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夜半梦醒

1、第 1 章

　　八月十五，望月之夜。

　　生灵讳避，暗暮无风。

　　子时三刻。

　　偏离于远处夜空中不时蹿起闪烁的烟火及隐隐传来的人声，黑漆的林中除了几丝从树叶缝隙中轻约透出的黯淡月光，几近已是和夜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越是往深处走去，从树顶间洒漏下的细碎月光也越来越少，直至已再也听不见一丝人声的时候，便只能是靠着用手摸索着往前行去了。也不知是这林中本就缺少生气还或是因着这夜间的缘由，日间本是生活的生物们都已沉沉入睡，只剩了几只仍蹲站于枝桠间的夜枭，睁着大大的琥珀色瞳仁，一眨不眨的盯视着脚下。

　　一阵悉卒的声音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惊得那枭儿微扑扇了两下羽翼，复又安静下来，只是瞪着眼朝着那发出声响的地方望去，几声枯枝被什么东西压折的声音后，从一丛蓬棘草后突然钻出了一个少年来。

　　连刚刚在棘草丛中被不小心刮刺进肉中的细小倒刺也顾不上拔，哆嗦着轻碰了碰从手上传来的麻痛，像这样的伤这一路摸索过来已是布满了全身上下，想着还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那处地方，再想起前日刘老爷到家中说的那些话，少年咬了咬牙，只能埋头忍了痛手脚并用着继续往前寻去。

　　眼前所及之处，尽是漆黑的一片，连上下左右都无法分辨的清，只能凭了心中的臆测，胡乱的往自己认定的方向爬行，似乎是碰着了一棵树的树干，小心的将手贴过去抱着往一旁拐去，伸出手向前探着，却意外的竟摸到了一截绵软冰凉的事物，还不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那软绵绵的东西竟突然挪动了一下，当下便把少年惊的三魂丢掉了七魄，再也顾不得什么方向，惊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另一头逃去。

　　跌跌撞撞的跑着，也不知道磕碰到了多少树木只是连痛也不敢叫一声，直至觉得腿脚上再没有了一丝力气后，才软软的趴跪在了地上，全身都是酸疼的厉害，好像有什么黏黏的东西正缓缓的从发际中滑落下来，伸手抹了一下竟是暗红的一片还透着股腥甜的气味。正看着手中渐渐干涸的那抹血色发着楞怔，少年突然的醒过了神来，原先打进了林子后一路上越往深处走越看不见东西，怎么这会儿倒又能瞧清了呢？

　　急忙的四下里张望着，顿时惊喜万常，身后不远处的地方，那丛丛的林木后面竟是透出了千丝万线的月光照耀进来，仿佛如那指明灯般无声的告诉着看见它的迷路人，前方就是出处。身上的疼痛好象也不再那般厉害了，摸柱着身旁地上的一根粗木枝条站了起来啷呛着往那光亮的地方走去，在走出林间的那一刻，看着眼前的夜景，少年竟被惊的屏住了呼吸。

　　从未见过有如此宽阔的一个湖潭，宛如平镜般的墨色湖面一眼也望不到边，淡淡的轻烟薄雾袅绕在那水波上空，恰似仙子轻舞一般飘渺如纱，忽而清澈忽而朦胧，挂在遥远天际的盈月洒落下轻曳丝柔的光华于那湖面之上，映衬着如诗如画，而就在那湖边，也不知是长着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的闪着烁烁光晕，倒是有几分像极了那田间草丛中的萤虫儿，散发着幽冷的绿芒。

　　看清那闪着淡绿光芒的东西后，少年顿时一阵惊喜，这就是自己今夜里背着爹娘冒险进了林子寻这村中族老们口中禁忌之地的原因，阴灵草。城里的刘老爷那日来家中亲口说的话，若是家里能交出一株月华来，就可以放过姐姐不再逼着她卖身抵租，只是那月华是什么东西，自己回头在问爹娘时，他们却只是一脸悲色的摇头叹气什么也不肯说，还是村长家和自己从小交好的小石头在背地里问过他哥后，才偷偷的告诉自己，原来刘老爷口中所说的月华，其实就长在村旁那黑林子里最深处的一个湖边上。

　　看着眼前那一簇簇萦绕着铺满湖边闪着光芒的月华草，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村里的那些族老们非得要管这么好看的物事叫阴灵，还连着把这片湖都唤做鬼湖？甩了甩脑袋，反正这些都于自己无关，只要自己采到一株带回去交给刘老爷，不论是鬼湖还是阴灵，那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一片绿芒走去，满心思都放在眼前景物上的少年未曾发现，在自己离开林子的那一刻起，原本游浮于平静湖面上的那些丝缕轻烟竟像是瞬间生出了知觉一般，渐渐的开始往他身边聚集环绕，随着少年的脚步越靠近那片绿光，围拢在他身旁的烟雾亦是越来越浓厚，几已是快要将他整个的包拢起来，而身在烟雾中的少年却仿佛没有一丝的察觉。

　　看着近在咫尺的绿芒，少年蹲下身子竟有些微的紧张起来，忍不住的屏了呼吸轻颤的向那绿色光芒处伸出了手，只是轻轻的一个用力便拔了下来，还不等少年脸色的笑容绽开，那原本闪着光亮的小草在离了泥土的一刻，竟像是活物失去了生命一般瞬间便枯死了过去。不肯相信眼前所看见的，少年不死心的又伸手拔下了第二株，结果却也只是如前一样，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坐在了地上，那长着月华处的地上虽然摸去绵软如泥一般，但是也不知是为何，任凭少年如何挖掘也扒不出一丝的碎土坷垃，眼见着不论自己怎样尝试，那些拔出来的月华仍旧是一株株的死去枯萎，少年忍不住扁了扁嘴险些就要哭出声来。

