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大毛

4、龙凤配（五）+（六）

　　（五）

　　龙全喜一出房门，便被站在门口恭候多时的一名女侍卫吓了一跳，怎么凤翔的身边总是莫名其妙地冒出人来？一开始，她只见凤翔身边有两名宫人帮忙抬竹椅，后来又多了一名领路的，这会儿又多了一个女侍卫。转念一想，龙全喜暗自嘲笑自己的无知，凤翔身为唯一的皇子，身边随时有暗卫保护是再正常不过的，倒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女侍卫一见龙全喜出门，刷地一下，单膝跪地，恭声道：“见过龙大人，请随属下出宫门。”

　　龙全喜一愣，心中一暖，自己正愁找不到向导呢，凤翔倒是想得周到，便点了点头，道谢道：“阁下有心了，龙某人多谢。”

　　女侍卫起身后，看了一眼一脸温和的龙全喜，随即微微欠身，“龙大人客气，这边请。”

　　又是一顿绕啊拐啊，终于看见宫门了，龙全喜心里有些佩服那些常年身居皇宫的人，难为他们能在这么多看起来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宫殿里找得到去各个地方的路。

　　女侍卫带着龙全喜出了皇宫，并没有转身回去，而是接过守门人的车鞭，躬身道：“属下名为黄三，是皇子殿下身边虹卫之一。奉皇子殿下口谕，今后作为侍卫，随身保护龙大人的周全。”

　　龙全喜诧异了一下，而后皱眉道：“凤……皇子殿下的好意，龙某人万分感激，但是，阁下离开，是否会给凤……皇子殿下带来不便？”

　　黄三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龙大人竟然真心为皇子殿下着想，看来皇子殿下没有所托非人。“主子不必担心皇子殿下，虹卫一共七人，虽然各司其职，但是，基本上都是两人或三人为一组，不会误事。”从这时起，黄三才真正将龙全喜视为以命相护的主人，完全出自真心，而非遵从命令。

　　龙全喜这才展颜一笑，伸手托起黄三的手肘，自己郑重一拜，“如此，拜托黄侍卫了。”

　　上了马车，里面的装潢虽然称不上奢华，却舒适异常，一看便知，之前是花了心思布置的，心里感动凤翔的周到。每次都能在细微之处，默默地为自己奉献，这样的他，倒是更像前一世的黄金好男人。龙全喜累了一天，眯着眼，舒服地靠在软枕上，随着马车轻微的摇晃，昏昏欲睡，嘴角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来。

　　回到自己租的小院，龙全喜只租了西厢的两间正房，一间作为书房，一间作为卧房。黄三以后跟着她，龙全喜自然不会怠慢，驳回了黄三打地铺的想法，亲自将书房整理了出来，把那些备考时看的书都收拾好，装了箱，待房间又变回卧房的模样，她才满意地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清早，龙全喜就开始忙碌起来，分别给娘亲、爹爹和三位嫂嫂、哥哥写了长信，让黄三送去驿站，当然，她不知道的是，黄三没有走一般的邮信渠道，而是动用了皇子将军一手创立的暗线情报网，比八百里加急文书的速度快了好几倍。

　　向家里保留准信儿，龙全喜去厨房淘弄来一些碳棒，然后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展开硬宣纸，开始了写写画画的浩大工程。中午时，黄三将主子的那份放在了书房外间的桌上，想着待主子事情一了，自己会出来用膳，便不敢多打扰，无声无息地出去了。到了晚上，黄三送晚饭到书房，看见午膳原封不动地呆在桌子上，早已冷却多时，皱了皱眉，迟疑着，这件事……要不要向皇子殿下汇报呢？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将热饭继续放上，临走前轻敲了三下房门。

　　直到夜半之时，龙全喜方才脸色苍白地开了房门，看见黄三守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自己奋战一天的成果拿给黄三，嘱咐道：“明日劳烦荒侍卫去寻个好木匠，照着图纸打个木件儿，做工务必要精细一些。”声音有些发飘，身子有些打晃，龙全喜几乎全凭意志力强撑着倚在门口和黄三交代了几句，一整日滴水未沾、颗米未进，令她本来就没什么底子的早产身子一下子虚弱了许多，最后实在扛不住了，连饭都没有力气去补，直接扑到床上，睡死过去了。

　　（六）

　　同一时间，凤翔左侧身躺在床上，久久不眠，用残缺不全的左腕不停地摩挲着那块“喜”字金牌，她说，釉里红彩色陶瓷百合图的雕刻，是寓意她与自己“百年好合”；她还说，“双喜临门”的竖批，是指她此次京都之行，成就了人生四大喜事的两件，“金榜题名时”与“洞房花烛夜”。

