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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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阿金打开大门，见到几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蓝信一、陈洛军与梁俊义三个年轻人将门前堵满，他们身后还跟着个阿金没见过的人。他试着辨认，从身形认出是城寨的林医生，难得没有覆面。
韩静节听见动静跑来，也没想到会见到这么多人。她只叫了蓝信一，但另外几位朋友到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短暂错愕后，她招呼所有人到书房。
“对不住，出事太突然，只好叫你……们过来。”韩静节打开窗，让夜风吹散屋内郁气。桌上摆了一份精密的城寨管线图，还有几张演算纸，列着众人都看不懂的算式。
“什么情况？”蓝信一问。方才电话里韩静节只说秋哥给王九拿住，恐怕是困在城寨。
他先前也听到动静，说原本城寨中的几个粉档悄悄回去重新开张。龙城帮如今几近解散，预备脱胎换骨成公司经营正道生意，这些旧产业关门最好。他搭上O记一位姓陆的差人，正商量合作，没想到眼前就出事。
韩静节则想的很直接。城寨建筑错综复杂，外援进入或许能镇住场，但要想找人谁都比不过蓝信一和龙城帮的老伙计。关键时刻不容矫情，她直接呼来蓝信一帮忙。
基本情况几人都已明了，她也不废话，拉过一张纸摊在众人面前，上面标了参与今晚这个局的各方势力。
“倪家搞定。”她在对应的名称下打了个勾。“倪永孝应该有未来合作的考虑，王九的信息是他给我的。”
“和联胜不行。”她划掉那个名。“我被警告了，李家源应该也是一样。今晚不能交火，但老黎派人散去越南帮几个场看住，如果有需要，可以即刻落场。”
“被谁警告了？”梁俊义问，得到韩静节无奈眼神后，即刻道：“不打就不打，我叫班兄弟入城寨做义务服务，帮手捡垃圾。”
韩静节手持笔尖在纸上点了点：“这就是第二重麻烦……城寨最好别聚太多人。”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林杰森问：“你拿机油想搞乜？”
他嗅觉灵敏，哪怕韩静节一入屋就开窗，袖口沾染的机油也还是被闻到。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笔记，在王九的名字下加重两笔：“纯粹做做样，不会真的搞事。保险起见，人不要聚太密，王九我自己应付。”
“……你不能上。”陈洛军终于开口，认真看向韩静节：“你留下，可以帮到多点。”
“我早留下话，城寨那单要是我们不做，鬼佬照样无份摸。”韩静节冷静道。她希望石厅长那边进行顺利，若能铲除幕后元凶，之后就再无后患。
如果人有发条，她的弦此时一定上得很紧。在这样的时刻，韩静节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她最后一次见王九时对他说的，同伴未必能互相理解，同类才懂惺惺相惜。
这句话只是应付，因为此时此刻，她因为同伴到场而安心。她在仓促间拼凑出来的计划有了最后一步，她知道，如果中间哪环她没能撑住，她的朋友们也会接手。
焦虑在胸中翻涌，但紧张之外，好像又有一股莫名悸动。韩静节不得不抚住心口，顶着朋友们或关心或忧虑的目光，她抬起头，露出一点笑容：“我有路搞王九，但没十足把握。万一失手，下一步就靠你们。”
没有人应声。所有人都点头。
……
凌晨五点，韩静节走到城寨中心，抬头看了一眼那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天。
站在这里看不见日出，也就无从分辨东西。但房檐和天线也挡不住湛蓝天色，那一小块天幕有沉沉的霞光打底，几缕薄云拖得很长。韩静节一时恍惚，分不清这是清晨还是傍晚。
不知哪里看来的知识突然浮现，她想起法语里管傍晚叫“天色在狼与狗之间”，意思是天色昏黄，分辨不了地上的影子是狼还是狗。
对人类而言，这是危险的，因为你看不出向你走来的是家犬还是野兽。但对动物来说，他同样也看不清迎面站着的是猎物还是猎人。
王九这一次兵行险棋，的确搞得他们很被动。但他没料到两点，一是狄家在物流公司有关系，很快就查到他们头上；二是韩静节直接去见倪永孝，对方也肯配合，透露他们正驻扎在城寨。
这两点注定她们抢占先机，于是一小时前，她打电话给王九，要求五点在城寨见面。对方停息片刻，笑着答应了，要她来时带好笔准备签字。
