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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梦应归于何处 ...

  •   “匹诺康尼没有你要找的答案。”

      “我知道。”

      “那你又为何前来此地?”

      “见证不同的结局与新生,总能令我找到些意义。”

      白发的少女眼眸瑰丽如星海,她与来自星穹列车的无名客对视,俶尔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名为叶鹤舟的旅人轻轻叹了口气,只道:黄泉手里那只八音盒是冥火大公的,你呢,是星期日给的?不要折腾自己了。

      流萤俏皮对她眨眼,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神情,瞧着还是笑吟吟地:怎么说,你以为我从忆质深海潜进来的吗?但我已经学会做梦了。话这样说,她围着叶鹤舟转了一圈,衣摆被风扬起又落下,像是蝶翼般。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星海之中普遍认为,智械作为无机生命的一种,和别的生物没有很大区别,尤其是在现任螺丝星君王,螺丝咕姆上位之后。但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人不会做梦的,他们被剥夺了权利。

      第一次聊起这件事时,她还没有名字,只拥有一串编号:AR-26710。结束了对虫群的清扫任务,她得以喘息片刻,意料之外在这颗被认为是生命禁区的星球遇见了活人。来者眉目艳色锋利,在废墟中像是一面染血的旗帜、冷冽凛然,正要向这昏昏然天地开战。

      然而只是错觉。旅人朝她微微一笑,那双眼睛是熔金般的海洋,洗过刀剑的锋利刃口。不远处,有位青衣的女性(后来才知道是她的同伴)怀中抱阮,坐在空悬的山崖上,长风呼啸过这片荒野。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无名的白发少女,编号AR-26710的格拉默战士感到疑惑,色彩斑斓绚烂的眼眸蒙上一层雾。

      塔伊兹育罗斯,你死得太早了。阮·梅曾这样同曾经的星神慨叹,而今在地衡司被登记为‘伊一’的少年抬起头,语调是奇异地平静:若我不死,这片宇宙想必会有许多麻烦吧。「我」因孤独而飞升星神,又因恐惧背叛命途,被克里珀的巨锤杀死。你知道的,「概念」从无答案,这条命途……是存在对自身的注解。

      俱乐部的天才眼中流转出笑意,略微挑起新月似的眉梢,反倒问他:你竟是这样看的么?在我眼中,生命并非无始无终的河流,所以诸天星神的存在,就显得尤为……特殊。在人的定义之中,概念亘古存在,是有智生物的意识集合体,某些类似的事物相聚合。命途是无所起,也无所止的暗河。有了星神的出现,它才能被看见,并不代表在这之前,它就是不存在的。

      而生命不同。诞育,生长,凋零。从头到尾,这是一个精巧的、首尾相连的环。仙舟素来有落叶归根的说法,唯有不知终点的存在,才会回望来处。哪怕命运大体相似,最终都要走向不同的结局,唯有疑惑替谁永生。白发的少女愣在原地,就连发问也轻声:依你这般说来,只有在死亡之前,才能明白生的意义么?

      当然也有人能抵达终点,天才微笑,前提是你真能成为那幸运之一。水中烛火的倒影。渴望被太阳烧成灰烬的飞蛾。AR-26710忽然感到很迷茫,某种惶恐在骨血中蔓延、攀附,撕咬着跳动的心脏。理想。这是什么,她的理想……又是什么。为了格拉默的荣耀?

      为了女皇陛下。她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既不是一个定义中的人,也不是传说中的星神。她从冰冷的溶液和培养仓中睁开眼,为了他人告知的唯一目标义无反顾,意志炽热过一切,能熔铸钢铁、点燃海洋,而今却忽而觉得浑身发冷。那我呢。我又是谁?她想。

      风与云在她眉心吻了一下。叶鹤舟接住向后倒下的少女,同云水烟青的眼眸对望,最终也只叹了口气:当被狐狸掏了心的书生意识到自己失去什么,就像缸中之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会陷入太漫长的虚无。

      睡吧,做个好梦。叶鹤舟察觉到什么,看见一朵花落地也轻盈,金边的粉牡丹娇艳胜过绫绸,手指一触碰就消散而去了。岁凌微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你猜得没错,她的确不会做梦。但你很少许下愿望,云栖。

