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求 ...
-
昨儿个夫人并未在我房中留宿。明意双手抱着小屉，送汤药过来。外头正下毛毛雨，背后的衣裳叫雨水浸过，晕成深色。
巴掌大的小碗，黑黢黢的汤药还散着热气，夫人小口小口的喝下去，眉毛也难见皱一下。我在一旁侯着，见她一脸淡然，动作流畅，心里就不大爽利。
“这药苦吗?”我凑过去，掌心向内支着嘴角，悄悄问。
孟辞新感受到旁边粘上来的目光，顿了顿。
手搭上碗沿，食指轻轻敲。
一下，两下，呼吸跟着动作……
“你想尝尝？”她认真问。只不过很像在问，小狗是不是也想吃。
“额...啊？我我…我，不想。”磕巴什么啊，莫名其妙
‘铛’的一声，碗底置在桌上。
“想也没用，我都喝完了。”有人歪着头苦恼。
......
今天的夫人好幼稚！
我打开油纸包的琵琶糕，只半块，忙递过去，动作紧凑得好似是我喝药，我怕苦。
孟辞新侧头觑我一眼，嘴角扬了扬，指尖夹着糖果懒懒接过，含进嘴里，不嚼，舌尖抵到颊边包裹着，任由薄薄的皮肤鼓起一个小包，一边吩咐婆子烧了热水准备沐浴。
婆子走后，屋内再度静下来。许是乏的很了，孟辞新叹出口气，胸口跟着起伏。
她靠回椅背，捻着旗袍翘起一双腿，侧着身子松散倚着。翘起的脚踝白皙，修长，跟腱匀称，凹凸有致。她只轻轻踮了踮，一下，两下，空气就被搅动。
我不知从何时开始觉得自己思想挺龌龊的，就像此时，喉咙抽干了水分跑到空气里，熟悉的茉莉香包裹而来，也沾上湿气。
子时的更声撞破房内里的旖旎——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吊着嗓子大喊一声，我忽然开始心悸，耳后冷汗涔涔。好像连打更人都看破我的心思，喊我胆大妄为，萌生的龌龊心思被堂而皇之的戳破，直叫人心惊肉跳。
“怎么了?阿夜，”孟辞新见我沉默，伸手过来，掌心覆到手腕上，轻轻拍，“怎的这样没精打采？”
“没事，我...困迷糊了吧。”
我顺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想转移话题，一开口没来由成了一句：“不要敲碗。”
“？”
“敲碗没饭吃。”
夫人懒着眸子笑：“谁说的？”
“我阿娘说的。小时候就我这样敲碗，阿娘会打我的手。”我将她覆着的手捉过来，“像这样‘啪啪啪’敲三下，然后说，罪过罪过！灶王爷息怒，不要让我们阿夜没饭吃。”
夫人看着我笑：“好，我们阿夜一直都会有饭吃。”
“你担心我啊？”我看着这位大难临头的泥菩萨，不忍心提醒她，“刚刚是你在敲碗，你没饭吃。”
“这样么？”泥菩萨揽着下颌思索一阵，正正经经道：“我饿不着，阿夜以后都有饭吃，阿夜会养我。”
我觉得孟辞新有些好笑，让我养她，拿什么养？我甚至还不起她一块一模一样的云锦帕。
一方云锦，寸锦寸金。
可危楼不但能扯来为她做帕子，还扯来做旗袍，穿在身上的。
我一开始就知晓，危府有位孟夫人，爱穿旗袍，是个美人。
日日着旗袍，日日不重样。
全铄金城囫囵个儿数完，只她将旗袍穿的这样好看。只她有这样的身段儿。
我的夫人，生来就该被菩萨保佑，被世道眷顾，该被捧着，护着，用最好的土壤养着，最温和适宜的阳光罩着，怎么着也不该是......不该是跟我一样，有个能蔽体的衣裳，有个饭吃。
我无法假想有那一天。我会先那一步愧疚致死。
“可是你没打我。”她说。
“你怎么......”天呐
我的思绪仿佛只有短暂的回笼到她身上才能醉一醉。她依然好看，依然可爱，淡出鼻尖的茉莉香依然会在出走的下个瞬间勾回来，拥住鼻息，告诉我说她还在这儿。
如果下个瞬间没等到，那就是下下个瞬间。
“你不打我，我得罪了灶王爷，他就不愿饶恕我。”
“你有母亲疼你，爱你，她是真心想替你求得神明的饶恕，她真的怕你没饭吃。她打你，她定是怕极了这个世上有任何降罪于你的可能。”
“我只有阿夜了......”孟辞新赶在最后一个字变得喑哑难听时住了嘴，她又将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吞回去，代价是忍不住的叹了出来，我还是听到了。
我不知道她有多难过，起码在那一刻，她是真的有在认真难过吧。
她再抬起头问我，眼神无助的像个没有干活没有底气仍要来讨糖果的孩子，冒着被拒绝，尊严被踩在地上摩擦的风险：“你的爱可以给我吗？疼我，打我，还有担心我。”
......
孟辞新：“我也会怕没有饭吃。我同阿夜一样的。”
孟辞新是何等的聪明。哪怕此刻她已经脆弱的很了，仍然将自己的试探，疑问都搁置，用稳定的，成熟的情绪对待我。
最后一句仍给了我不回答的余地。
只要我不回答，我们都可以当前面的索要没发生过，明天依旧。
风呼啸着窗户，没有人在意。而在意的人，始终会给答案。所以我告诉她：“ 你想要，阿娘护我一样，让我爱护你吗？”可万一，万一我对你的爱护……
不止于此呢。
“……嗯。”肯定的声音，终究还是落下。
外头的雨好大，好大。我也觉着冷了，冷到骨头里的时候我竟然又跑神了——原来她平时膝盖痛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举着手，掌心摊开在我面前。
“我不会打你。”我还是想这么说，哪怕已经开始难过了。
“你可以打我，阿夜。”她好残忍，但她不知道，我原谅她。
掌心扬起，打的郑重其事——
“啪”
“啪”
“啪”
三下，祈求灶王爷不要让孟辞新没有饭吃。
祈求神明保佑孟夫人岁岁常康健，年年有富余。
我要的太多，神明莫恼怒。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