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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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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娲造人的时候怕是不晓得她捏下的五官都各有各的别扭。嘴巴本是与人交流,却常常用来说假话。眼睛不但可以视物,还最擅长出卖自己。
“夫人,可还满意。”我便是看着她的眼睛,这样问。
方才这个人追着我要我打她,我便打了,不是很重。
但她的手实在是容易上色,粉瓷一样的手心,肉眼可见的开始泛红。
我很难不去想,那别的地方呢?会不会也是如此,稍稍一碰,就染上颜色......
然而孟辞新没有骗我说满意,我知道她不高兴了,可她,为什么呢。
她的眼神也没有出卖自己,因为她不看我,我也无法探进她的眼底。
这个眼神此刻停在被打红的手心上,怔了会儿,也只是将掌心收拢,像捏了个扎的手物件儿,手背的青筋轻易就鼓起,青白分明,起身时轻轻丢下一句,
“走了。”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
墙角的桃子树秃得很了。江南的梅雨季总是不见好,洋洋洒洒又下了一夜。桃花败落,挨着墙根一叠摞上一叠,花瓣堆砌成小小的土包,变作花坟冢,祭奠短暂花期里见过最唯一的春天。
实在是不起眼,从生到死,像我的心事。
有些饿,有些冷。碗里倒叩了半个白馒头,忘了什么时候的放的。我拿起来啃,硬邦邦的,对着桌上的蜡烛发呆,烛火跟屋内的气流跳舞,我边嚼边看着它陶醉,缠绵,最后被它的舞伴背叛,吹灭。最后一口干馒头咽下,好噎,它卡在我的喉咙里不上不下。我摸着黑起来将门窗关好,回到床上,胃里也开始不上不下。被褥湿冷,一夜无眠。
......
第二日,西厢房。
雨过荷清,鸦雀哗然,午时未至,外头空气开始黏腻,刚换下的衣裳就沾湿带汽。
今日的夫人,换了件青白缎面的旗袍,领侧一抹苏绣勾勒的紫竹,四处留白,娴静雅致。此刻心无旁骛的端坐案前写字,一笔一画亦随了她的形体,凹凸有致,清爽利落。
雅极,美极。
摊开的宣纸泛着书卷味儿,四周满是带着松香的笔墨气息。
“没墨了,阿夜。”撇捺未成气候被搁置在秀气的小楷间,有些无辜。执笔的人更无辜,她望过来的时候,好看的眉头难得的蹙起来。往日红姨同我阿娘奏琵琶唱小曲儿的时候背地里偷学过几句,我发誓,写眉似远黛,目里藏秋的人定是爱极了美人。因为夫人这样的我多看一眼都要爱极了。
我突然觉得不公平,我为我的脑子擅自将孟辞新的可爱与美人划上苍白的等号而感到惭愧。孟夫人容貌气质家世皆上乘,世人皆为之倾倒,理所应当;可倘若夫人不是美人,做个寻常女子,还会有人爱她吗?如果,我开始自私的想,如果没有人爱她,如果......
我想我一定会去问她,你说过要我养你,是不是真的?
我站到她跟前,挽起多余的袖子,在近旁磨墨。翡翠砚台透着青白,一双手握着墨锭,动作算不上熟稔。
眼瞅着出墨了,孟辞新抬腕过来,笔端斜向下浅浅一蘸,落笔,停顿......好似不大满意。
我探过头看,只见方才续上去的那半个字墨体颜色深浅不一,笔画里还卡了个墨粒儿,啧,叫人瞧着,是差点意思。
怎会如此,莫不是我少了经验,磨得不好,不细?
我瞧着孟辞新的颜色,有商有量同她建议:“那个...夫人不然我去叫明意来,我,不曾识得几个字,这笔墨纸砚的更是从未碰过,阿明他读过书,伺候笔墨这种精细活,定做的比我好。”
“阿明?”孟辞新没有接纳我的建议,她垂眸端详着那个墨点,干净的手指摁上去,试图将它疏通,抹开,然后,
手脏了。
但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而是不着重点的来了句,“阿夜好像很喜欢他。”
我想用袖子把墨汁擦干净。心说这人有时候也挺幼稚的,我玩泥巴还是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但孟辞新这次却不依了。她不太乖顺的将手抽了回去,礼貌的推开了我自以为与她拉得一进再进又心照不宣的距离。
我顿时有一万句解释涌到嘴边,挤巴挤巴,脱口而出倒成了结巴:“不不是啊......我,我只是,”我只喜欢你。
天知道我有多喜欢。
“无妨。”
旁边人生的安静,一时半刻游走,人声依旧温润:“我教你。”
......
我没有想到,她说的教,是手把着手。
孟辞新倾身过来,葱白纤细的指腹握上手背,精巧的墨锭,指尖交缠,呼吸并进,在方寸的砚台上,打圈,研磨。
旗袍,身段,檀香,墨香。
临摹的诗经□□燥的窗风吹的翻了几页。
我只觉得夫人的身段贴的近,挨着软和,似有若无的香丝绕着,手上的动作明明正经的不行,不知道为何,耳根又红了。
瓷白光洁的指骨。磨出薄茧的指骨。漆黑的墨条,润玉砚台上的交握,角逐。色差极大。
有条有序,是指尖,是夫人。
轻重缓急,是动作,是呼吸。
呼吸是个叫陈凉夜的。
手上动作重一些,我便呼吸轻些。
软绵的腰肢若有若无蹭着一些,我便呼吸重一些。
“出墨了。”再不出墨我汗都要出来了。
“嗯,确是出水了。”专注着手上的孟辞新,此刻更像是在同我耳语,热气剐蹭着耳后,像小猫的爪子,用肯定的语气,在嘉奖,在循循善诱。
昨夜好容易筑起的大坝瞬间决堤。好烦,湿透了。
此刻我只想要落荒而逃。
我知道如果我再不跑的话,我会想要吻她。然后明日的危府就会传出大胆奴婢以下犯上的丑闻,下场是可能会再也见不到夫人,还会被打断了手脚浸猪笼。
我的手也脏了,手背。但我不想擦。
“昨日有个小丫头,与我赌气了。”耳后的声音淡淡地扬起,不经意的样子,像闲暇时随意捏起一个话头。
“噗,”实在没忍住,怎么还有小朋友告状啊!
