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情丝》云上枯木

5、第 5 章

　　“大侠，你醒啦？日上三竿了哦。”
　　沈勿明一醒来就看见自家师尊笑眯眯的脸。
　　她端着碗看着就很苦的黑色汤药，勺了一点尝温度，玉镯与瓷碗碰出清脆的声音。
　　“来，张嘴喝药。乖乖喝完有蜜饯吃哦。啊——”
　　师尊？原来昨晚扶住他的是师尊。
　　要不是他实力低微，自己也不会下山历练还让师尊担心，麻烦她过来救他……
　　沈勿明赶忙想坐起身接过药碗。
　　被师尊救就算了，怎么能让师尊喂他喝药，他又不是什么孩童。
　　他抬手接……抬手……没抬起来。
　　沈勿明：？
　　眼珠往下一转，原来自己全身都缠满了绷带，手法还略拙劣，手臂和身子绑在了一块儿，难怪无法动弹。
　　沈勿明：……
　　千丹长老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他应该还在玉梅镇，没回悯月。
　　幸好。直接被带回山门的话，也太丢脸了。
　　李挽风幸灾乐祸地看他进行无谓的挣扎。
　　她说：“忘了你坐不起来，我扶你。”
　　“师尊，放……”
　　沈勿明被她摆弄着坐起，盛着药的勺子已经抵在张开的嘴唇上，他只得截住话头，顺从地喝下去。
　　不等他咽下药液再开口，瓷勺又贴上他的唇了。
　　温热的药液一口又一口，滑入喉管。
　　等到瓷碗见底，李挽风信守诺言给他塞了一颗蜜饯。
　　那是表面沾满糖霜的梅子干，初入口太甜腻，而糖霜化去后，更多的是酸涩。
　　“好了。”李挽风的声音轻快起来，“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为师要先四处逛逛了。”
　　沈勿明叫住她：“师尊，您能带我一起去吗？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也想故地重游一番。”
　　李挽风道：“你这样子也不能出门啊，要为师背着你么？可以啊。”
　　沈勿明无奈叹气：“您就别耍我了，帮我解开吧。”
　　“好啊。都解开吗？”
　　“都解开吧。”他将灵力运转全身经脉一周，感觉恢复得不错，除左臂伤势外，已无大碍。
　　要不怎么说丹药是炙手可热的东西呢，睡一觉就让他内伤好全，外伤也因白大夫的药好得差不多。
　　李挽风笑眼中却带着狡黠：“你里面可没穿衣服。”
　　沈勿明愣住。
　　是啊，他现在是全身只有纱布与被子蔽体的状态。
　　李挽风：“没事，男子汉大丈夫，看一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是我徒弟，对吧。”
　　沈勿明：“……还是，还是不用了师尊。”
　　“那你怎么跟我出去？”
　　一时僵持。
　　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窘迫的沈勿明如遇救星。
　　白大夫，也就是昨晚那位中年妇女走进来，道：“大侠，该换药了。”
　　她又对李挽风说：“请这位姑娘先回避。”
　　她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年纪都能做她祖宗了。
　　李挽风终于不再逗弄沈勿明，笑了笑便离开。
　　沈勿明在大夫对他自愈能力的惊叹声中拆完了绑带，正欲支付诊金，大夫却说什么也不收。
　　“大侠为民除害，我怎么还能收你的钱。”
　　沈勿明盛情难却，道谢后去寻他师尊。
　　李挽风在门外玩雪。
　　昨日一整日都下雪，今天倒晴朗，不过医馆前的雪还未化尽。
　　李挽风兴致盎然地堆了三个雪人，一大两小，身高均不及她小臂长。
　　她出生于江南水乡，成长于妖兽森林东南部，安稳于悯月派所处的集灵山脉，待在北境的岁月少之又少，银装素裹的景致对她很是新鲜。
　　她乐呵呵地把自己红颜色的发带取下来，给大雪人作围巾。
　　她的头发则在肩头背后散开来，颇与雪地相映衬。
　　一声“师尊”唤她抬头，沈勿明穿着一身朴素的棉布衣，却不掩眉目间风华，只让他更像在此地土生土长的少侠。
