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青梅》燕路遥

6、错过的爱

　　这件事后，程青宇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梅樱。
　　他给梅樱写信询问情况，但梅樱没有回信。他去学校等她，却总是等不到。他越等越着急，干脆直接去梅樱家找她。
　　他咚咚咚地敲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却是梅樱姑姑。
　　他急切地问：“姑姑，梅樱呢？她在家吗？”
　　梅樱姑姑愁绪满怀，都写在脸上。她看着程青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梅樱的爸爸在监狱里，刑期二十三年。”
　　程青宇当场惊呆了。
　　这个消息震得他脑子嗡嗡响，太糟糕了。
　　程青宇顾不上详细询问，他很担心梅樱。不知道此刻她在哪里，是怎样的心情？
　　他转身骑上车满城到处去寻找，把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都跑遍了，终于在府南河边的一处凉亭找到了坐着发呆的梅樱。
　　他把自行车一扔，跑上前去呼呼地喘着粗气站在梅樱面前。
　　梅樱抬起头望着他，良久，才幽幽地说：“我爸爸没有死，可他……却是个罪犯。”
　　程青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梅樱伸出手，拉住程青宇的衣袖，又接着说：“就算他是个罪犯，我也要去找他，他始终是我爸爸，是我最亲的人。我还记得小时候他有多疼爱我。你陪我一起去吧，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犯罪，为什么要骗我他死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管我！”
　　她一边说，一边哭，无助地望着程青宇。
　　程青宇依然没有说话。在那一刻，他有了片刻的迟疑。
　　他没想到梅樱的身世这样复杂，在他的生活中还从来没有真正遇到过犯罪的人，这听起来真有些可怕。
　　还有，他的母亲在公安部门工作，一向嫉恶如仇，要是她知道梅樱的父亲在监狱里，绝对不会同意他和梅樱在一起的……
　　他才十七岁，要怎么办呢？
　　他一时脑子有些乱，却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迟疑的这片刻之间，梅樱望着他的眼睛里，亮光慢慢暗淡了。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有一些东西无可避免地横亘在了他们中间。
　　梅樱的手微微发抖，一根一根松开了拉着程青宇衣袖的手指。她慢慢站起来，垂下眼，遮住了失望的目光，低低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我去找他，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你们却从不关心我心里真正想要什么！我想要爸爸、妈妈，我想要和别人一样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我不强求你，这本来也是我自己的事，我们毕竟只是朋友罢了！”
　　说完，她转身毅然决然地走了。
　　程青宇在她身后本能地伸出手，想喊她、拉住她，可现在的他，能做些什么呢？他只得沮丧地垂下了头，任凭梅樱走远了。
　　这一走，竟成了程青宇一辈子的痛。
　　不久，梅樱又消失了。
　　等程青宇下定决心要陪梅樱去找她的父亲时，梅樱的姑姑却不肯告诉他梅樱去了哪里，只是叹着气说：“你帮不了她的，不如让她走吧！”
　　程青宇大受打击，他非常后悔不该在梅樱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让她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未知的困难，他甚至觉得，恰恰正是自己的懦弱逼得梅樱不告而别。她一定对他很失望吧。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流涕。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绝不会迟疑，绝不会放任梅樱一个人离开。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连续好多天，他都萎靡不振、沉闷不语，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饭也不想吃。
　　这天晚上，他的母亲轻轻敲门，走进来将一个文件夹放在他桌上，里面是梅樱曾经写给他的信件。他原本以为母亲丢掉了，没想到还留在家里。
　　他抱着那些信大哭起来，母亲抱住他的肩膀，温柔地说：“傻孩子，想她的时候就读读她的信，读完了，就振作起来。因为只有实现了你的理想，你才可能见到她、保护她！”
　　母亲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是啊，他成天这样自怨自艾，对自己和梅樱没有任何帮助，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不惧怕一切困难，才能真正成为可以保护梅樱的人。
　　他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冬去春来，一年很快过去了，又到了盛夏。
　　高考终于结束了，程青宇考得不错，他终于可以放轻松些了。他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对完答案，决定一起去贺记吃蛋烘糕庆祝庆祝。
　　贺记生意做大了，租了一个临街的小铺面。
　　老贺一看到他，就笑着说：“你们这些孩子好久没来了啊，现在终于解放了吧？今天想吃什么随便点，我给你们打五折！”
　　他们欢呼起来，点了一大堆各种口味的蛋烘糕和冰粉。
　　老贺打开炉灶的火，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程青宇说道：“啊，对了，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子刚走。”
