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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狼来了 四 ...

  •   白楼认为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
      被莫名其妙卷到这个所谓的梦境里时,他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慢慢察觉到各种不对劲,他开始慌了。
      他没有囤货的习惯,也不会做饭,平日里吃饭都是点外卖。
      他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想找到哪怕一点点自己可能遗忘在某个角落的口粮。
      他想过要不要向其他玩家索要食物。但在这种条件下,真的有人愿意平分资源吗?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大不了出去时给愿意分他食物的人做牛做马。
      正当他准备出门时,墙上又出现了一行字:
      6、在十名玩家中有若干名没有食物,这些玩家不需要进食,但需要通过主动索取的方式获得其他玩家食物。被索要食物并答应的玩家死亡,索要的玩家即可生存。该玩家同属一个阵营,阵营内不得互相索要。

      这是什么意思?
      白楼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背后全是冷汗。
      他在原地愣了整整一分钟,直到墙面上的字迹消失。
      什么意思?要活下去就要杀人吗?
      这什么垃圾规则?
      白楼捂着脸,蹲下身去,发出一声呜咽,像猛兽困于陷阱发出的最后的悲鸣。

      他一直是社会渣滓。
      他高中就辍学了,一直是别人口中的社会祸害。从小学开始逃课打架,多少次要被学校退学,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父母苦苦哀求老师的模样。初中时跟着别人抽烟喝酒,他的手臂上如今还纹着一条青龙。最乖张的那段时间里,他染着头发,彻夜留在网吧,一手键盘一手啤酒,已然一副小混混的模样。可他干过最过分最残忍的事不过是跟着老大一起跟别的“帮派”打群架,受过最重的伤也不过是他妈的几巴掌。
      他在三更半夜和一群朋友喝到烂醉,吹过牛夸下过海口,抱怨过社会咒骂过命运,喝醉了随意躺在街边,心里想的也是莫欺少年穷。
      他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学习的料子,好不容易混到高中,终于因种种劣迹被学校劝退。他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父母是再朴实不过的工人,他只能一步一步在社会艰难打拼。
      他远走他乡,离开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独自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他从来只是报喜不报忧,每月定期打过去一笔钱,哪怕他连房租都快要交不起,天天啃馒头,和着泪水往下咽。
      后悔过吗?肯定是有的。在无数个睡不着担心生计的夜晚,他也曾想穿越回去扇醒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可每天早晨的阳光升起,他就不得不面对现实。实在撑不住了就去便利店买包便宜的烟,用来麻痹自己疲惫的神经。
      求职工作处处碰壁,大公司都看不上他。刚开始步入社会时他还是个愣头青,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想法,拽的跟二百五一样。他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并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匹上好的千里马,只是没遇到自己的伯乐。
      他一无所有,却壮志踌躇。
      后来撞上的南墙多了,他头破血流,墙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学会回头了。
      他认命了。
      多年后的自己终究替年少的乖张买了单。
      他有时看着那些坐在办公室的白领,那么大的公司,那么高的楼房,他连想都不敢想,只能在心中默默羡慕,然后唾弃灰头土脸的自己。
      当然,他承认偶尔也会嫉妒。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有时他会故意去恶意揣测那些光鲜亮丽的人背后的阴暗面,去肆意和他的一些狐朋狗友嚼舌根,用肮脏的嘴脸对别人评头论足,以此来提高生活的乐趣和自己的存在感。尽管他知道自己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他忘记带伞了,在雨中淋着雨慢慢地走,隐隐听见不远处的大人正指着自己教育孩子,“你看,不好好学习就会变成那样。”
      他是行走的反面教材。
      他在雨中送过外卖,在工地中搬过砖,给无数人陪过笑脸,曾经通宵刷了一屋子的碗。
      然而却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被顾客当场把饭菜扔到脸上。
      他的拳头在身侧紧了又紧,直到指腹处都因缺血而泛白。
      他真想一拳头挥过去,堵住那些喋喋不休的嘴,再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让他把地上的饭菜舔舐干净。
      可尽管这样。
      尽管在他最难堪最暴怒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杀人。
      父母是工人,老老实实了一辈子。交给他的价值观也是朴实的,他知道人命是很重要的东西。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人都没有掠夺的权力。
      然而这个梦境大言不惭地要让他索取他人的生命。
      那一刻,白楼是感到可笑的。
      笑梦境的不自量力,笑自己的可悲。
      他努力按下颤抖的手,花了好久好久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
      到底有多久他也不记得了,可能长到他回忆完了自己的一生吧。
      他怕死吗?
      扪心自问,他当然怕。
      他怎么可能不怕死?
      哪怕生活再操蛋,可依旧有许多放不下割不断舍不得的东西。哪怕每一天都疲于奔波忙于生计,可每一天都有新的太阳。
      所以,活下来吧。
      只要向别人讨要食物就能活下来了。心中的恶魔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你看,你也是无辜的。恶魔循循善诱,这一切都是梦境的错而已,你没做错什么,你也只是想活下来而已,这不怪你,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做。
      我只是想活下去,有错吗?
      白楼拼命说服自己。
      可其他人也的的确确不该死。
      自己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换作其他人会考虑自己吗?
      白楼不知道。
      可他想起来他在便利店买烟时,旁边一个小女孩递给他的一小块糖,当他不得不雨中漫步时,有好心人为他撑起的一把伞。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任何人或事物都剥夺不了。
      包括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梦境。
      这个游戏要玩,可以,但他要保证公平。
      信息向没有食物的玩家这一方倾斜,另一边的玩家实实在在地被蒙在鼓里。既然这是一个阵营本,那就老老实实的把话说开,直言这个梦境一共有两方人,一方死去一方才能生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生命去玩弄去夺取另一个生命。
      他要堂堂正正地赢一次。

