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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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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
郊区突然爆炸的声音令近边的横滨人从睡梦中惊醒,不少人恶狠狠咒骂着MAFIA们火拼的激烈。
不少疲惫的人在咒骂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被子里重新入睡。
也有人站在窗边,看到爆炸之后残留的熊熊大火,或许是陷入了沉思,眼一错不错地盯着火光。
只是不会有人注意到,大火的边角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黑影从趴伏在地的姿势努力挪起身来,在原地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后,向着潜意识中在呼唤着他的大海前进。
他只是前进着。
前进着,前进着。
光着的脚染着血污,在郊区的不堪的土地上,努力地逃向大海——他的、大海。
午夜的大海倒映夜空的暗,岸边的浪潮缠住幼童的脚——试图将鲨鱼带回属于他的家。
而幼童也在努力地、回归海洋。
在这无人问津的角落,幼小的身影在圆月的光辉下逐渐被张大深不见底的吞噬之口的大海亲切拥抱。
渐渐,渐渐,海上又只剩月光,火势也莫名消失,人们都重归冷漠。
“咳,咳咳…”
“晴子姐,他醒了!晴子姐…”
男孩用力抬起自己沉甸甸的眼皮,眼前模糊的世界给他带来了深彻到灵魂的不真实感。
他这是……
“你醒啦,来,先喝点水。”
黑发黑眸的少女讲他半扶起,笑着将“杯子”凑近了小孩的嘴边,里面的水倒映出男孩沾染黑色脏污的深灰发色与被人擦拭过的干洁的脸对比强烈,而男孩的蓝眸装满了茫然与懵懂,仿佛天然就是羊群中的一只小羊一样。
但半扶着小孩的晴子知道,这个孩子是外出的大羊们在海边捡到的。
刚送回来时,这孩子的脸上和其他裸露的皮肤上残留着有海水冲刷印记的脏污,而她和其他的大一点女孩子精细地将它们擦拭掉了,露出了小孩在擂钵街要小心生活的精致外貌。
他的身上仍然是那件底色应该是白色的过分宽大、破损状态的“衣服”。
晴子她们昨晚临时发起表决,有关要不要收留这样一个来路不明、外表“危险”的孩子。
羊,总是善良的。
所以,他是在羊群里醒来的。
男孩懵懵地下意识就着少女的手喝了几口水,却不小心呛到了。
晴子拿开了当做杯子的罐子,将它交到另一个女孩的手上。
在他颇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晴子轻拍着他的背帮助他顺气。
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她们有些担忧——这孩子不会是夜里落海之后生病了吧,在擂钵街里药品可是不好弄,而他们的存货也不多了…
晴子将拍背的手移到男孩额前试了试温度,又贴回自己额前试了试,觉得大致是相同的。
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向旁边的女孩们摇了摇头,告诉她们没有发烧。
周边的她们接收到这个信号也跟着舒了口气。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好长的话。
直接让完全没有学过很多文字的男孩宕机。
他轻轻向左歪了歪头,表示疑问。
“名、字,你,名字?”晴子看到他歪头,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果然自己不能为难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孩子。
早在昨晚,她们就都觉得他大概连名字都不会有。
就在晴子和其他女孩都下定决心给他取个好名字、今晚一起表决的时候,男孩开口了。
“U—Umi(海)”
艰涩的声音从声带中被挤压出来,听起来他不常说话。
但他拥有名字这件事让小羊们有喜有悲。
有人喜,不用表决时候纠结投哪个人的票了;
也有人悲刚刚想好的一个名字就这样没有了用武之地,明明每次捡回没有名字的小孩唯一的乐趣就在这里。
“海,真是个好名字,真的很适合你啊,小海。”
晴子与海的那双藏着大海的深蓝的眸子对视,微笑着说出类似夸奖的话。
虽然对面的男孩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但是在羊群的温暖之中,他也学着晴子笑的样子,向上拉扯着嘴角,绽放出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笑容。
“哦哦哦,他笑了!”“笑到好可爱啊!”“果然我们要把这个孩子藏起来…”
周边的女孩子因为这个笑容开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么,海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羊的一员了!”
