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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就是新的开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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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集团上下忙得一团乱,同宿舍的“百晓生”偷偷摸摸告诉她们是一个实验出了岔子,导致公司研发的机器巨人异常躁动。或许是私自研发过于残暴的机器人未得有关部门允许,于是全公司都在尽力隐瞒和处理这件事。
“我在厂房的后门附近还瞄到他们在偷偷往外运尸体!”
纪凛烛的美梦在听到如此骇人的消息后彻底消失无踪。她从凌晨两点回到宿舍后睁着眼躺到天亮,终于在早上第一缕明媚的阳光隔着窗帘刺痛到她的心的时候,带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起了床。
虽说和玄烈的约定被设在下午一点半,但她无论如何挣扎也讨不来这个懒觉。简单洗漱过后换上了公司发的工作服,板板正正的,甚是难受。
她站在洗漱台前梳起高马尾,开始审视自己。哪里像妈妈多一点?又有哪里像爸爸呢?
爸爸妈妈会喜欢她有刘海的样子吗?纪凛烛想起中学时期曾孤单坐在大伯家冰凉地板上的自己,而比她小两岁的表妹正兴致冲冲给她剪头发。
因为当时正时兴那样薄薄的微卷空气刘海,表妹从大街上回来给大伯一家兴奋地比划着这样的发型究竟多么时髦,可又犹犹豫豫不敢下手。
于是在表弟的怂恿下,两个小孩拦住纪凛烛去厨房做饭的脚步,连推带拽将她拉到客厅中间,对着大伯和蔼的笑和手机镜头,面目狰狞地挥舞着手中的大铁剪。
一缕缕轻盈的碎发天女散花似的下落,剪刀“咔嚓”不停的声响正在脸上嚣张,纪凛烛在他们的欢笑和恐惧的耳鸣中感受着充满寒意的尖锐金属在她皮肤上留下惊心动魄的触动。
似乎从那一刻体质变得脆弱容易受惊吓来着。
要是毁了容,和爸爸妈妈再见的时候,他们还能认得出我吗?
想到这里,纪凛烛轻轻碰上房门,踏上了前往食堂的路。现如今已经不是能够因为这点破事就止不住流眼泪的时候。自她考上大学,自她赚到第一份薪水,自她踏上永璃岛第一步开始,过往的事似乎都翻篇了。
这都源于那封署名为她父母的信。
从小成绩优异,于是纪凛烛十六岁便踏进了大学的门槛。那时十九岁的她正值大三,正是该考虑以后的路怎么走的时候。正逢夏夜,碰巧兼职的工作室坏了空调。
在潮热难挨中,她独自伴随着无尽的蝉鸣和杯壁上结满水珠的冰美式,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继续加班。这样合适的契机,她在信箱中发现那封躺了将近有半年的信件,信封上空荡荡的,只潦草写着收件人纪凛烛和寄件人纪棠烬。
纪凛烛在族谱上看到过,这就是她父亲的名字。可能是无意中掉进了夹层,险些让她就此永远错失了父母留给她爱的痕迹。
开篇是“亲爱的孩子”,随后跟着两句字迹不同的语句,分别是“我是爸爸”、“我是妈妈”,为了方便,而后便都是“爸爸”的笔迹。
窝在工作室的一角,纪凛烛泪如泉涌将手中信读了上百遍。
信中,他们自我介绍到大学毕业后一齐登上了永璃岛,并加入了舜氏,正式成为工程师,参与大大小小的实验与科研项目,成就斐然,日子也舒心快乐。
但渐渐的,他们意识到公司内部似乎出现了割裂,人们因理念不合而划分成几个派别,纷争不断。“妈妈”曾不断劝说“爸爸”离开这趟浑水,但由于舍不得自己的成果,他们终究还是被迫牵扯了进去,时至今日已然无法抽身,恐被奸人所害,只怕下场不祥。
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为了多少能留给他们即将要出世的孩子一点念想。
只有这些吗?纪凛烛望着那张脆弱信纸上的寥寥几笔。
在这之前,她对父母的了解也仅仅止步于照片上模糊的人影。那是她刚高考完那年暑假,正当她想办法赚钱筹学费的时候,奶奶偷偷塞给她父母结婚时候的照片和两万块钱,提了两句过去的事情。
奶奶和爷爷本是重组家庭,在大伯十五岁、亲生母亲逝世后,他才来到现在的奶奶家,奶奶的原话是“棠烬这孩子,小时候很不懂事,常常东跑西窜、上房揭瓦,但只有他哥常被打骂,”也正是爷爷对大伯的过于严苛,导致他一成年就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等到三十多岁回家时,攒了些小钱和一身的累病,爷爷也早已去世了。后来是他一直在照顾身体奇差的奶奶。二十年前永璃岛大地震的哀讯传回,大伯张罗着办了葬礼,默默将襁褓中的纪凛烛抱回了家。
说到这里,奶奶频频为大伯这么多年来的苛待道歉,情绪起伏哀伤,话音渐落。纪凛烛替奶奶拭去眼泪、合上了眼。
回忆到这里,结合手上的信,父母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而神秘起来。父母想留给她的话,只有这些吗?或者说,他们还完好地活着?那么这封信的目的又是什么?