      他大步向门口走去,正准备公开这个消息。然后他突然顿住了,一股电流漫延至全身,他不住痉挛。
      剧烈的疼痛慢慢传来,他感到自己的腿似乎断了。
      他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疼到极致连痛呼都发不出,喉间伴有嘶哑的呜咽。冷汗混着眼泪滴落在地上,他几近晕死过去。
      梦境惩罚着任何一个妄图挑衅他的人。
      意识模模糊糊间,他听到了敲门声。

      “别害怕,我们和你一样是玩家……”
      门外传来一个很稳重成熟的声音。
      不一样,我们不一样。白楼拼命想开口,想告诉外面的人这个副本里分有两个阵营,羊群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只狼,但他开不了口。
      他拼命地抓挠喉咙,想要夺回自己的声带。
      副本限制了他透露信息的能力。
      关于阵营这些事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吼叫:“滚,你们都滚!”
      ——不要靠近我,我不是你们那一方的人。
      “明明说了只要在副本里待七天就能回家!”
      ——好好待在家里,不要聚在一起!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不出去!”
      ——不要出去。

      门外人似乎被他吓到了,不久后脚步声渐行渐远。他咳嗽着,损坏的厉害的喉间发出破风箱的声响,他尝到了隐隐的腥甜味。
      他不知道外面的人有没有领会到他尽全力想要表达的隐晦的意思,大概是没有的,多半是被他这幅疯癫的样子吓坏了吧。
      可他没办法了,他的腿断了,腰以下完全没有知觉,就算是爬也出不了这个门。
      但凡想要透露一点信息都会被制裁。
      白楼恨透了这种不公平的规则,一如他在社会中所遭受的一样。
      所幸这一回,他当了一次自己的英雄。
      他赢了他自己。
      在顾客把饭菜扔在他脸上时,他没有扔回去,在上司骂得唾沫横飞时,他不能顶撞只能忍受,在被各种各样挑刺时,他不能发泄还要赔笑脸。
      他不是天生的出气筒、撒气包、替罪羊。
      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是白楼,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世界上没有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他也是在父母的满含期待的目光中出生。
      他恨死了这些不公平,烦透了这个糟糕的社会。
      而今,他反抗了,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赢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但不用想死亡是逃避不了的。不过没关系,他已经知道了棒棒糖很甜,而在下雨天能被撑起一把伞的感觉是极好的。
      唯一遗憾的是还没能和父母好好告别,没有对那些不经意间的善意说谢谢。
      他感激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同时释怀了年少的轻狂,原谅了社会的恶意,和解了一切过往与悲伤。
      可这一次,他问心无愧。年少的中二之魂久违地燃起,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拯救了世界的大英雄。他趴在地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就是英雄啊。
      抛开一切束缚与规则,为自己内心的想法与人格随心所欲一次吧。

      他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结局。
      他张开双臂,微笑着拥抱了死亡。
      因为他已拥抱过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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