韩静节带上自己最钟爱的那支万宝龙钢笔，许多年前狄秋送的，笔尖磨了多年还是一样流畅。她早就能流利签名，不会像当年那样一笔一笔画出名字。
他们约在龙津道一栋楼里见面。这片原本聚了许多赌档粉档，韩静节很少踏足这里，不算太熟。若无情报，她真不一定能猜到王九会在这种时候绕回城寨。不得不说此举很聪明，城寨地形复杂，造粉不易被发现，待拆除后连证据都不剩。
几个小弟正守在楼下，见到韩静节走近都紧张起来。领头的那个韩静节也认识，一直跟在王九身边，绰号叫蛙仔。看到韩静节他神情很怪，像是斗争了片刻，最后举手不伦不类地打了个招呼：“安姐！”
无事叫全名，有事变安姐，就连这点都和以前一样。韩静节冲他点了下头，他便在前引路。楼道间只有脚步声一前一后，沉默中，蛙仔问道：“安姐，你条狗呢？”
两人上次打交道，还是韩静节带了陈家洛去酒吧，顺手帮王九催吐。物是人非，韩静节也不想讲难听话，轻声说：“它在家等我。”
越往楼上走，声音就越嘈杂，好像聚了很多人。蛙仔推开门，整整一层打通的开间暴露在眼前。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长桌后，不约而同都停下手中活计，不怀好意看过来。
长厅尽头有一间玻璃隔出来的房间，王九就在里面，坐在一把雕工繁复的实木椅上。这个时节已经很暖和，他那张厚重的实木办公桌旁却还放了个炭盆，他随手从里面捞起一个塞进嘴里，嚼了两口接着咽下。
放在几年前，韩静节一定会大为惊奇，想推他去研究一下为治愈食道癌做贡献。如今她早就见怪不怪，淡定道：“九哥。”
屋子里堆满家具，不知从哪里拼凑出来的。角落里还摆了一台卡拉OK机，蓝信一有台一模一样的。但最惹眼的还是角落里盖着帆布的方形物件，凭韩静节经验，那大概是个笼子。
她心中一滞，凝神想听那里头是否有声音，能不能找到点活人气息。可惜王九先将一摞纸甩在她面前的桌上：“来啊，签字。”
是一叠合同。
韩静节垂眼，很想笑一声。此情此景恰似当年她被越南帮绑走，目睹阿爸同大老板签合同转入店铺，保她回家。那时她惊讶于坏人也会寻求法律，如今她却明白，法律也有很多玩法。
她今日穿了件咖色风衣，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摸出一支递给王九。王九似乎有些惊诧，隔着茶色镜片，眼睛睁大几分。
更久之前，韩静节会在见面时用糖或烟封他口。积习难改，王九叼住烟，嘟嘟囔囔道：“下毒也没用，我百毒不侵的。”
韩静节没说话，取出打火机给他点燃。古董打火机闲置很久，她出门前刚加过油，红色火焰跳得很稳，几秒就燎起烟雾。
王九深吸一口：“火不错。”他以前不太会吸烟，现下纯熟很多，不知是不是管事以来模仿新大佬雪莱的。
“你送的，当然是好货。”韩静节答，坐到桌前，一页页翻看起那份合同。
“差点忘记，你都识看英文。不过不用白费心，最后那张纸签一签，落个花押就收工。”王九说着，试图直接翻到最后，却被韩静节轻巧避过。
他倒也没太恼，坐回到椅子上，撇嘴道：“你想办法抽掉龙卷风那三成股，配你本身三成，打包给他们。往后挣到钱，他们食六，你分四，不亏。”
“他们咁好心？做掉我，他们全盘通吃，不是更好？”韩静节从纸上抬眼。
这话显然很合王九心意，他得意地敲了敲桌面：“喂喂喂，你终于捉到重点。你知不知他们之前肯砸几多钱买你们条命？要不是我出来同他们讲数，还轮到你拿这甜头？之后拆我一成，不过分吧？”
“不过分。”韩静节摇头，对上他的眼：“但我有一点想不明，九哥，你为什么肯给他们牵着走？”
跟倪坤不是最好的出路，但王九起码也跻身管理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以后是尖沙咀数得着的人物。鬼佬不可能抬他上位，他这时候来趟这浑水，等于砸自己现有的生意。
王九冲她吐了口烟。
他面上还在笑，眼中笑意却不见：“你说为什么？”
为什么？韩静节整晚都在想这个问题。若王九真想向英国人投诚，追求最大利益，不如趁夜潜入家里做一起血案。他这身功夫现在创不了字头，杀她们一家还是够的。
所以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难道是他不想？这答案有些荒谬，如今看来，却像是正确答案。
王九幽幽道：“那时差佬追我追到没命，逼我躲去个破渔排。那时我就打定主意，这种日子没下一次。”
韩静节压制住呼吸尽量不乱：“你截咗甘地那批货，套现都够你富贵半生。飞去外国逍遥不好吗，九哥？”
只听王九嗤笑一声：“走得甩，但我不走。当初烂命一条狗一样摸到香港，今日有米都要在香江撒，富贵我也要在香港富贵。”