　　她待自己极好，而且均是出自真心，看见了那么丑陋的残肢断臂，也没有丝毫异样的神色，不让自己尴尬。性子温和，待人和善，面貌清秀，才华横溢，这样的她，自己真的配得上吗？除了一个皇子的尊贵身份，一个将军的辉煌过往，卸下这两个看似华丽的外壳，自己还剩下了什么？一具胸部以下萎缩畸形的瘫痪身子，一节敏感异常痉挛抽痛的右肩软肉，一条只到手腕戛然而止的左臂……原本以为已经释然的心，钝钝地痛着。

　　房门轻轻打开，凤翔背对着门的方向，虽然看不到来人，却凭着气息知道是赤一，将情绪压了下去，残腕依然按着金牌没有动，开口道：“还未到一个时辰，不必翻身。”他现在的情况，夜间休息必须一个时辰让别人帮忙翻一次身，不然，第二天早上，根本起不来床。

　　“殿下，您的左臂也伤了经脉，不能长时间受压，赤一扶您平躺为好。”

　　闻听此言，凤翔紧紧抿了一下薄唇，心中叹息一声，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左腕，目光却没有离开金牌。被子一掀开，凤翔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丝异味，撑着左腕想要起身，可是，侧着身子，根本够不到床上方的横梁，无处借力。

　　赤一见状，赶紧扶着皇子殿下翻过身，凤翔一躺平，不顾仍然纠缠在一起的双腿，左臂奋力向上勾到横梁，使劲将瘫软的腰身提了起来，右肩也不停地向上耸动，那团软肉也随之甩来摔去。

　　赤一来不及去摆放双腿的体位，支着皇子殿下右半身保持两边的平衡，眼疾手快地在左臂脱力之前，将几个软枕垫在腰背处，这才稳住了身形。

　　“殿下，您……”

　　“我没事，左臂压麻了，掉了力气而已。”凤翔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又是麻痹又是抽痛的残肢，漠然地打断了赤一担忧的询问，随即看向脏得一塌糊涂的下身，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从军营回到京都，半年多的调理，他明明可以定量饮水，定时排泄，为什么今晚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又漏了这么多？这样的自己，怎么能让她见到！

　　“殿下，今日您过于劳累，又思虑过重，作息时间被打乱了，所以……”赤一没有说完，看到皇子殿下越来越灰败的脸色，识时务地停了口，躬身一揖，“殿下，赤一得罪了。”

　　赤一利落地清洗下·体，更换尿垫，穿好亵裤，摆放体位，整个过程凤翔一脸冷漠地看着，一言不发，一双星眸却越来越幽深，酝酿着暴风骤雨。残腕的麻痹渐渐缓解了，抽痛却愈发明显，最后疼得凤翔实在不耐烦，抬起左臂，残腕向下，狠狠地砸在床上，死死地抵住，来回碾着，光秃秃的手腕一瞬间血迹斑斑。

　　赤一大骇，赶紧拉过皇子殿下的手臂，按揉秃腕的穴位，“殿下请息怒，您的左臂经受不住这样的创伤，”苦口婆心的劝解没有起到丝毫的效用，见殿下的脸色越发冰冷，赤一心中叹了一口气，不得已说道：“殿下，黄三那边刚刚有消息传来。”

　　凤翔听了，微微蹙起眉峰，“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传消息过来，应该是急事才对，难道，她……后悔了？

　　“家主大人亲自画了一张图纸，想要黄三帮忙找一个细心的木匠，属下已经安排了宫里的师傅，明天过去，殿下宽心。”

　　凤翔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沉声道：“就只有这样？”

　　“……家主大人为了画图纸，一整天没有饮食，黄三把脉，家主大人脾胃原本就较常人虚弱，恐怕会引发胃疾，所以，传信让医术较好的青五过去一趟。”

　　凤翔这才放下一半的心，她……怎么这样不爱惜身体？画图纸？不知道什么图纸那么重要……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你的医术是最好的，今晚辛苦一下，亲自走一趟吧。”

　　“是，殿下，赤一告退。”赤一扶着皇子殿下躺好，一切安置妥当，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凤翔原本以为，今晚定然又是一个无眠之夜，没成想，躺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入了梦。梦里又见到了她，脸色不是很好，笑容却依旧温暖，轻轻地，对自己说了一句：“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