　　简而言之：长得帅穿啥都好看。
　　李挽风指着雪人们说：“我堆的我们师徒仨，怎么样？”
　　沈勿明有些忍俊不禁，师尊有时候真如三岁幼童一样幼稚。
　　他说：“栩栩如生。”
　　李挽风满意起身，拍了拍手上余雪，道：“我们先去买件衣服，我这身在这看着太奇怪了。”
　　她来得匆忙，一件白中衣外就裹了件纱衣，白大夫都担心地拿出了自己的夹袄劝她穿上。
　　虽然修者大多寒暑不避，但她也不想走在街上被当成冬日不知添衣服的痴呆儿。
　　“还有你那衣服也烂得不能穿了。走吧。”
　　李挽风身材本就苗条，这一看更显单薄，双颊鼻头与碰了雪的双手都红彤彤，像是冻狠了。
　　沈勿明跟上她的脚步，犹豫半晌，道：“师尊，我帮您暖暖手吧？您惯常不用灵力护体，当心寒气伤身。”
　　他伸出自己的手。
　　李挽风一愣，好小众的一句话，担心她冷？
　　她笑了笑：“不必，但是可以。”
　　她把手放在沈勿明手心上，对比之下她纤长的手指也显得短了一小截。
　　沈勿明紧握她的手。
　　一股温暖的火属性灵力从掌心流入李挽风体内……
　　沈勿明的耳朵也红了起来。
　　不过，他可不是冻着了。
　　沈勿明走后，白大夫还要打包草药，等先前预定的病人来取，她的小儿子便自告奋勇去整理沈勿明睡过的那间病房。
　　其实没什么好整理的，沈勿明走时把被褥叠整齐了，脏的纱布也都带走扔了。
　　小儿子把沾有少许干涸血液的床单拆下预备去洗，却摸到底下有个坚硬的物件。
　　掏出来一看，竟是几两碎银。
　　他噔噔噔跑下来告诉他娘亲，只见女人无奈一笑，“想必是那位大侠留下的。你拿着去，和你阿姊一起买些书看。”
　　小儿子又高兴地上楼，去告诉他正缝着旧棉衣的姐姐……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要了。”
　　李挽风大手一挥，看徒儿穿什么都好，试过的全买下了。
　　自己则挑了件铁锈红对襟袄子。
　　伙计喜悦搓手，问道：“客人要不量下尺寸，让绣娘给改改，这样更合身些。”
　　李挽风道：“好，给他量。”
　　伙计向后招招手，几个绣娘带着家伙什出来，一边量还一边夸道：
　　“公子身材真好啊。”
　　“是啊，真结实。”
　　“身量又高……我都够不着了。”
　　沈勿明一动不动，局促又僵硬。
　　他被这摸那碰，感觉自己有点不干净了。
　　不太对劲吧？
　　李挽风皱眉，不是，量就量摸她徒儿胸肌几个意思。
　　她都没摸过呢。
　　“咳咳。”她清清嗓子，威慑力极强。
　　绣娘立刻老实。
　　这几个绣娘干活倒是麻利，李挽风刚换好衣服她们就改好了三件成衣，令人惊叹的速度。
　　沈勿明也换上新衣，拿着原穿着的棉布衣问那伙计，可否帮忙托人还给白大夫。
　　那是她亡夫的衣服，暂借给沈勿明，自然要还的，可接下来要陪师尊逛街，他们返程时也不一定经过玉梅镇。
　　伙计一口应下了。
　　之后就是走走停停，逛逛吃吃。
　　李挽风转着手里的小糖人，问：“此处可有什么特色美食？”
　　沈勿明答：“醉仙楼的梅花糕。只有这一带卖的梅花糕味道正宗。”
　　“好，启程！”
　　途径最繁华的商业街，李挽风买了条小摊上的银绣线发带随意一捆。
　　沈勿明很自然地绕到她身后，趁她低头看其他商品时为她重新绑好发带。
　　附近还有一摆摊卖画的穷书生，画的山水气势磅礴，售价才百文钱，也就将将赚回纸墨。
　　李挽风很喜欢，买了六幅。
　　这是储物镯的极限，不是她的极限。
　　正值饭点，书生隔壁卖烧饼的年轻娘子热情地过来赠他两个肉馅儿烧饼，书生则腼腆地从凳子后面取一画卷回赠她。
　　娘子展开一看，顿时红了脸。
　　李挽风好奇地用神识一探，原来那书生画的是娘子的侧脸呐！
　　李挽风识趣地拽着沈勿明走了。
　　醉仙楼是本地最大的酒楼了，热闹非凡，想要个雅间竟然还要排队。
　　没雅间就大堂吧，吵是吵了些，但能听说书诶。
　　醉仙楼走的是亲民高奢两手抓的路线，既有一两银子一颗的鹌鹑蛋，也有五十文一盘的小炒，让有余钱的平民百姓能来尝上一尝。
　　那些大富大贵的当然都是天字号雅间和十大招牌菜安排上，一顿吃个几十两银子都不奇怪。