“……”安静一瞬，韩静节灵光一现，似乎抓住关键：“他们拿什么威胁你？你的人，还是你的货？”
王九道：“你问来又怎样，还说要帮我？这些话你讲不少了，咁多年，骗人也说些新词。现在老实签字，不好搞花样，大家都轻松。”
“我撤了你的通缉。”韩静节接话。
“那也是你搞的通缉！我救了你，最后你叫差人抓我。”王九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面微微晃。
可惜韩静节今日不打算收敛：“你是没杀我，不是救咗我。我差点给你炸死，要不是有人捐血，我现在都躺在九龙医院给班医学生当教材。”
她抢在王九之前继续道：“其他人怎样记恩记仇我不出声，但九哥这么算就很没意思。我们之间根本不是这么个算法，要是按照你的路，我二十年前就死在你们手里，又上哪里去说不公平呢？”
“这句话你没讲错。”王九哼笑一声，听着却很沉重。“当日龙卷风同Tiger去截货，我原本都应该留在仓库。要不是临时叫我出去顶更，他们未必抢到你，今日你都不会坐在这里。”
原来两人之间还有这一重。放在十年前，韩静节或许会气愤，但现在她只是微笑：“所以你要我说什么？”
“我说你是好人、是我知己、想与你共事？这些话我讲了，你觉得我是真心流露，还是认为我要从你这里得点好处？我说我怕你，恶你，这些年都是在讨好你，你听了是生气，还是觉得得意？”她说着，又掏出打火机，这次却是将合同卷成纸筒，点燃一角后扔进桌旁火盆。
门后有人跨进屋内，像是要喝止住她。然而王九挥挥手，示意对方退出去。
他面向韩静节：“看来你是不想谈了。”
“谈是要谈，不过不过老实讲，我今日本身都不是为了这些废纸来的。”炭盆添了燃料，烧得更旺。韩静节指了指盆中火星，歪头道：“顺带讲句，我刚刚看咗几页，已经见到一堆陷阱。你以后签英文合同记得搵律师看过先，早几日洪兴有个叫陈浩南的就给个马来佬骗了，还想找帮他打官司。”
王九看着她，好像头一次认识她一般。半晌，他问：“那你想谈什么？”
韩静节没有犹豫：“给我先看下，究竟是哪条友仔撬我家的坟。”
这个要求大概也出乎王九预料，从进屋起她就未讲过狄秋，不太像是她的作风。但他没说什么，打了个响指，冲门外喊道：“安姐都出声，你们当没听见？”
一种骚动后，很快有个矮个子男人跑过来站定。王九一指他：“他以前在城寨卖粉咁多年都没水花，轮到跟我就发达了。”
“那是谁出的主意？”韩静节又问。
“也是这靓仔。他机灵，不然我还得去你家绑你。”王九答。
“十万你拿到手了？”韩静节再问，这次站起身，对着男人的方向。
男人没有理她，只看王九脸色。见大佬坐得懒散，他放松些许，挑衅似的看向韩静节，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惜韩静节的枪比他嘴更快。
枪响回荡在室内，震得人耳膜发痛，一时间所有人都抄起手边武器围拢过来，玻璃门摇摇欲坠，可惜谁都不敢上前。王九还坐着，被打中腿的倒霉鬼抱着伤口，痛呼咒骂。
这不是致命伤，王九看着也没有要干涉的意图。人群中有人站出来：“张大状，你知道持枪伤人要判几年吗？”
这个人韩静节认得，以前也在城寨经营粉档，两人还打过照面。她重新上膛，扬声道：“无所谓，上法庭去和法官讲，看他信你还是信我，古惑仔。”*
她面前鸦雀无声，身后有人缓缓鼓掌。王九拍了几下手，道：“所以你带枪来跟我谈？”
“我带了一把没装消音器的枪来和你谈。”韩静节咬重那几个字，“你猜为什么？”
“因为枪声就是信号。”她说，不过应该没人听到。更远处一声巨响炸得人群混乱起来，她转回身看向王九。对方终于起身，审视着她。
韩静节向他逼近一步：“硝酸铵加机油搞得掂，没时间慢慢磨，粗糙咗少少，但应该比你当时整我那个玻璃弹要够力。你最好叫人过去望一眼，不要现在就整场火灾。”
王九没有说话，但她身后的人群中却有人在叫嚣，问她想吓唬谁。也对，城寨太大，只靠一两个临时做的土弹当然不行。但如果安的位置得当，那就是另一个故事。
韩静节笑笑：“我中学有做过个研学项目，研究城寨的供水、供电同排污。为搞清楚这个结构，我在里面兜咗好久，这些管道我熟过你。”
她说：“你不好以为断水断电就没事，煤气管是要专人清洗，不清干净里面还有余气。我以城寨福利委员会荣誉顾问身份讲句，这个工序还未做。现在我们在的这栋楼呢，离煤气管也近到不得了。”
“这才是我想同你谈的，九哥。现在，我想见我家里人。”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 8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