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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68.你说之后会找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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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鬼节也快到了。”看着面前火堆上空纷飞的纸屑,原本在默默烧纸的卢斐忽然说。
陈敏贞站起来,把白酒在地上倒了一圈,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卢斐古里古怪地看她一眼,说:“这不是我阿爸吗?你拜什么?”
“是不是冯轸才有资格来拜啊?回头让他过来给你阿爸敬媳妇茶。”陈敏贞撇撇嘴。
“你不是挺看不上他的?怎么还撮合起来了?”卢斐烧掉手里最后一叠纸钱,也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来到卢国强过去自杀的地方,并不特别难过,只觉得有点可惜,卢国强要是能撑过那几年,卢斐虽然经济状况不好,但让他过得舒服些不难。
“你们还用得着我撮合?”陈敏贞伸了个懒腰,林子里的风冷飕飕的,吹得她在盛夏打了一个哆嗦,“这个公园是不是风水不好啊,怎么这么久了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可能嫌晦气吧,又是晚上了,以前这里死过不少人。”卢斐看面前的火堆烧得差不多了,倒矿泉水把最后几星火灭了,收好东西,说:“走吧,你不是还要宵夜吗?”
陈敏贞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在前面走得飞快,边走边在手机上挑宵夜的店家。卢斐跟在她后面,扯着嗓子问她:“喂,我明天真的不想回香港了。”
“那你跟冯轸怎么办?他在香港家大业大的,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吧?”
“你说得好像我离开他就过不了一样。”卢斐恨铁不成钢看着陈敏贞:“你当初拔枪射他的硬气去哪里了?”
她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揶揄地对卢斐说:“冯轸的电话,肯定是找你的。”
卢斐的手机关机,忘了开,心里暗怪冯轸打个电话也不挑时间的,接过陈敏贞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闷闷地“喂”了一声。
“小斐。”冯轸的口气听着不太对,卢斐警觉起来:“是我,有什么事?”
冯轸的声音也有些抖:“小斐,你得马上回来。”
“有什么事情,你快说啊,别卖关子。”卢斐急了,不耐烦地催促道。
“郑姨……郑姨她在抢救室,医生说很危险,你在哪里?多久能到?我让人去接你?”
卢斐没听见冯轸最后的话,他听到郑莲香病危,手上脱了力,骨节一松,手机掉在水泥路面上,屏幕摔得粉碎。陈敏贞连忙弯腰把手机捡起来,递回给卢斐,卢斐却怔怔地站着,眼神涣散,陈敏贞说什么他都没反应。
冯轸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陈敏贞只好自己听电话,她小声问冯轸:“发生什么事了?”
“卢斐的妈妈在抢救,情况很急,拜托你送他回香港,陈警官。”
陈敏贞心一惊,又看了卢斐一眼,卢斐还是恍恍惚惚的样子。
“我现在就送他回去。”陈敏贞边说,边试着拉了拉卢斐,卢斐呆愣地往她拉的方向走。
“小斐怎么样了?”电话另一头,冯轸的声音忧心忡忡,“你一定要看好他,陈敏贞,我求你了。”
“这不用你交代,他不太清醒,但人还醒着。”陈敏贞挂了电话,推着卢斐坐到副驾驶座上,给他系好安全带,油门踩到底,用最快的速度赶回香港。卢斐一路上都没说话,睁着眼看前方,陈敏贞怕他精神出问题,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我没事。”卢斐说话几乎是气声了:“谢谢你送我回去。”
高速公路两边的绿化带不断后退,天黑,路灯亮。卢斐恍惚地想,他上辈子、这辈子怎么总是在路上,和世界也总是隔着一层车窗。
快到医院时,陈敏贞提前打电话告诉冯轸,冯轸提前到停车场等他们,车刚停好就去开卢斐那侧的车门,卢斐推开他想要拉自己的手下车,抱着手问他:“还在抢救室?”
冯轸点头,还想解释更多时,卢斐摇摇头示意他不用说了。他很了解妈妈的情况,他自己去世前,郑莲香就已经有轻微的器官衰竭了。
对长期昏迷的病人来说,这是早晚要面对的情况,而且整个过程不可逆。
卢斐让陈敏贞回去休息,自己搭电梯上楼去抢救室门口等抢救结果。冯轸跟着进电梯,卢斐看着电梯壁倒映出的丹尼斯的脸,说:“谢谢你帮忙。”
“当初我没地方去,是郑姨收留我。要是没有她,我说不定已经饿死了。”冯轸说。
“嗯。”卢斐点点头,说:“你不用陪着,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冯轸听见卢斐这话,皱了皱眉头,往卢斐身上贴了贴,抓着他的手说:“小斐,你和郑姨的事情,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卢斐抽出手:“我自己可以处理,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郑莲香在的抢救室楼层高,电梯还在缓缓上升。两人独处密闭空间给了冯轸一点越界的勇气,他在卢斐额头上吻了吻,抵着卢斐的脸说:“小斐,你不是自己一个人,你还有我。”
他不想给卢斐说出任何他不敢听的话的机会,不等卢斐回答就继续说:“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你,站在你这边。”他深吸一口气,“你也相信我,可以吗?”
