一声,“患者你好,我是宁医生。”
床帘很快被拉开,孙春燕一脸歉意,“宁医生……”
宁堃含额,以表礼貌。
待他走了进去,孙春燕又连忙拉上床帘。
老人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呼吸起伏非常大。
宁堃走到病床前,抽出病例看了一眼。
「病人姓名:孙景福」
住院原因是因为间质性肺炎。
“间质性肺炎不宜生气,”宁堃将病例放了回去,“不想住院是害怕吗。”
“……”
宁堃扫了一圈病房,所有的踪迹,包括他自己的观察,留园陪护的,只有孙春燕一个人,好像还有一个小女儿,偶尔来看看,“孙爷爷就一个孩子吗?”
“有孩子有什么用。”孙爷爷说话带着颤,“他们忙,忙到要把我丢下了。”
“你女儿不是在这吗?”
“……他都不来看我一眼……”
“……”
“医生……”孙爷爷转过头来,双眼通红,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床位,“我以后也会像他一样吗?”
手指的那位,就是靠着氧气瓶续命的老人。
还是害怕。
宁堃摇头,“暂时不会。”
没有起到什么安慰的效果,孙爷爷更害怕了。
宁堃又说,“人总是会有这个时候的,可能十年后,可能二十年后。”
孙爷爷摸了一把他的头顶,人老了头发掉了很多头发,头顶中间的头发只剩下零碎几根。
眉毛却格外茂盛,长得很长。
“是啊,是啊。”
“安心看病吧,”宁堃走到孙春燕旁边,低声说道,“家属跟我出来一下。”
没有在病房门口说话,宁堃带着她走到了小会议室,端了杯茶递给她。
“孙爷爷是有什么比较惦记的人吗?”宁堃双手交叠,面无表情,说话一板一眼,“这样不利于他的病情。”
孙春燕握着杯子,手指不停的扣杯壁,双唇紧抿,眼神略有些沉闷。
直到被自己的水快凉了,才开口说话,“我大哥,他离家工作,十多年没回来了。”
“有矛盾?”
“嗯,”孙春燕擦了把泪,不如前两次那般风风火火,“你也看见了,我爸爸那样的性格,我哥的性格更刚硬,两个人绊了一次嘴,大哥就没有再回来了。”
拌嘴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心智成熟的人离家不归,多半是大吵了一架。宁堃没有拆穿,只是顺着她说,“原来是这样。”
“其实他们两都没错,只是太担心对方,爸爸担心哥哥创业被骗,哥哥担心爸爸的身体,结果两个人都不愿意被对方管束。”
“……万事万物,不过一句,为你好,”忽然的,宁堃自嘲的笑了一下,“现在你们没有联系了吗?”
“有……”
“你方便把你哥哥电话给我吗?”
孙春燕愣了一下,随即掏出手,连连点头。
顺着孙春燕的话,宁堃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对病人家属进行心理上的安慰,也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
送走了孙春燕,宁堃握着手机,走到了楼梯间。
灰色的台阶上坐着不少家属,他们在这里抽烟,在这里忧愁,在这里决定生死大事。
人太多,宁堃进去走出来,最后选择在值班寝室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宁堃随之问道,“请问是孙景福家属吗?”
“是……”
“你父亲在我们院住院,情况算不上好,我建议你回来看看。”
“……”
“间质性肺炎不算小病。”
“……”
沉默在蔓延,宁堃听见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然后对方开口道,“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没事。”
男人话不多,说完就挂了电话。
坐在寝室内,时钟的指针一圈一圈的绕着。
宁堃忽然有些怅然,好像内心被某些东西塞满。
打完电话的第二天,孙爷爷的儿子就来了,提了一箱水果,沉默的走到护士站。
“您好,请问孙景福在那个病床?”
宁堃正巧路过护士站,闻言侧眸看了一眼。
男人跟孙爷爷长得很像,充满阳刚之气。
“孙爷爷的儿子?”宁堃问了一声。
那人似乎是听出了他的声音,连连点头,“是的,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医生?”
“嗯。”宁堃指了一下前面的病房,“我带你过去。”
他们整个楼层都不大,三两步就能走到。
等真正到了病房门口,男人又止步不前。
在门口坐了很久的准备,然后深呼一口气,咬着牙走了进去。
“爸。”
病床上的孙爷爷猛的睁开眼,有些震惊的看着来人,嘴张张合合,也不知道说什么,“嗯,你回来了。”
陪同的孙春燕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大哥,丢下我们跑了那么久。”
病房里的一家人,不同程度的红了眼。
宁堃作为旁观者,也衷心为他们感到开心。
后来,孙爷爷得知是宁堃帮了他,十分感谢,不仅道了歉,还对他特别好,每天送吃的送喝的。
不是牛奶,就是香蕉苹果,要不然就是果篮。
出院之后还给他送来一面锦旗。
孙爷爷在儿女的搀扶下,笑容慈祥,身材发福臃肿也盖不住他当年的风华。
说话声音中气十足,谈吐间尽是硬朗,宛若当年刚退下的桀骜战士。
“我衷心感谢宁医生!”孙爷爷大笑着,将锦旗送到宁堃手上,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你真的是个顶好的医生!”
所有人都为之鼓掌,孙爷爷拍的最起劲。
连带着常年冷峻的宁堃,也勾起了嘴角。
像是冰面裂开了一天缝,露出小片温暖。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宁堃依旧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办公室窗户洒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孙爷爷的脸庞。
岁月带给他满面的皱纹,却让他的眼睛在阳光下,永远炯炯有神,气色红润。
“后来,孙爷爷过来复查,就一直挂我的号,但他的病情反复,几乎每年都会因为肺炎住院,”宁堃手指划过周粟的脸庞,“再后来,你都知道了。”
周粟亲昵的亲亲他的手腕,安抚他回忆的苦楚,“他们关系破裂这么久,他妹妹都喊不回来,你一通电话就喊回来了吗?”
“主观来说,孙春燕没有告知具体病情,所以他一开始没有在意,客观来说,或许他们从不记恨彼此,只是需要一个重逢的理由。”
恨自己的血缘至亲,是非常痛苦的。而这种痛恨,会在时间的影响下,慢慢淡化。
他们只需要一个理由。
“至于你问的,为什么亲近……不知道,觉得亲近吧,很熟悉,可能是因为我从小就没有爷爷,所以……”宁堃沉默了。
“哥……”
宁堃略带笑意,“我只是想起来,孙爷爷以前可硬朗的,肺炎生病一点都看不出来,大声说话大声笑,走路也是有劲的很,只要在医院,就会给我……。”
“周医生!”
话刚说了一半,一道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更像是自走廊那头传来。连带着的,是焦急的跑步声。
“啪嗒啪嗒”一路快跑。
一位年轻的护士,慌慌张张的冲进办公室,“孙景福爷爷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