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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霸王别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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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胤禛这日办完公务,只觉太是思念王弟,身着简易白色素袍便低调出了宫,往圆明园来。想着同乐园楼高,恰巧可见对面曲水流觞的众人,胤禛先站在楼上,眺望着凝视了胤祥许久。后来远远看到胤祥起了身,貌似要往这边来,马上便下了楼,叫人将从宫中带出来的虞姬行当与需要的妆点物,放在扮戏楼中原已放着的许多戏服中。昨日胤禛听弘昼说胤祥约在圆明园后湖边,就猜想道王弟心思应该是没那么单纯。当年胤祥十岁,第一次在宫中看到了戏班,众皇子都喜作武生,只有胤祥在一边默默,后来偷偷溜进了后台,胤禛跟了过去,只看到小胤祥进去后在一旁看那青衣上妆。胤禛还记得,那青衣正是千金记里的虞姬,旁边站着班主,见胤祥漂亮的眉眼,不禁弯腰看着他的脸打量了许久,然后连连叹道:“这是老头子我多少年没见过的青衣脸啊。”说完,也没想太多,就以为胤祥只是个普通小孩,忘了自己身在紫禁城,于是问胤祥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去唱戏。让胤禛惊讶的是,胤祥居然没有一口拒绝,而是仿佛在思考和犹豫,怔怔地盯着那青衣出神,藏在门外的胤禛这才忍不住上前,装作自己没有听见刚才的事情,轻轻唤了一句:“胤祥。”班主与旁边的伶人这才知道自己面前长得这么漂亮的少年是一位皇子,连忙朝二人跪下请安认罪。胤祥让班主等人起来,而后拉着胤禛走出了后台。路上,胤祥没有说话,胤禛回头对胤祥轻轻说道:“弟弟,不要离开,怎样都行,可以趁他们在宫里去学着玩。等你长大了,哥哥在家里给你建个最漂亮的戏台,让你演虞姬给我看可好?”胤祥方才担心的情绪瞬间化开,低垂的头马上抬起来,眼中闪亮,胜过名伶,看向胤禛,恍如几十年后圆明园那日在台上望着胤禛时一样,笑着接受了。后来一段时间,每每众皇子去上书房读书,胤禛就会帮胤祥打掩护,让他得以逃一些时候,胤祥便如此间断地学了好几年戏。但遗憾地是,后来九子夺嫡的混乱打断了这一切,胤祥先伤了腿后又被皇帝冷落,只能尽量低调地筹划万千,胤禛登基后,宫中又暂时不能看戏,如此,直到雍正元年三月,喜欢了戏曲二十年有余的胤祥,还未能为胤禛唱上一曲《别姬》。所以胤禛在等机会,等胤祥的蠢蠢欲动,望一次天时地利人和,昨日弘昼告诉自己胤祥计划游圆明园,前些日也已收到圆明园工匠信,称同乐园戏台基本修缮完毕了,胤禛知道是这一天了。
同乐园正中是新修缮的三层戏楼清音阁,南北有大小九座黑瓦红木阁楼,上下层共六十四间。同乐园北面是看戏楼五间,上悬“同乐园”牌匾,是同乐园正楼,由前后楼与三间穿堂楼组成,往往皇帝看戏时坐在楼下殿内,皇太后与皇后坐在楼上,夏日看戏就会在正楼前搭天棚。两边有十四间配楼,是王公大臣与皇室宗亲看戏处,而戏楼后的南楼可用以休息。如今装缮过的戏楼,整一绿柱红妆,呈现三层外观,第三层檐下低矮,柱间为横披窗,虽外显三层檐,实内部并无空间可用,由隔板与二层相连,一层与二层间则有红木楼梯,伶人可在两层之间演出。面阔五间的扮戏楼,为卷棚悬山顶,连在戏台后。如今整个园子静谧得很,微弱的阳光洒在戏台前,台上人被掩在楼檐投下来的阴影里,台下人胤禛站在正楼与戏楼之间的空地上,静静看着,沐在淡黄色的夕阳中,光下的侧脸俊朗清晰,阴影里的另一面尽是温柔,眼里满怀深情,都往台上去。