      叶鹤舟没有指正这仅仅是一个祝福,她心中知晓:花朝都主的权柄远比世人想象中更有效果,也更无所不能。一个甜美的梦。她竟是不会做梦的,有人想道。

      蜉蝣朝生暮死,薪柴就火欲燃,生不知为谁,死也不算痛快。何须一场幻梦了慰平生?青衣蝉袖的晴昼阁主利落收刀,莲玉金簪并乌发纷飞,听来嗓音静寂如水:就连山川也在光阴中消磨,人不比埃尘更重啊。

      你悠着点。叶鹤舟这话听得花云应好笑,她也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就听见了后半句:给阿阮做研究素材用的,别细细剁成臊子了,怀月。玉京令使没忍住一哽,被她呛了个半死,身形散作水色青风离去了。

      AR-26710醒得比自身预料中早,睁开眼睛,万里空悬星海浩瀚如谜。青衣女人坐在滨海之岸,怀中依然抱着她的阮,语调平静发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我是……。她喃喃自语。我是格拉默帝国的战士,为女皇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战。阮·梅沉默半晌,扭过头去看不远处的叶鹤舟,心中却已有了答案。说是洗脑也好,模因病毒也罢,粗制滥造的木雕泥胚在熊熊烈火中被燃尽。仙舟众云骑前仆后继,几十万性命尚抵得过半支帝弓司命的光矢,他们的死亡又算得什么?

      总有人说,生命不该逝去的毫无意义。但。总归。不加速,也不推迟,在阮·梅眼中,这是存在必然的进程。价值只是人们强行赋予它的定义,而她也并不否认这点,毕竟可供研究的价值,也算一种价值。眼前这位格拉默战士并不算上好的试验素材,她也没有挑战仙舟律法,被请去十王司坐坐的打算。另一个她以为人性尽失,不曾有道德的枷锁,她却仍留牵绊的。

      昙花幽香浮动。临行之前,白珩说让她们带点特产回仙舟,阮·梅环视一周,无奈心道:我总不能给她装一罐黄沙当礼物。那——。她转头与叶鹤舟对视,在这千分之一秒中,两人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奇妙共识。

      如何拐一只猫回家?景元对此有话要说,镜流让他别说话,当年捡来的朔雪是只狮子。好在星神和天才我行我素,领养小孩的经验丰富,干脆利落带走(也许是掳走)AR-26710的时候,竟也没遭到什么反抗。

      白珩没被这两位呛个半死,仿佛数百年来头一回认识她们似的,借着丹枫的袖子擦衣襟上的茶水。我们的饮月君八风不动,自知反抗不过好友,有种死了一般的平静。事已至此,一切仿佛顺水推舟的走了下去。

      事情爆发在一个寂静的深夜。东陵见到她时,是在这位被带回来后的第一个星期,从倒影着月亮的水潭里爬出来、披着湿漉漉的发,像是冤仇不得解的孤魂野鬼。屋檐上坐着啃点心的含章都被吓了一跳,轻巧翻进神策府的长廊里,眼见这位蜷缩着瑟瑟发抖,本能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不像是恐惧,而是某种痛苦。

      东陵才一回头,含章已经去喊白露了。持明的衔药龙女匆匆而来,伞上新雪积了薄薄一层,被她随手抖落在庭前。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丹鼎司的医师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就在他们一致决定要不将丹枫喊醒之前,青衣的女人穿过寒夜风烟,披满身疏星辽阔。

      阮·梅。一位在自身领域世上无出其二的,研究方向为生命科学方面的俱乐部成员,近两个琥珀纪才走入众生视线的天才。正常的医疗手段救不了这人,但她一定能。既然另一个她,可以将停云从绝灭大君手中抢回来,那也一定能保住AR-26710的命,从她效忠的……格拉默帝国和女皇的手里,从飘渺的荣耀中。

      消解。融化。熵会以一种完全不符合科学定律的形态褪去,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谁记得她。阮·梅借丰饶的力量短暂留住了这位少女,不断增生的细胞与逐渐失去的存在达成了脆弱而微妙的平衡。白露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管用的方法,但并不是医者们救死扶伤会用到的手段。唯有天才,唯有疯子。他们从属于星神的河流中舀水,以己身触碰真理,将其塑造成型。

      她说:你得有一个名字。白发的少女茫然一瞬,旁听者却意识到话中隐含的不容置喙,是‘必须’、并非‘应该’。为什么?理由很简单,这是自我认知的锚点之一。一舟月自水潭中波光粼粼的月影中现身,那双妖异不似凡人的眼瞳染上些许笑意,转而望向毫不惊讶的阮·梅,语调听来轻快:她让我来帮你解决问题。

