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川故

1、过年1

　　今年过年应该会很热闹。

　　十一国庆，表哥没把女朋友带回家，推说到年底两人一起回来。机票改了三五次，姨妈不会做菜，为了这个年夜饭，她特意学了几道硬菜，又赶着年前，挤在人堆儿里，在海鲜批发大市场进进出出，手艺练熟，地儿也快摸熟了。

　　姨妈买了一堆好东西，等啊等，年夜饭只等到一人一箱。

　　——表哥又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胆儿肥了！

　　“没用，太没用了。我就说，小石被那个姑娘‘吃定’了。那种地方的女生……”姨妈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说到表哥，恨铁不成钢，明里暗里都说那个姑娘多么“有手段”，多么会“拿捏”人。

　　步佘望着窗外快速倒退的树影，边欣赏冬日余晖边听姨妈抱怨。

　　看，表哥的女朋友没回来，这个年依旧很热闹。

　　“以后小小可不能嫁远地方，那么远，又远又穷，就是受罪。”姨妈话锋一转，正中步佘的小心脏。

　　王女士笑道：“那不可能，她想嫁都没门。而且，现在她还小呢，过了年才24，恋爱都没谈过呢。”王女士压根没把这话放心上。

　　步佘偷偷瞧副驾驶窗玻璃上映着的王女士的脸。

　　王女士常年在国外工作，从事管理工作，与国际接轨，偏偏思想完全没有开放化，也或许是她只对别人家的孩子保持乐观开明的态度，对步佘这个独生女，她总有一套自己的管教标准。

　　标准之内，肆意妄为；标准之外，寸草不生。

　　还有几百米就到外婆家，王女士挂了电话，在最后一个转弯口，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小小啊，你谈过男朋友没有？你实话实说，妈妈很开明的，谈了男朋友我绝对支持你，生活费还多给你几百块钱，留着约会用。”

　　“还给？”后排的步老爹坐不住了，一脸蛋疼的表情：“她一个月生活费顶别人两个月，再给，她毕业挣得了这么多吗？”

　　步佘斜眼瞟老爹，不说话。

　　她的生活费没有一分来自老爹的破裤兜。

　　步老爹越说越没底，看了眼前排的妻儿，又补充一句：“孩子毕业拿到工资，心里会有落差。”

　　“工资会涨的呀，有落差就有动力。”王女士丝毫不在意。

　　“现在大环境不好，工作难找，有上升空间的工作更难。”说到这些，步老爹感同身受，说话也更有底气。

　　接下来，王女士和步老爹针对二本纯文专业能在经济下行的就业环境里找到什么工作这一点展开激烈的探讨。也没什么好分辨的，步佘还有一年多毕业，行情近在眼前，多说无益。

　　两人辩论得如火如荼，步佘一把拉开车门，溜了。

　　“辩论”提前终止。

　　冬天的晚上，天黑得很快。

　　她们出发的时候，落日余晖，夕阳悬在油菜田边的屋顶上，开车二十分钟到外婆家，夕阳已经落到地上。天上的橘色越来越亮，地上的光斑逐渐暗淡。

　　步佘打开门，她那个倒霉表哥正坐在床头，后背拱起，看起来十分萎靡。

　　步佘缓步走过去，轻轻戳了戳他的肩窝：“哥，你干啥呢？哭了？”结婚这事儿已经变成姨妈的“敏感肌”，一提到，她说话不留情面，近乎刻薄，表哥受不住也属正常。

　　……理解，理解。

　　表哥叫王勇石，人不如其名，性子外刚内柔，简称纸老虎，有时甚至是优柔寡断，步佘是个慢性子暴脾气，两人凑一块，没几分钟安生的，他们俩不是吵架，就是干架。

　　表哥比步佘大三岁，可以说是步佘看着表哥长大的，这家伙就没做几件让步佘佩服的事。

　　为了女朋友和家里硬扛到底算一个。

　　“哭个屁，玩游戏呢，把门关上，别让我妈看见。”表哥亮出怀里的游戏机，一瞥而过，继续兢兢业业玩游戏。

　　步佘凑近一看，是塞尔达传说。

　　“好玩吗？我听说过，挺有名的。”步佘不碰游戏，上一次玩游戏还是半夜种菜、偷菜，对表哥手里需要游戏机的游戏模式非常陌生。

　　“好玩，超超超级好玩。”表哥将游戏机藏在被子里，拉开电视柜的抽屉，亮出满满一盒子的碟片，挨个给小小看：“这些都是塞尔达，你有喜欢的吗？想玩的话，我可以借你玩几天，我回Y省之前还我。”

　　步佘震惊，他女朋友这事儿都快火烧屁股了，他作为当事人，竟然完全不急。

　　步佘不理解：“你还有心情玩游戏！你知道姨妈现在已经快疯了吗？我妈跟姨妈站在一条战线上，你被‘集火’了。”