淡淡说完话的胤禛,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虞姬也不理对方,只管自己在台上接着往下唱,先是右手掐着剑诀,左手抱剑,走到台口,跳过了四面楚歌,直入月色清明段,重新唱起定场诗,嗓音亮亮地独白道:“想我虞姬,生长深闺,幼娴书剑。自从随定大王,东征西战,艰难辛苦,不知何日方得太平也!”一边说,一边向台里走圆场,步伐间,似青衣又如刀马旦,更带着宫廷步子的庄重,时而以宽厚声调,将字唱得清且真,又不高亮,到了“大边”台口,一环手向右转身到台中间,反手持剑,向台下胤禛又投来深情一眼。胤禛淡淡一笑,仿佛是配合,胤祥便接着唱道:“大王!今日回宫,为何发笑?”眼中流转思索,又侧过身来面朝“小边”左脚往后撤,左手反持剑,右手剑诀按在剑柄上,切入到下一段“饮酒虞歌”,面上露出一点点惊慌的神色,眼中更是亮了起来,唱道:“一阵阵战鼓声令人心颤,实难料胜与负我坐立难安。”唱腔里的慌张中是冷冷的寒意。如此看去,胤禛仿佛看到当年波澜不惊为自己出谋划策的胤祥内心的脆弱,以前只是心里知道,现在却亲眼看到,更是投去爱惜眼光。
而后,只听园中上空有几只燕飞过,叽喳声闹人,胤祥倒是利用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叫人担忧的歌声,舞起身前的鸳鸯剑来,正是进入了“剑舞”段,寂静堂中空空响起悲声,“我一人在此间自思自忖,又听得敌营内有楚国歌声。”错杂的担忧,绵长的情意,缠在所有声腔中,接着便又是一番剑舞。胤禛仿佛知道自己需要配合什么,缓缓走上戏台右面台阶,上到台面,先是抬腿起步,而后按照自己理解,走出那武生的八字步,朝台中人走了七步,停到虞姬面前,悲壮念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苍茫低沉的声音仿佛含着方才虞姬的悲声,环上戏台,胤禛不禁一边念,一手捧住了对方的双手。胤禛只见面前的虞姬,目光中全是坚毅,向自己悲情对道:“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胤禛听了收回手,向虞姬一拜道:“唉!有劳妃子!”虞姬便退离胤禛,在台上左足与右□□错如锯齿行进起来,步伐细致,节奏匀称,迈步很小,走动时两足微微靠拢,便又带着颤音唱起:“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说着便右手一环,往右转身到“小边”抱剑一亮,又把手中剑变成反把,抱剑往左转身到“大边”蹲身将剑一亮,接着往后退,面朝台前,双手捧剑,剑尖朝上左右三下,最后双手各持一剑,婉转唱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只见虞姬在原地转身,双剑并起齐交右手,提剑抬起左腿,左手顺剑一指作“恨福来迟”式,接着足下一顿,似要醉倒,摇曳间又自持地直起身,振绣衣,被袿裳,仿佛是为伫节。而后见胤祥又一个旋身,将两剑一上一前,指向自己前方,转眼裙裾又翻飞如庄蝶,偏偏生猎蕙之风。再一望,胤祥已眼带锐利与伤痛地看向胤禛,唱道:“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说完又是微微腾跃若激电,迅疾如惊雷,将两剑换了一个方向,舞动间如嫩柳池塘初扶水,转而又如风旋于台上,片刻之间,又恍似颓云要向地上倒去,最后一眼仿佛带泪地痴痴看向胤禛,抬剑举向自己,正是惊鸿善睐,睢盱偃师之招。就在这刹那间,胤禛一个向前,握住了胤祥将要抬起的那青花纹白玉剑柄,一个近身搂上对方,定定地看着胤祥一脸的醉意,低低说道:“朕的虞姬不必……”一把将胤祥手中剑夺过,抹去对方明亮眼中浅浅的泪,眼角的粉色胭脂更是随之晕开了一点,胤祥轻轻笑回道:“哥哥又被我骗了。”接着胤禛一个打横抱起胤祥,对方也仿佛筋疲力竭,静静躺在自己怀中,于是胤禛抬步慢慢往南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