      猜到了。和星神私交近两千年,阮·梅或多或少了解过她片刻的浮光掠影,哪怕这人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谜题。她知晓人的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当年她因父母的离去感到背叛,仍选择了各取他们的名姓来称呼自己。死亡是一种失约。既然她和叶鹤舟选择将对方带了回来,那就不会让她这样死在漫漫长夜。

      那么,你希望自己拥有一个怎样的名字?流萤。后来她第一次见到卡芙卡,对着面前温柔危险的女人毫不犹豫地道出这两个字。杀过许多人的星核猎手抚摸上她的脸庞,话音中含笑:原来是星间的小萤火虫啊。

      由此,她想到自己在仙舟生活的那些岁月。天穹上人工调控的瑰丽极光笼罩在头顶,长乐天静谧一片,她坐在花木香草之间,有朝生暮死的小虫飞过、像一尾散在水里的碎星。而我与它们,又有何不同?流萤得从知晓星神和命途的概念,更觉此身渺小,努力挣扎着活的生命,也轻而易举在暗河的浪潮之下倾覆了。

      阮·梅与她聊起近两个琥珀纪的试验,一场她与丹枫堪称疯狂的谋划,试图将另一个世界中、意识行将湮灭的饮月,拉进他们拟造的躯壳中。也许命运就是这般奇妙,他们的构想没能成功——或者说,只成功了一半。某个世界已经覆灭的孤魂野鬼,在霜雪中孤独徘徊经久,最终成为了得到一处栖身之所的幸运儿。

      智识的星神降下目光,这次没有谁为她遮掩,阮·梅理所应当被祂戴冠,走向辉光凛冽的殿堂。无论此事成败,她都很满意这次的结果。不管是将另一个世界的饮月拉来当替罪的羔羊,亦或让丹枫认知到爱人的命题(接受与否都是他的选择),她希望好友自由。

      你要自由。丹枫是这般……你也一样。阮·梅话说到这,扭过头来,望进流萤色彩斑斓的眼瞳,像是云水烟青的雾。太多人被所谓自我价值困在原地,仿佛只有追逐着什么,活着才算有意义。生的反义词是死。

      她诞生于冰冷的溶液中,像是胚胎浸泡在羊水。阮·梅做过许多实验,培育一颗星球不比孵化一颗真蛰虫卵更难,他们在虚空中睁开眼,迎接前所未见的新世界。她曾经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造物,唯有神明才能驱使人类,而在这片秘密的实验室,她就是一切的造物主。可她不愿意做创世神,也无所谓谁人来去。

      解构。重组。再现。她痴迷于生命的奥秘,好奇存在的本质,却对成为主宰毫无兴趣。解放。这个词其实有两重含义。解脱。放逐。流萤从漫长的、虚假的幻梦中挣脱,心下茫然,不知该去向何方是好。好在熟人都是长生种,也愿意用过往经历为她解答一二的。

      而「概念」从无答案。声名赫赫的云上五骁给她讲了一个散伙人的故事,东陵给她讲了一个有关于母神和她赐福的故事,温婉的生物学家给她讲了一个与天地命途周旋久宁做我的故事。直至她问到叶鹤舟,星神看来依旧年轻,与几年前并无分别,在流萤开口发问之前,带来一个消息:亲爱的,格拉默已经覆灭了。

      流萤茫然了三秒,下意识道:今天?叶鹤舟肯定了她的猜测,确实是今天,最后一位格拉默铁骑死在与虫群的战斗中。从此以往,熔火骑士们再无踪迹。尽管这是早已注定的——她背叛了帝国的荣耀与女皇,亲手杀死了泰坦尼娅。阮·梅拟造了缸中之脑,使她的生命机能日渐衰弱,最终令其合情合理地溘然长逝。

      这样的死亡,是否也是一种快活?那句比风更轻的谢谢萦绕耳畔,含章见她回来时失魂落魄,最终却并未言语任何。最优解。最优解。最优解。她今年已经十三岁,将生命当作数据计算,没有任何答案比如今更完美。为何流萤看起来是这般模样?她有些不明白。