　　才一张口，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突地呛了一下，一阵的猛咳后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些晕然起来，渐渐的身子竟开始不受控的站了起来，意识模糊间也不知道是在哪儿要往何方，冥冥中仿佛有一股力道，在前方牵引着自己往它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一步。

　　见这生物已是被自己的阴气所制，正在意念的指引下踏入湖中向着那深处走去，只需再几脚的工夫便会溺水而亡供己等吸食阳气精血，环游于少年身旁的那团浓浓烟雾中，竟隐约的透出丝尖厉的嘶笑来，还不等那声音止歇住，忽地竟不知从哪吹拂过一阵轻风，穿透那层层笼笼的纱雾，显出此时夜空中，那已是全望之月。

　　“真是好玩！”凭空响起的声音似乎透着抹玩味笑意，却把那些原本在烟雾中隐藏着的阴灵给惊吓的一阵吱吱乱叫，似是在求饶一般，原本围聚在那少年身边的那团浓雾此时也突地散了开去，化作同初时一般的轻飘淡薄，细看过去竟还轻轻的浮动微抖着，竟已是被这声音给吓的有些散灵。

　　原本正朝着湖中走去的少年在那声音出现后便突兀的如同木头一般，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对身旁发生的这些事竟丝毫也不知晓，几缕清风拂面而过，吹动了几丝早已凌乱的鬓发，显出满面的血污和泥垢下仍透出的那一丝遮不住的清秀稚气。“这少年好大的胆子。”在静默了一会儿后，方才的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谁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进来这儿了？”

　　话音才刚落下，那些烟纱薄雾里便响起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吱叫声，“是吗？竟然有这么久了？”声音响起的瞬间，那些纷乱的吱叫顿时清静了下来，又是一阵的沉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得我今夜初醒，心情不错，放过你们这一遭，都散了去吧！这个少年，我有用处。”在听到最后那句话后，阴灵们忍不住的呜呜轻鸣了几声，却也不敢再臆想着染指吸食这个少年身上的生活精气，一阵的吱吱叫唤后眨眼间全部消散无踪，只剩了湖面上空的盈盈望月无遮无挡的洒耀光华。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呆如木桩般的少年睫毛一阵轻颤后慢慢醒转了过来，有些惊讶的发现自己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下这湖间来的，还来不及轻呼出口，平空里响起的一个声音顿时又让他瞪大了双眼。“醒的可真慢！真像头猪仔！”又惊又怕的四下里张望着，却没看见一个人影，正以为或许是自己的幻听时，那个取笑自己的声音竟又在耳旁响了起来，“你看不见我的！真是个单纯的小子！”像是有些好奇一般，“你应该是从林子外那个村子里来的吧？难道就没人告诉过你，这片林子和这个湖是不能进的？”

　　“有啊！村子里的那些族老们以前说过这个林子里闹鬼的，所以谁都不准进林子里来！”直觉得那声音似乎并没有要害自己的意思，少年的胆子顿时大了几分，“你就是鬼？我看你也不像族老们说的那样凶啊？”没有一丝自觉的嘟囔着，也不怕自己这话落入那声音的耳中会不会惹来灾祸。

　　“凭看就能看出来一只鬼凶不凶？你这小子不是单纯，简直就是蠢！”似乎有一些轻嗤，“难怪会有胆子闯进这里来。”

　　丝毫不介意于这明显有些轻蔑和侮辱的用语言语，少年四下里张望了一圈，确定自己真的看不见这个说话的人后犹豫了一下，却还仍是鼓起了胆子，“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听到少年这话，那声音竟像是听着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突然一阵轻笑，“你求我帮忙？胆子真的不小！”一阵笑声歇住了后，才又重新响了起来，“你是不是想要这湖边长的阴灵草？”在少年一阵点头后，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阴灵草离了这湖就会死去，你应该试过了吧？要我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这人，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你得拿东西和我交换才行！”

　　“你要什么东西换？”悄悄的咽了口唾沫，莫名的生出了几分紧张来，自己身上穷无一物，能有什么拿得出来同这只鬼交换的？“不要紧张，我不会要你的命的！”像是知晓少年心中所想一般，那声音又是几声轻笑，“现在，你先低头看看这湖面。”

　　依着那声音所说，少年低头看了一眼那黝如墨色的水面，一阵水光荡漾后原本黑漆漆的湖面上竟显出了一副人面来，却又像罩了层轻纱一般让人看不得十分仔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那水中显映出的人像竟开口对少年说道，“你若不说，我自然也有办法知晓，只是我向来喜欢公平交易，而对于我同你做的这笔买卖来说，诚实，便是我们以后交易的基础。”

　　“我…我叫青禾。”没有漏听掉声音话中的那句以后，少年心里暗自嘟囔着，心想自己只要求能有一株月华带回家就行了，哪来和这鬼的以后。

　　清楚的感知到少年心中的想法，只是笑了笑也懒得再拆穿他，自己送上门的猎物岂有放过的道理，只等着他落入自己的掌握中，以后会是怎样，便怕是由不得你了。

　　“很好，我喜欢诚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