出乎冯轸的意料,卢斐并没有对他的话置之不理,而是抬头深深看了冯轸一眼,说:“我不会,哪怕我想,我也已经不会了。”
他说完以后,电梯正好到了,他急急匆匆走出了电梯,用本能去看指示牌,七弯八拐找到了还亮着灯的抢救室。冯轸跟在他旁边,眼神锁死在他身上。
他们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卢斐盯着面前的白墙,耳边的嗡鸣声和脑中杂乱的思绪一丝一缕地散开,他的神志宛如没入一片深潭,异样的沉静、清明。
他很清楚,他该做一个决定了,一个被他拖了太久的决定。
“小斐,你不会的话,我可以等你。”冯轸还在继续电梯里的话题。
“要是五年,十年,我还是这样,你也愿意等吗?”卢斐平静地说:“你这五年里爱的都是死掉的卢斐,死人不会给你惹麻烦,不会拒绝你、怕你,恨你……”
他闭上眼睛。
“你会恨我,也是在记挂我。”冯轸言之凿凿地说,又问:“你恨我什么?”
“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卢斐靠在椅背上,靠得很松弛,“可我不想看见你的时候,你又赶不走了。”
“小斐,我以前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以前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想拿到手,我不知道我不能既要这个、又要那个的,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真的想要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卢斐瞥他一眼,“你就想不到,其实你还是什么都想要?你现在有钱、有地位,就想要我了。”
“我不是!”冯轸连忙否认,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恳切地看着卢斐。
“那我让你离开冯家,跟我过隐姓埋名的日子,你愿意吗?”卢斐有些咄咄逼人了,他又说:“我知道你会留在医院,是因为冯铎铮也病危了。人会追求名利很正常,我过去也把名利看得很重。我不怪你,我只希望你看清自己,你想要的不是我,不是真正的我。”
“我离开冯家,你就愿意跟我一起?”冯轸听了这些话,非但不气馁,神色更加振奋起来。他的眼神太重,卢斐看了有点害怕,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我看见你丢掉我家的门禁卡了,我们的家。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在想以后我们两个人的家会是什么样了。”冯轸边说,便从皮夹里抽出被卢斐掰断的门卡的碎片,捏在手上。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卢斐,你知道我这五年有多辛苦吗?我去西藏、去摩洛哥,去长白山,哪里有灵媒,我就去哪里试试。每个灵媒的说法都不一样,我也不明白了。我……我……”他语无伦次,蹲下来想抱卢斐,卢斐吓得站起来躲到一边,他痛苦地眨眨眼,眼圈发红。
“我知道,逼你马上接受我很自私,可我求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不要这样捉摸不定,好像……”
“好像什么?”卢斐反问。
“好像你什么都不在乎,好像你随时准备要走。”冯轸说着,感觉心脏被人攥住,狠狠捏了一把。
“最开始是你先走的。”卢斐脱口而出:“你已经选过一次了,冯家来找你,你干干脆脆跟着走了,连一张纸条都没有留给我!”
卢斐自己都没想到,他还在介怀当初冯轸的不告而别,还在介怀那个所有愿望都落空的夏天。那个夏天过后,他的心脏都变成一间空洞又布满灰尘的房间。
冯轸张嘴想解释什么,卢斐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另一只手抽出冯轸手里的门卡,朝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掷。
“你走吧,你靠得越近,我就越想逃跑。”卢斐说。他实在厌倦这一切了,厌倦承诺,厌倦期待,厌倦好不容易看开一点、鼓起一点活下去的勇气时就会发生坏事的命运,他也没力气去接冯轸给的东西了。
冯轸呆愣地站在原地,走廊冷色调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好像一个落寞的男主角。他站了很久,直到呼吸平稳一点以后,他才轻声说:“我以为,我可以功成名就后再去见你,我不想一辈子都在你面前那么可怜。”
卢斐没说话,也没看他,径直摘掉手上冯轸给他戴上的戒指,也扔进垃圾桶。抢救室的门就在这时忽然开了,医生边摘手套边往外走,卢斐和冯轸连忙迎上去。
“急救还算成功,病人目前状况平稳,不过接下来几天还需要观察。”医生说。郑莲香随即被推了出来,她过去高大的身体皱缩成小小一团,淹没在密集的管线里。
卢斐木然地点点头,说:“多谢。”
医生纳闷地看了卢斐一眼,问冯轸:“这位是病人的朋友?之前没见过。”
“广东那边的亲戚。”卢斐自己抢答道。他看着被推着送入病房的阿妈,连同伴着她的一大堆仪器,准备跟上去时,身后忽然有人叫他和冯轸。
卢斐回头看,冯轲正在走廊上,笑眯眯地朝他们这边走,边走还边挥着手。冯轸走到卢斐身前,皱紧眉头,诘问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你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