      现实很快给出了真相。东陵在猎杀丰饶孽物时,险些被反物质军团杀死,含章指腹抹过页脚的金月桂叶标记,心中有了答案。人命并非是可以被放在天平上称量的数字,陆离能做到,她不行。泰坦尼娅的死亡皆大欢喜,在落幕之前,却依然有人会为此感到悲伤。

      死亡是种解脱。那么,人这一生……活着的意义就是奔赴死亡?在某个深夜,这片宇宙最后一位熔火骑士解决了药王秘传,解除武装之后准备报给景元,忽得听到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抽出长剑,却见来人霜发如雪,瑰紫里含一点红痕,她曾在丹枫那见过照片。

      十王办案。他的声音很年轻,听起来像是琉璃,比眼瞳更剔透。跟我走一趟吧,神策府的小家伙。流萤愣了片刻,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这人认识自己……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叫应星?但他不是工造司的百冶么。

      不冲突——若非这样,联盟也对我放不下心。应星递给她一杯仙人快乐茶,夸赞道:机甲不错。流萤琢磨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眼前这位在记载中本是短生种。依照仙舟的行事和主旨,倒也不是很奇怪。

      她乖乖配合对方做了笔录,没问为何迄今为止还没将药王秘传连根拔起。倒是来接她的谢还照蹭了杯鳞渊春,漫不经心地解释:水至清则无鱼,世人对长生的渴求从未断绝,逼得太紧不是什么好事。激浊扬清不在这时,且等吧,也不过十几年的事,总有机会的。

      十几年。长生种这话说得实在高举轻放,傲慢姿态做的十足十,眼见光阴如水般流淌而去。写完案卷的应星瞥她一眼,流萤方才发觉他眼尾艳色,红痕宛如刀刻般鲜丽。一切结束之后,谢还照同她走在星槎海的宣夜大道上,买了才出炉的貘貘卷分着吃。她们聊起十王司的判官,玉京令使语调漫不经心,道出仙舟的隐秘:这位也是个差点进天才俱乐部的,百冶大人当年都快血肉苦弱机械飞升了,自己转头选了十王司。

      为什么?流萤好奇道,听见谢还照的回答,反倒不知该说什么。此人漠视生死,倏忽一战过后,自觉罪孽深重,请命自去了。这话说得简单,浮水空花却记得那日的情形,白发的百冶站在镜子面前,其中倒映出一片空无。再这样下去,他会变成无知无觉的疯子。

      景元求上白玉京,于是谢还照来找应星,哪知此人本就已有去意。他有着「概念」的赐福和惊才绝艳的天赋,太卜司那边观知另一个他的以后,总要给个交代的。倒不如去十王司,继续为仙舟效力,也使得联盟高层放宽心。浮水空花凝视着他,继续追问:你甘心吗?短生种数十年倥偬,不过浮光掠影,此后再过百年千年,你仍要被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不得解脱。

      已然恢复年轻样貌的应星露出微笑,没了往日的桀骜和意气风发,倒像被打磨出的紫水晶矿洞。他答也轻声:「巡猎」的征途,无止无休。弥足珍贵的并非时间,而是其中的起承转合,以及值得被镌刻的故事。

      宁作飞萤赴火,不做樗木长春。百冶胆大包天地抬手揉过玉京令使的发丝,在指缝间像黄金融化的涓涓细流。但只要活得有价值,便无所谓短暂、亦或漫长。

      向死而生。流萤将这话听了进去,又在战场上与丰饶孽物拼杀至濒死。在白露再一次将人捞回来之后,忍不住对叶鹤舟告了第三十四封状,这次却意料之外得到了回应。被抛弃的机器没有价值,白发的少女惶恐于将要远走他乡,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也踏上星槎。

      应星。他几乎变了个模样,藏青长发与金红眼瞳,流萤乍没认出来、倒也正常。她很快想起两人之间的一场对话。彼时他们就着旧照片聊起云上五骁,偶然看到一张黑发的百冶,小姑娘顿觉新奇,问道:这是你吗?对方说‘是的,那时我还很年轻。’,然而他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岁数。全宇宙最后一位格拉默铁骑斑斓的眼睛注视着他,此人很快缴械投降,明面上叹了口气,却毫不犹豫的卖了好友:是景元给我染的。

      八百年前的一场玩笑。流萤仔细打量应星,此人散下长发,带走了他为镜流打造的支离剑——剑首大人说她已经会用冰截住月光了。她不再想这些,低头拆开手中的信封,从中掉出一缕油光水滑的猫毛。暂且用着刃这个新名字的男人挑起眉梢,倒明白个中含义。