　　表哥掏出游戏机，继续玩。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反正跟我过一辈子的是我女朋友，又不是我妈。她要真不同意，我也不可能带小英回来。我妈和你外婆，她们俩住一起，早晚得疯一个，不只为了我的事。她们俩平时也吵。”

　　王勇石这个人吧，有时候就是个大心脏，让步佘刮目相看。

　　王勇石：“玩游戏吗？”

　　步佘：“没玩过，我看你玩。”

　　赵镇推门进来的时候，王勇石刚好失手操作，游戏角色坠崖挂了。步佘给王勇是一个“你怎么做到的”眼神，随后，两人游戏菜鸟一起发出长长的叹息。

　　赵镇个子高，骨架大，他走来遮下一片阴影，步佘和王勇石齐刷刷看过去。

　　赵镇：“你们喊高一点，我表姐立马进来。”

　　步佘拍了拍蹲麻了的腿：“我妈不在这，你别喊姐，我们几个年纪差不多，听着真别扭。”

　　赵镇嘴一撇：“你妈可喜欢听了。”他转脸看向王勇石：“你妈也是。”

　　“年纪大了，不就怀念年轻的时候嘛，你一个年轻英俊帅小伙朝她们喊姐姐，还是真心实意，实打实的辈分摆在这，她们不高兴那才真是见了鬼。”步佘坐在窗台下的椅子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后脖颈被晒得暖暖的。

　　王勇石坐在他们对面，将游戏机藏柜子里。

　　赵镇看到那么多碟片，“哇”一声：“这都是你买的？谁和你玩？你女朋友？”这货压根没把女朋友带回来。

　　王勇石合上抽屉，语气淡淡地解释：“这里有几个不用两人一起玩，我以为这次回来过年会特别无聊，带几个回来解解闷。没想到小小根本没玩过，你……猜到了，你也不会。”

　　突然被拎出来当靶子，步佘非常不爽：“我没玩过才正常，我妈要是知道你带着我玩游戏，分分钟‘灭’了你。”

　　赵镇笑着补刀：“你不是说好带女朋友回来吗？怎么又反悔了？”

　　这个“又”，省略了很多。

　　过年前一个月，妈妈们就多方打听，努力准备，连步佘和赵镇都被迫“上阵”，拐弯抹角问王勇石这次回来是双人行还是单人行。

　　被寄予厚望的王勇石同志果然不负众望，在单双杠之间反复横跳，口风之快，令人不齿，一系列骚操作搞下来，行程是不知道的，人数是不确定的，成功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点燃每一位妈妈的怒火，红红火火烧起来，终于，这把火在除夕夜成功爆炸……

　　王勇石想起之前的心酸事，无奈叹口气，整个人都变得成熟又沧桑：“没办法。原本小英是想跟我回来，两家都有这意思，谁想到她爸临时反悔，说女孩子提前来男方家过年，以后会被拿捏。”

　　“勇士啊，你是坦克吗？”步佘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她没来，你就被拿捏了。”

　　赵镇乐呵呵做出泰坦巨猿咆哮的样子，生动诠释“坦克”的模样。

　　他补充道：“听说，你妈特别生气。她本来就不满意两家的婚事，你这一搞，她更生气。”

　　王勇石摊手：“我能有什么办法？小英她爸不让啊。”

　　一个老头搅得大家鸡犬不宁，从议亲到过年，这老家伙就没消停过。步佘想想就心烦：“她爸怎么想的？之前狮子大开口，拿你家当血包，好不容易消停了，又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找到新的‘刺’了？”

　　“什么血包？”赵镇有点懵。他平时在实验室忙得很，闲下来和女朋友到处溜达，家里的消息不太灵通。

　　步佘快速将去年秋天的事说了一遍。

　　小英是个好姑娘，这桩亲事虽然难，但是原本没这么曲折。

　　——坏在她爸手上。老东西仗着姑娘远嫁，嫁的又是网上吹捧的富庶之地，集合网络资源和亲戚出谋划策，一口气要了房车彩礼和自己的养老房养老金，口口声声说怕女儿受委屈、在婆家不重视，做的确是嫁个小女儿，顺便给自己挣套房子，绑定无限续费的养老金，还要给女儿谋划房本、汽车上的名字。老东西，死不要脸。

　　赵镇听完，目瞪口呆：“就这种人家，你还娶？结婚是两家人的事，你慎重点。”

　　这一点，王勇石当然考虑过，他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但想了想，还是舍不得，狠不下心。他说：“小英她爸确实拧不清，但不得不承认，他把小英教育得很优秀。小英嫁过来，又不是我过去。我以后跟小英过日子，又不是跟她爸过一辈子。我是娶媳妇儿，又不是撒钱，当然不可能让她爸想当然折腾，所以还在谈这事儿嘛。现在难就难一点吧。”

　　步佘和赵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

　　这是真爱。

　　步佘最佩服她哥的就是这一点，平时拧不清，这事儿分得贼清。

　　绝对的信任，无条件的偏爱，坚定的选择，这也是她理想中爱情的样子。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有一人替她撑伞，陪她走过一段路，已是上上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