“那这小丫头,似乎不大懂事呢。”附和一下小朋友吧
孟辞新“嗯”了一声,也假意措辞一番,“倒也不怪她,只是在老爷面前,我不得已让她唤自己夫人的。”
“这样啊,那她,不该赌气吗?”
“自是该的。”孟辞新说着也笑了,“只是小丫头生得眉目干净,模样可爱,原先总以为她乖顺,体贴。虽是年纪小些,却总对我百般照顾。我不曾想,竟还因为这个,跟我赌气了。”话里敛着笑意,“到底不如她眉目一般乖巧。”
“啊,”我难掩惊诧:“她不乖,你厌烦了?”
孟辞新将我的手松开,我转过头见她有些认真的跟我说不是厌烦。
我转回头,发丝垂下来,将视线遮住。
一阵沉默。
身后的声音再度响起:“是更可爱了。”
……?!?
“我,很喜欢。”
好了,我可以死了。埋进墙角的那片花坟冢,死在一眼万年的春天。
“她不跟我生气的时候,乖的像只小狗。只是我不晓得,这小狗算不算作我家的。因为她来之前就有名字了。不过,是很好听的名字,是夜微凉,叫陈凉夜。”
“是你家的。”声音闷闷的。
“?”夫人侧过眸子看过来。我终于可以探进她的眼底,软软的。那里面有我的倒影。
“你若喜欢,小狗就是你家的。”
我也喜欢孟辞新的名字,辞旧迎新,是新生,是希望。
手上的动作渐渐润开,墨汁充沛,气氛莫名变得旖旎,让人心生逗弄。夫人矮腰伏过来,下巴搁在肩膀上,吐气如兰,
“我教你写字可好?”
……
视线拉转到床榻上。
珠帘漂浮,春光不露。我趴伏在床榻上,衣衫半解,丝质的蜀锦被,滑腻的不像话,低头能闻见夫人身上一样的香气,夫人怎么什么都香。
“痒...”我一张口,音调竟低哑了几分。
孟辞新此刻跨坐在身上,底下的人衣领被揭开,露出珠滑白皙的皮肤,是上好的宣纸。腾转的笔锋,是女儿隐秘的佳作。
墨汁经不起攀附糊在薄纱上,辞新将笔锋滞在腰间,停在耸起的山峦前,就,不动了...
我只觉得背上一凉,身上的人一空,见夫人将竹制的笔杆就那么用朱砂的唇衔着,手臂向后挽起比墨水颜色更正的华发,轻巧的缠绕几番,等待间笔尖的墨滴到腰窝上,我怔了怔。
不晓得夫人于房中之事竟是如此景象。
思绪拉回来。
我舔了舔上颌,觉得口舌干燥,从我见着夫人将笔从唇间拿开,舌尖却似有若无将竹节突出轻轻拨弄时,然后那精巧的物什盘上女子的云发,松松锢着,轻轻一拔便可倾泻而下。
我就觉得难受极了,有什么东西也跟着要沸了,微微加点火候便要不管不顾四散开来。
......
“我想试试,那个...很难受,很想。”我坐起身,手臂圈起腰肢,脸埋进温软的胸膛,却是无从下手。
“阿夜,我不能帮你。”孟辞新抚着我的脸,斟酌一番,“若是...有别的法子可以疏解,阿夜愿意与我一试么?”
我将她的发簪一把抽下,任凭如瀑的青丝四散开来。
“教我,孟辞新。”
潜心求教的人,步调自会亦步亦趋。我追随着她向后倒去,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她依然手把着手教我,像方才侍弄笔墨一样。
墨条被取而代之,换做更为灵敏的指尖。
以身为砚便也无需加水,只需耐心的研磨,质地清透的汁水自会出来。
“我做的好吗?”
紊乱的呼吸无暇回应。
“满意吗,夫人?”
发烫的躯体在作答。
花蕊膨胀盛开的时候,墨水最为泛滥,采花人的手淋湿了。
孟辞新将我推开。
呼吸进出,良久。
续了气力的孟辞新转过头,脖间的美人筋跟着牵动,她混着微弱的喘息问我,“在笑什么。”
“我在笑,咱们的进展,好似有些快了。”
“是么?阿夜觉着快了。”
“是啊。”我说。
“方才还在伺候笔墨,现在,却在伺侯夫人。”
“你......”
“我怎样?”
“罢了,你喜欢如此吗?”
“孟辞新,我湿了,你说呢?”
初尝禁果实在令我食髓知味,压抑着的虚火不但无法消散,反而有越烧越旺的趋势。尤其是看到孟辞新侧卧在榻上,柔软的华发从颈侧垂直落下,痒痒的蹭着我的脸颊,朱唇一启一合,明艳动人。我绕起一缕在指端把玩,快要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看得到盈盈目光,媚眼如丝,隐着笑意......
若我是丹青圣手,我一定会将这幅景象宣于纸上,裱画配框。
但我不会画画,我只能将她的模样刻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