      尽然「概念」没有答案,但这片宇宙中,总有能解答谜底的人。他不知晓叶鹤舟与「命运的奴隶」艾利欧做了什么交易,又或将命运不动声色推回原本应有的一环,但他明白这是一个契机。迄今为止,他仍无法理解人们为何恐惧死亡,哪怕在十王司工作了这么多年。而流萤渴求生命的意义,他们便一同踏入旅程。

      一个无望的结果。卡芙卡来接他们两个,玫瑰色的眼波光粼粼,倒映满天璀璨银星。她回头看了一眼蹲在桌上的黑猫,笑吟吟道:有时候,我觉得她的确像宇宙人才中转站,你们——包括我,都是她介绍来的。

      「概念」没有谜底,「概念」从无答案。这世上所有已尽未竟的故事,平行的、交错的,只要轻轻拨弄过一瞬。她只是不会恐惧,并非不懂得感情,年少时也仰望过一轮月亮。这恋慕宛如悬丝,然而,世上有许多比蜘蛛丝更脆弱的东西。这些衰微的河流交织在一起,却能挽回原本的命运中,沧海行将枯竭的终局。

      但总有些什么不会改变。流萤和叶鹤舟一起站在黄金的时刻街头,开口语调幽幽:他们还是那么热爱垃圾桶。星神从这话里听出三分无奈、三分释然,以及三分不想活了的绝望,其中一点笑意却是遮掩不住的。

      她最开始当星核猎手那几年,星和穹都还没因为剧本陷入沉睡,这两位没现在这样活泼,瞧着是一副冷淡高贵的模样,喜欢面无表情且平静地翻垃圾桶。而今看到这两位如此鲜活,流萤倒是也挺为前队友高兴。

      叶鹤舟觉得星穹列车可能自带抽象正经二象性,毕竟能和阿哈玩到一起的阿基维利,也不是什么太正常的星神。当年祂还在的时候,找来「概念」陪他在派对车厢喝酒,听对方问:你居然还承认阿哈是无名客?

      阿基维利快活地笑出声来,扭头注视着顾自调酒的叶鹤舟,语调愉悦轻快:只要做出选择,只要仍在向前走,那就是「开拓」的一部分。祂确实与我等度过了一段旅程,这发生过的无可否认,祂又为何不算无名客呢。如果哪天有了兴趣,很欢迎你来体验列车的生活,它必然会给你带来不一样的体验,我可以保证。

      叶鹤舟放下酒杯,神情郑重三分,对阿基维利做下许诺:若你有朝一日身不复存,我不会去寻找你,那是属于你的「开拓」之旅,哪怕通向死亡。我会等到列车再度启航那一日,循着你的银轨,见你曾所见的世界……抵达你未曾谋面的彼方。希望他们能接纳我。

      现在的乘客们很喜欢你,以后也会。阿基维利依然是那副不在乎生前身后事的模样,两位星神谈笑间道尽宇宙天翻地覆的变化。事实也的确如此:阿基维利不知去向何方,叶鹤舟依约踏上旅途,与来自仙舟的狐人弓箭手和持明龙尊一并。星穹列车容许特殊、容许怪异,包容任何身怀秘密的人,头也不回地向前去。

      她在践行自己的诺言。叶鹤舟在很多年前,就答应过歌斐木,要将「同谐」还给匹诺康尼。东陵是他亲自选定的,前来行刑的刽子手。此人前段时间就太一之梦的事,跟星期日大吵了一架。总有更好的办法替他老师送行,并收拢「秩序」的力量,何苦非要独自背负这一切?橡木家主说花火给了他一份剧本,来自星核猎手的……某位骇客。银狼。他给出观点:哪怕他们皆为挣脱傀儡丝的人,在虚空中顺着命运的轨迹前行,总也比盲目无措地做下选择,这般要好得多了。

      东陵气了个半死。他在亲姐姐格兰蒂娅和黑天鹅去查看忆质空洞的时候,转头撺掇黄泉演了场大戏。以基石作为明面上的筹码,搅动了匹诺康尼这片人人向往的美梦中,属于「秩序」的力量。波提欧已经是被阮·梅亲自操刀改过的身体,还是险些被他疯狂的行为吓得心跳骤停。流萤瞧着叶鹤舟,无声发问:这也是算计的一环吗?东陵依然如原作那样置生死度外啊。