背面,纪凛烛这才看到了背面。
短短几行字,“爸爸”的字迹比之前潦草了些许,但还是可以分辨出来,这似乎是新写的。
【近日在收拾房间时无意发现了这封暂未寄出的信,于是仔细思虑后还是选择添几笔给你寄去。缺席了你的成长历程,爸爸妈妈十分愧疚,只是依旧苦于难以脱身,不得不这样对你发去问候。我们依旧选择在舜氏完成理想,你也要努力学习,早日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妈妈对你的期望是,别太辛苦,健康自由就好。别忘了随信附带的那张卡,那是舜氏大楼的通行证。如果你想,你可以走a区负八层到c区负九层,走二十米乘向下的扶梯,十五米左转,再走三十米左转,就到了我和你妈妈曾经工作过的实验室。】
【我们给你留了礼物。孩子,我们终有一天会再见的。】
应该笑着对吧?知道他们还活着,至少也是笑着流泪的对吧?
可是此刻竟只留下些许应付差事般的疏离感。
纪凛烛才发现她其实一直在自我麻痹,艰苦的童年中她一直秉持着“总有一天会骄傲地站在父母面前”的思想,不管是对他们的思念抑或是叛逆,叛逆地想告诉他们“没有你们我活得一样好”,这才长久地将委屈和成长的阵痛全部隐藏在心里。
原来我在他们心中也不是很珍贵的样子。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无论他们遇到了什么事、无论是什么可怕的事情阻止他们,纪凛烛都想搞个明白只求心安。就当是对父爱母爱的向往,她暂时还不想梦碎。
但她想不明白,把整封信来来回回地看也寻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想方设法致电邮局也无果,只好打开电脑查询关于永璃岛的资料。
数不尽多少年前,永璃岛从周边永颉群岛剥离自成一家,反倒从无尽战争灾祸中实现了解脱。千百万驻岛军队一撤退,永璃岛便如获新生一般短短数年发展迅猛,直至有了后来的安详生活。当然,这安详生活几乎截止在二十年前。
永璃岛当真是无愧这名字,风光壮美秀丽,群山连绵不断,以及大片扫兴的灰土土厂房,与其捆绑着的是“舜氏”极其醒目的招牌。
舜氏作为永璃岛本土企业已诞生上百年,而又由舜氏制造的机器兵军团和政府的永璃警所共同管辖和保卫永璃岛。
近年朝局动荡,永璃警的实力已大不如前,多数变成了由舜氏麾下的军队义务守护着这里。随手点开一张模糊不清的地图就能发现,舜氏的总公司桀骜不驯地立在正北方向,其半生的厂房基地等,几乎占据了半片永璃岛江山。纪凛烛从舜氏的发家一直了解到鼎盛时期,从产品了解到科研成就,通篇了解下来还是一无所获,密密麻麻的字无论如何也无法入脑。
她尝试着搜索父母的名字。果不其然,在某篇二十年前的小报道上,她看到了父母的署名,那是他们正在介绍小组共同研发的小物件,似乎是某种可穿戴的便携式机械手臂,据说两岁小孩也可以毫不费力地举起一桶二十升的纯净水。除此以外,再无任何痕迹。
这篇文章的末尾仅有一条来自匿名的评论,发表时间竟然是在报道发布时隔二十多年后的几个月前。评论没有任何叙述,仅仅是一条网址。
好奇心驱使她点了进去。
加载几秒后,画面突然蹦出来几条消消乐游戏的广告图,纪凛烛绷紧的神经失望地释放。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在沉默的几分钟后,画面自动跳转,忽然来到了一个全灰的界面,慢慢跳动来几个花体字,“欢、迎、来、到、小晞之家!”,随之飘来一张充满陌生人的自拍照,他们满面春风,畅快地笑着。在人堆中,纪凛烛看到两张熟悉的灿烂面孔,是爸爸妈妈!
纪凛烛感到好像心空了一块,脑中一根弦被不知名的兴奋拨动着。妈妈笑得温柔,双手捧着一带着奇怪纹路的铁盒子,只有手机大小,而爸爸环着妈妈的肩,更是仰头大笑。所有人几乎都是二三十岁的年龄,穿着一样的实验服,意气风发。
照片中妈妈手上的盒子作为按钮,纪凛烛点了下去,发现后来呈现的文字似乎是大家的工作日志,其中不乏专业性词汇,基本就是些原理注释与实验进展,纪凛烛读来读去感到无聊,直到她翻到妈妈那篇碎碎念。
前后的大部分文字都变成了乱码,唯有几句还算通顺。
“……现在才发现养这么个小玩意儿还真是麻烦,大家从早忙到晚,几乎大半的时间全都放在这小玩意儿身上了,但大家都乐在其中……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我该怎样向你介绍我呢?哎呀,现在想这个是不是太早了……我常和你念叨着快快长大吧,长大变得像哥哥一样,变得比他更厉害……但你哥哥他很忙很累,我更希望你能更开心……”
再往后所有的文字全部都变成屏幕上闪烁不停的凌乱字符,闪得纪凛烛头疼欲裂,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流个不停,并不是因为自己对父母的需要和渴望,只是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潜意识里不停幻想着如果他们还在,自己这前二十年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是不是被爱包裹着的。
于是她来到了舜氏,想再多了解一些父母的踪迹,了解他们生前在做什么、喜欢什么,她想踏遍永璃岛每一寸土地,想尽可能的走走父母曾走过的路、看到的风景。
尽管自己曾头疼过入职舜氏必然会伴随一宿一宿地熬实验室,她不忍回顾大学时光,自己是怎样抱着面包和咖啡与论文死磕,又是怎样在实验室光滑的地板上看到自己因焦虑而一把一把掉的头发。
想到这里,纪凛烛在食堂点的一份黑芝麻黑枸杞黑豆粥被平稳地送上了桌。她点开公司下发的局部详细地图,丝丝线线叠在一起,看得她头皮发麻。早知道昨天就该先向玄烈讨一份简略版本。
“那个机器人……”纪凛烛嘟囔着。
是很像,太像了,除了眼睛……
而且,记忆里的他好像不是银色头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