　　程青宇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老贺意味深长地对他眨眨眼：“就是你从小把她带到我这里来吃蛋烘糕和玫瑰冰粉的那个青梅竹马啊。”
　　程青宇跳起来就往外跑，把几个吃惊喊他的同学抛在脑后。他顺着梧桐树小街一直追，却没有看到梅樱的身影。他干脆径直一口气跑到青莲上街梅樱姑姑家，气喘吁吁地使劲敲着门，大声喊着：“梅樱！”
　　没有人应答。
　　可程青宇能感觉到梅樱就在里面。她还在生气吗？
　　他对着窗户大声喊：“梅樱！你今天不想见我没关系，我明天还会来！我天天都会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程青宇急匆匆回到家，把梅樱的那支笔从抽屉里取出来。他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里。明天，他要带着这支笔去找梅樱，把这些年来他所有的思念和喜爱都讲出来，告诉她：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坚定地和她一起面对！
　　第二天，程青宇又来到梅樱家，这一次，门开着。
　　他喊道：“梅樱？”
　　梅樱懒懒地回答：“我在家，进来吧。”
　　程青宇把那支笔从怀里摸出来，握在手里。
　　他快步走进去，满心欢喜地望向梅樱。
　　梅樱站在窗前，长发披散着，脸上画着浓妆，手上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程青宇愣住了，这样的梅樱俨然是一个社会女青年，他几乎认不出了。
　　梅樱看了看他，又懒洋洋地开口了，却是在向别人介绍：“这是我小学同学，程青宇。”
　　程青宇转头一看，沙发上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穿西装的男人，听到梅樱介绍，他站起来向程青宇伸出手来。
　　还没等程青宇反应过来，梅樱走了过来，但却是亲热地挽住这个男人的胳膊，看向他：“程青宇，你找我有什么急事吗？我们正准备出去吃饭呢。”
　　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毫不避讳。
　　她称呼他程青宇，而不是粗心鬼。
　　程青宇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样的情景难道他还不明白吗？
　　站了一会儿，他伤心欲绝地默默转身，向门外走去。
　　走到街上，夏日刺眼的阳光令他有些眩晕，他的腿不受控制地发软，想靠着墙立一会儿。
　　这时，梅樱追了出来，她站在他面前，似乎也有些难过。
　　两个人默然无语，程青宇很怕她说出一些他无法承受的话。但她终于开口说道：“程青宇，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梅樱了，我们两个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忘了我吧。”
　　程青宇喃喃地问：“为什么？”
　　梅樱凄然地笑了一声：“因为我是杀人犯的女儿，而你，是前途远大的好青年。”
　　程青宇听出了梅樱话里痛苦的无奈，他一把抓住梅樱的手，急急地说：“我不在乎！我已经考上大学了，我会好好学本领，我也可以边上学边打工挣钱，今后让我保护你照顾你吧，我可以的！梅樱，从小学开始我就喜欢你，到现在从没有改变过，我为你才学的建筑设计，因为我想给你一个梦想中的家！你是知道的，对吗？你也是喜欢我的！对吗？”
　　梅樱听到这里，甩开他的手，一下子哭出了声：“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你根本不懂，我们之间隔着什么！总之我们是不可能的。程青宇，我很感谢有你这样一个朋友陪我长大，可是，现在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都得走自己的路了……我这条路很难，要找个合适的人陪我走，你好好过你的生活吧！”
　　程青宇被这话刺激得昏了头，他冲口问道：“合适的人？我为什么不合适？难道屋里那个男人合适？因为他比我有钱还是别的什么？”
　　梅樱睁大了眼睛，惊异地、久久看着他，然后突然笑了。她收起了眼泪，平静地回答：“是的，他很有钱。而我，正好需要很多很多钱。”说完，她转身进屋，重重关上了门。
　　程青宇呆呆地在门外站了很久，那扇门紧紧关闭着。他好像听到里面有隐约的、压抑的哭泣声，他想敲敲门，可是已经失去了勇气，他知道，那扇门再也不会为他打开。他心里痛得一阵阵抽搐，只得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
　　他花了好些天让自己冷静，等他再去梅樱家的时候，梅樱姑姑却告诉他：梅樱回日本了，也许不再回来了。
　　这也许就是所谓“错过就是一辈子”吧。
　　后来，程青宇想起梅樱来，脑海里总会跳出这句话来。
　　程青宇再也不提梅樱，那只存放着梅樱的笔的木匣子被他藏在柜子的最深处，像是沉没在大海最深处的一个关于成长的伤痛遗迹，他不再碰触它。
　　可是，他却在大学第一年就选修了日语。
　　在日语课上他认识了一个女孩，那女孩和梅樱有几分相像。他开始追求她，像所有大学生那样试着谈恋爱。
　　有一天，他和那女孩约会，两个人坐在摩天轮上，他们大多数时间都沉默着，只是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
　　升到最高处时，那女孩终于忍不住对他说：“我们不太像一对恋人。”
　　他问：“为什么？”
　　女孩回答：“你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不到你的喜欢，你的眼神没在我脸上，嗯……像是穿过了我，在看别人一样。”
　　他琢磨了一会儿，坦然说道：“我的确不会谈恋爱，要分手吗？”
　　女孩噗嗤笑了，点了点头：“分吧，还是做朋友比较好，没那么别扭。”
　　他们友好地分了手。
　　从此，程青宇的人生平凡向前，学习、毕业、相亲、工作、结婚……
　　直到他在师大的岗前培训班，再一次遇见梅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