      他不是在赌,亲爱的。叶鹤舟含笑话音落下,在她耳畔轻过羽毛和雪花。因为他知道,哪怕星期日如何生气,知更鸟怎样担忧,都会陪他演完这出戏。仙舟众云骑性命相托,不必顾虑其他……自我之后,总有后来人。黄泉一刀惊天动地,忆域迷因也高高举起长满眼睛的翼镰,流萤被穿心而过的那刻,竟是平静的。

      列车组诸位在黑塔空间站得知了叶鹤舟的身份,但也仅此而已。她活得实在太久了,许多做过的事并非不愿说,而是一时半会讲不清。姬子品出一丝星期日的不对劲,意识到他此刻也许是被平行世界的折射所影响,便深深叹了口气。命途从无输赢之争,无非东风压倒西风,凡人的眼界总归不够尽善尽美的。但想要让对方从虚幻的意志中清醒过来,唯有说服他认输。

      直到希佩为两只小浣熊投注目光,叶鹤舟收起一片流光溢彩的拼图,对着空寂无人处道了句‘晚安’。她曾经是阿基维利的好友,如今是星穹列车的一员,理当给那些为这里献出一切的先辈送行。这片梦境在她的见证下逐渐辉煌,又在歌剧唱至最高潮时结束所有。

      先是未曾入梦的黄泉,其次是东陵与格兰蒂娅醒的最早,他们在白日梦酒店的大堂找到了知更鸟,以及开始就对自己的记忆动了点手脚的黑天鹅。波提欧摸出那枚巡海游侠的随葬品,忽然提起一个名字:乱破。

      这位追猎原始博士多年,早就在梦境焦灼的异常中品出另一种端倪,那有悖人伦的返祖实验。今夜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是巡海游侠集结的火光,巡猎的飞星只会死在黎明之前。长达七日的沉眠,足够模因病毒蔓延至匹诺康尼各处,种子似的心魔扎入毫无防备的梦境深处,在痛苦与欢乐、悲伤和幸福中生根发芽。

      他们必须从此刻开始,叫醒所有沉睡的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从始至终,没有人向叶鹤舟求助。这是凡人的勇气和赞歌,他们抉择命途解读理想,无需星神插手做些什么。当星和穹犹豫了一下,问起他们的前队友,黄泉干脆利落给出答案:她需要一场死亡。

      格拉默战士的基因编码被人篡改过,这是所谓失熵症的由来。然而。天才俱乐部#81,阮·梅,此人在生物学领域的成就登峰造极,又怎会救不下一个流萤?

      恐惧却依然如影随形。她最甜美、最圆满的梦,也只是长命百岁的活着,并无更多奢望。与生相对,死远远伫立,沉默的像座雕塑。唯有消逝,唯有死亡,才能令她从梦中醒来,回归到这清醒的、真实的世界。

      翡翠前来与家族谈判收尾,叶鹤舟在结束之后,与她调酒闲聊。聊到「终末」和祂的命途行者,也又提起这片宇宙中形形色色的人,忽然收到维里塔斯发来的消息。此人看起来对花火的行为十分头疼,毕竟晖长石号上的炸弹全都是她安的。含章已经在提议反正是在梦里,干脆将这座飞艇劈开,日后直接重建好了。

      但显然,只是抱怨而已。叶鹤舟转头看向翡翠,语调尾音上扬:你猜,事情最后会怎样落幕?战略投资部的总监气定神闲,拿过她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唇角口红晕开一点。阿哈也许会看乐子,但眼前这位人性稀薄的星神,却一定有着远超常人的道德水准素质。

      事实证明,她的观点是对的。叶鹤舟漫不经心地提起希佩送了她一块拼图,此刻不出意料应该在流萤那孩子手里,翡翠就懂了这话蕴含的意思。星神惯来遵守诺言,也从不对谁说谎——这是她答应过歌斐木的。

      这最后的格拉默铁骑,将潜入忆质的深海,把拼图放在被抽空了「秩序」力量的梦境深处,完成她的第三次死亡。随着水花溅落的那一刻,十二时刻的天空绽放开绚烂烟花,叶鹤舟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不存在的风穿过不存在的孔洞,是流淌的夜曲和梦中的歌。

      :等她回来,想必还能赶得上合影。

      :贴在梦境护照上,100%收集有星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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