　　李沈二人点的不多，一荤一素一汤，附赠一盘糕点。
　　李挽风：这梅花糕……嚼嚼嚼……竟然是赠品……嚼嚼嚼……好吃。
　　她已辟谷，吃菜就尝尝味儿，主要是沈勿明吃，她就嗑糕点嗑得不亦乐乎。
　　说书人坐在大堂中央，不少眼睛都看着那边。只听他道：“大家都知道，十年前仙魔……”
　　立刻有客人不耐烦道：“这故事我们都听过多少次了，不就是那什么尊者突破大乘跟玉霖君、芷兰仙子合力打败魔尊嘛！来点新鲜的！”
　　下面一片附和声。
　　说书人却道：“哎，不急。我今日要说的可不是那些仙人妖魔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可知道大家爱听什么。”
　　李挽风动作一顿，有种不祥的预感。
　　说书人一展扇：
　　“玉霖君建立了新兴宗门悯月派后不久，就在蓬莱与芷兰仙子相识，两位天之骄子惺惺相惜，很快结为道侣，诞下一子，乃悯月派当今掌门。
　　这也是众人皆知。可万钧尊者与这两人又是什么关系呢？为何拼死要在魔尊手下护住二人？
　　最为广泛接受的说法是，尊者是玉霖君的徒儿。
　　可实际上，两人并未结过师徒契约，也从未以师徒相称。
　　再者，尊者青春永驻，为何满头华发？这一切，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尊者修为低微时曾差点被魔修所害，幸而玉霖君路过救下她，于是情窦初开的尊者对他芳心暗许……”
　　讲到这些高高在上仙人的桃色轶事，听众们显然聚精会神多了，没人再打断他。
　　李挽风：继续说不要停，她倒要听听百姓们是怎么传他们的。
　　“那时尊者年轻，玉霖君却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哪里会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他也是将尊者当做女儿宠爱，依了她没有结师徒契——又哪里知道她心里想要和他结道侣契呢！
　　这是一桩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
　　玉霖君与芷兰仙子的结契大典那天，身为玉霖君徒儿的尊者却没去。
　　她见心上人与旁的女子成为道侣，可是伤心欲绝，以至道心不稳，险些走火入魔！
　　那两人新婚燕尔，不知道尊者经历几番艰巨挑战，才稳下道心。
　　也是从那时起，尊者有了一头白发……
　　她一片痴心无所付，最后竟收了两个徒儿，长相一个赛一个地像玉霖君。可怜他们不知自己是玉霖君的替身那。
　　唉，英雄也难过情关！”
　　忽听一声脆响，食客们纷纷扭头，原来是沈勿明“啪”地折断了手中的筷子。
　　胡说八道！
　　他隐忍怒气：“尊者守护天下众生，却被你如此妄议！知道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敢在这里传谣！”
　　他也不是没听过离谱的说书，可要说什么他师尊痴情，找替身……这般污蔑，他忍不了。
　　酒楼里气氛一下凝滞了。
　　主角李挽风神色淡淡，拍了拍他的手背传音道：“说书而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又向被沈勿明吸引目光的食客说：“抱歉，舍弟崇拜尊者，一时冲动，各位海涵，海涵啊。”
　　她使了个眼色，让小二递了些银子给说书人，笑道：“各位继续。”
　　酒楼内恢复了热闹，李沈二人则默默离开了。
　　走到了通向常平镇的官道上，沈勿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闭嘴，不想打探师尊的隐私。
　　毕竟李挽风从未谈过她的过去，他也是从各种传记、小道消息中推测她是由玉霖君关乐柏教导长大的。
　　不想，李挽风主动开口道：“那说书人所言也并非都为谣传。
　　我的确喜欢过关乐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