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愿典当》皇道吉日

80、流光容易把人抛9

　　九月，是盛开的透明水花。
　　外面一片阴沉，楼道里弥漫着微弱且熟悉的香火味。

　　茶惊祭看着那从楼梯口三三两两往上走的人，冷着脸，不说话。
　　刚才还直挺的黑色呆毛此刻被风一吹就弯了下去，跟它的主人一样，乌云压顶，低迷哀伤。

　　见他还呆呆地站在门口，没有半分要过来的意思，奈愿又从吴奶奶家走到他旁边，“好了，先吃饭吧。”

　　茶惊祭眸光微动，沉默着点了点头。

　　饭桌上，谁都没有心情吃饭。
　　吴奶奶看着他们眼底的乌青，盛了两碗汤放到他们面前，“昨晚没睡好吧？吃完饭好好回去补个觉。”

　　茶惊祭看了一眼热乎乎的汤，抬起头来冲吴奶奶露齿一笑。
　　“谢谢奶奶。”他说着就端起碗，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啊！真好喝！”

　　吴奶奶笑眯眯地点点头，“喜欢就多喝点。”
　　茶惊祭点点头。

　　奈愿也抬起来喝了一大口，鲜嫩的白萝卜排骨汤，温暖不腻。

　　“对了，奶奶。”一直埋头苦喝的茶惊祭突然抬起头，看着吴奶奶道：“奶奶，您和楼上的李爷爷认识吗？”

　　“这栋小区里的都是老住户，来来往往的，大家基本都认识。”奈愿诧异地看着他，他好端端地问这个干什么。

　　吴奶奶叹了口气，“他啊，老伴一个人走后，就一个人住着。他老伴和我以前还是同事呢。”

　　“真的？”这下，奈愿更惊讶了。
　　吴奶奶郑重地点点头，说得时候满脸的感慨，“那个时候你还小，所以不知道。”

　　“那李爷爷他有孩子吗？”茶惊祭又问。
　　“我记得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是不是啊，奶奶？”奈愿的眉头皱了皱。

　　吴奶奶放下碗筷，“老李是有一对儿女，但他们也不常回来。听说昨晚上是因为住他隔壁的老杨听到他屋子里传来了响声，他过去一看，门是开的，他推开就看到老李躺在了地上。”

　　“所以李爷爷是因为摔倒了？”奈愿继续追问。
　　茶惊祭也扬起头，专心地听着。

　　吴奶奶歇了口气，才缓缓道来，“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今个儿就去了殡仪馆。”
　　听到这，两人对视一眼，双双沉默。

　　“昨晚他女儿赶回来之后，就一直搁屋里哭。没把你们吓到吧？”
　　吴奶奶眼里闪过一丝生气，被奈愿捕捉到，她偏过头，悄悄问道，“奶奶不喜欢李爷爷的女儿？”

　　她脑海里对于李爷爷的女儿肯定是没有吴奶奶熟悉的。但看奶奶的样子，好像对这个女儿很不喜欢。
　　茶惊祭低着头喝汤，眼神却是越来越深。

　　果然，奈愿一说完，吴奶奶眼里的生气就不再遮掩。
　　“老李和冬梅是多么谦和有礼的人，竟然会生出这么一个蛮横没有礼貌还一肚子坏水的女儿！”
　　不止生气，吴奶奶她还很嫌弃。

　　“奶奶，她怎么惹您生气了？”茶惊祭来了兴趣，他看着吴奶奶奇怪地问道。

　　吴奶奶气地摇了摇头，“小小年纪不学好，初中就学了一身的坏毛病！早恋抽烟喝酒打架，简直样样精通！”

　　奈愿忽然转头看着茶惊祭，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茶惊祭被她盯的身子一毛，想到刚刚吴奶奶说的话，她不会是在怀疑他也是个坏孩子吧？

　　他立马坐得端正起来，回望过去，努力把自己肿肿的眼睛睁地大大的。

　　我没早恋！
　　没抽烟！
　　没……

　　好吧，他承认！但他发誓自己只偷喝过一点小酒！没有酒瘾！

　　打架……呃……

　　他发誓，没有欺凌弱小！没有欺压同学！所有打架都是正当防卫并且有理有据！

　　再说了，每次打完架，不管他是不是挑事的那个人，他都得了处分，也算是，收到了惩罚吧。

　　所以，
　　他绝对绝对不是坏孩子！

　　茶惊祭的眼神变得极其坚定，奈愿被他盯得一愣。
　　这人干嘛呢？

　　她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事，她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和爷爷就经常和她说，千万不可以学楼上的姐姐，不然会变成一个讨厌的坏孩子。
　　她很好奇那个姐姐到底有多坏，但是她从来没有遇见过。

　　“那个女儿初中辍学，把冬梅气得不行。后来更是才十八岁就未婚先孕，离了结，结了又离。现在带着一个和洋洋差不多大的儿子，又嫁给了一个同样离异带着一个女儿的男人。哎！”

　　吴奶奶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老李和冬梅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女儿啊！尤其是冬梅，被她气进了多少次医院，后来查出肝癌晚期，早早地就走了！”

　　情至深处，吴奶奶泪眼婆娑。

　　茶惊祭的眼珠转了转，然后问：“那他们的那个儿子呢？”

　　“哎！更别提了。”吴奶奶抹了把眼角，摆了摆手，“女儿这么些年来，为了钱，倒还经常回来。可他们那个儿子，自从大学毕业找了个有钱的老婆后，就基本没回来过了。”

　　“真是太过分了！”奈愿义愤填膺道，“他们难道忘记了是谁生的他们，养的他们了吗？为了自己的生活居然能连亲生父母都不管不顾！”

　　她虽然没有见过冬梅奶奶，但李爷爷她是见过几次的，小的时候，他还经常来找爷爷下棋。
　　他很慈祥，整个人和蔼可亲，还带糖给她吃。

　　可不是！
　　茶惊祭听了也是暗暗咋舌。
　　这简直就是昨晚看的那剧里的无良儿女！

　　吴奶奶眼角堆积的泪光越来越多，她趁着两人打抱不平的时候，悄悄擦了擦眼睛。

　　一顿午饭吃得人十分气愤。
　　奈愿和茶惊祭满肚子的怨气没处撒，齐齐站在走廊上吹着凉风。

　　只是气还没消去，就听见楼上传来各种各样的吵闹声，且这声音还越来越大，其中当属一道尖锐的女声格外刺耳。

　　“这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爸留给我的！我必须得带走！”

　　然后是一道粗厚的男嗓:“你难道忘了，爸妈生前你是怎么气他们的了吗？爸怎么可能会把东西留给你，我作为他们的儿子，我要把这些东西带走留作纪念！”

　　“纪念？”女声陡然嗤笑，“你一个去了别家当上门女婿的人说什么纪念啊！啊？你说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

　　奈愿和茶惊祭对视一眼，双方的怨气就快要冲上天了。

　　茶惊祭:妈的！
　　奈愿:都是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

　　“老李尸骨未寒，他们就这么闹腾！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死者为大的道理！”吴奶奶突然走了出来站在他们身后。

　　奈愿回头，接过话，“他们摆明了就是冲着李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来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李爷爷的离世。李爷爷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特别寒心！”

　　茶惊祭轻嗤一声，看着奈愿嘲讽一笑，“寒心还差这最后一件吗？他们生前都不知道让两位老人有多么的寒心，死了，对于李爷爷来说，倒像是解脱了！”

　　茶惊祭这句话说得不假，两位老人如果不是生病去世，迟早有一天，也一定会被他们气死的！
　　可她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李爷爷和冬梅奶奶那么好的人，就应该有一个幸福安顺的晚年，而不是在迟暮之年，还要被不孝顺的儿女吸血，就连死了都还不放过。真是可恨！

　　“狼心狗肺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说是吗？”奈愿冷着一张脸。
　　旁边人的脸更加冰冷，他呵呵一笑，“当然！”

　　茶惊祭话音刚落下，吴奶奶捂住胸口，身子忽然一晃。
　　两人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

　　“奶奶，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吴奶奶的脸色很是苍白，身上冒着虚汗，就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我们去医院吧！”
　　“我看直接打120算了。”
　　茶惊祭正要拿出手机，吴奶奶立刻拦住了他。

　　“奶奶没事儿。”她摆了摆手，“只是突然有些胸闷，可能是老李的离开，让我有些伤感而已。”

　　“真的没事吗？奶奶，我们还是去大医院里好好检查检查吧！”奈愿很是不放心。

　　“奶奶已经去过了，医生说没事，还给我开了一瓶药，只要坚持吃，就会好的。”

　　茶惊祭半信半疑地问，“真的？那奶奶，您的药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拿来给您。”

　　“在里面。”奈愿扶着吴奶奶慢慢走进家中，她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在第二个柜子里。”

　　茶惊祭点点头，一点也不耽搁地就进去拿药。

　　奈愿扶着吴奶奶坐在沙发上，紧接着接了一杯温水过去。
　　吴奶奶小口喝着。她的脸色还是苍白无力，看上去有点严重。

　　不过一分钟，茶惊祭就拿了药出来。
　　他打开瓶子，倒了三颗进吴奶奶手心。随后，她就着水两口就吞了下去。

　　这药起作用得很快，休息了五六分钟，吴奶奶呼吸就渐渐恢复平稳。
　　奈愿好奇地接过茶惊祭手里的药瓶，只见上面写着的是治疗胸闷气短。

　　“吃了药啊，就好多了。”吴奶奶说着，又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很小的微笑。

　　奈愿松了口气，眼里的泪花散去了一点，“我还担心您出事呢。”
　　她不想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爷爷的离世，她还没完全放下。

　　“我的身体我知道的，放心吧。只不过，是骤闻老李离开，一时有些受不住而已。”

　　说完，她摸了摸奈愿的脑袋，“丫头啊，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按时吃饭，不可以挑食，天冷了记得多穿点，去当铺也要注意安全，不能鲁莽，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么一番暖心的话，奈愿眼里的水花，就算是她想忍也无济于事。

　　水花落下，漾起波澜。
　　奈愿扑进吴奶奶的怀里，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在她的怀抱里。

　　吴奶奶也环住她，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轻轻落下一吻。

　　“奶奶，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她的。”茶惊祭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坐到了两人的身边。

　　吴奶奶看着他，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小茶是好孩子，会帮奶奶保护好我家小愿的。奶奶相信你。”

　　“但你们也要记住，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直好好生活下去。”

　　听到这话，奈愿哽咽着抬起脑袋，她看着眼前这个和爷爷一样亲切的人，嘟囔道，“奶奶，我不要你离开，我要你永远陪着我。”

　　“傻孩子！”吴奶奶轻轻拍着她的背，又拉过茶惊祭的手。

　　“每个人都渴望人生能十全十美。学业有成，家和事兴，娇妻在侧，儿女双全，身体健康，日进斗金……

　　可不是每一件都会顺遂降临。人生要学会留白，求缺不求满，心平气和地迎接每一个到来的瞬间，就像死亡。

　　别害怕死亡，死亡是一种现实，而不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