在近处的女孩们和远一点的男孩们的见证下,晴子给海系上了蓝色的带子。
蓝色带子确定了他的身份,也代表着他成为一只小羊。
晴子尝试着接触海的衣服,海就乖乖坐在那里任她动作。
粉色头发的小女孩抱着一开始在旧衣里面挑好的宽大黑色卫衣递给了晴子。
“啊啦,谢谢小柚杏啦。”
少女脸上挂着笑容接过女孩手里的衣服,而女孩脸微红地对她一笑之后给后面的姐姐让了路。
女孩,柚杏,现在是一只小小的纯正的腼腆的羊啊。
在一群人的有条不紊下,海穿好了衣服。
虽然是旧衣堆里翻出来,穿上后又重新改造的衣服。
但是海的心里感觉暖暖的,他有些喜欢这里。
啊,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感受着羊群的温暖,他对着众人做出了刚刚学会的笑容。
站在稍远处、第一次没看到这笑容的男孩子们也突然体会到了刚刚女孩子们心里被击中的感觉。
这,这就是可爱吗?
有个少年晕晕乎乎地想。
“我们,我们要把他保护好,他在这里会很危险。”
现在的领头羊穿过了女孩子们的包围圈走到了海的身边。
他蹲下身,说出这句话。
他不仅在对女生的领头羊说这句话,也是在对所有羊说这句话。
所有人都无声地表达认同,甚至还有几个点头附和。
“澈,我们知道的,会教给他的,要相信我们啊,我们可是羊啊。”
晴子笑着,也看向了海。
在这个上午,羊群多了一只小羊。
他,努力又认真地学做一只小羊。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逐渐成长,一点点地学习着一切。
他学着听懂,学着说话,学着交流,学着融入。
海听着晴子和澈的话,听着所有大孩子的话,把整个人包在过大的卫衣中,习惯着隐藏自己。
因为他们说这能保护他。
他感受得到话语后的暖意,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包裹好了自己。
晴子姐姐会在每月月亮最圆的那天给小孩子发糖,但他除了第一次后就一次也没有吃过。
他第二次接到糖的时候,想再送还给晴子姐姐,但她笑着拒绝了,还拍了拍他的头顶,告诉他“吃了糖就早点睡吧,会做个美梦的。”
他又去送给澈,澈也笑着拒绝了他,还揉了他的头发,评价手感不错。
于是他自己攒下来了。
但是一年里的冬末时期,一个他觉得很漂亮的有着叫做中原中也的拗口名字的小男孩加入羊之后,他把当时攒下的三颗糖都给他了。
然后,他就有了叫中也的新朋友。
而晴子姐姐也把照顾中也的重任交给了他,他当时自豪地保证一定会保护好中也的。
围观的大孩子们没有纠正他照顾与保护的区别。
而在幼时的他眼里,保护早已与照顾画上了等号。
那段日子,所有人都会看到学会一些东西小孩在一点点教着另一个小孩他学过的一切,包括最开始的微笑。
当他又攒好了七颗糖的那个月的某一天。
羊群的羊受了重创,尤其是领头羊,澈,那个灰发绿眸的少年。
他被运回来时候还一直吐着鲜血。
浓烈的血腥味让听到惊呼起身的海定在了原地。
他就是突然僵在了那里,被令人不适的从远处弥漫开来的味道定身。
他十分深刻地认识到——他是怪物。
镌刻在骨子的、被压抑许久的、更属于鲨鱼的天生的对血味的敏感冲击着他的防线。
在血的味道中,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口水,勉力忍耐。
在这个只有他和中也没有去看澈的角落,他在发生异化。
他身边的中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抓着他的衣袖,询问他的情况。
他转头凝视着中也,而这,令中也突然失去了呼吸。
在那一双和他相似的蓝眸中,他感觉自己的视野在慢慢被剥夺,感觉身边的味道在慢慢变浓重,感觉身后的异物在慢慢长出来……
而在中也眼里,面前的海,双眸被黑色覆盖,双眼眼下分别多出了一些黑色点点。
海越发觉得,再待在这里,一切,都会失控。
他强行甩开中也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跑掉了。
跑掉之前,他听到了有人在喊中也过去。
他跑啊跑,因为他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他是怪物,他不是羊,他不是羊啊,他不会是的。
他心里的声音一直在嚣张地叫喊着,而他不知疲倦地向前奔逃。
在羊里近一年的美好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回旋在他的脑海。
他感到窒息,感到迷茫,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晚上。
那个研究所爆炸的晚上。
那个他走向大海的晚上。
一切都毁了,一切都没有了。
无论是研究所还是羊,他没有去处,更没有归处。
脚下擂钵街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无论他多么卖力地跑都跑不出去,无论他多么慌张地逃都逃不出去。
他感觉他在哭。
眼泪在落下。
它们滑落脸颊的时候,他呜咽着;异化趋向完全的时候,他祈求着。
但,在擂钵街其他人的隐晦而又探究的注视下,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努力地,他很努力地,学着成为了一只小羊。
但鲨鱼的本性难以更改,那是写进他生命的,甚至是刻进他灵魂的。
那不是他的罪恶,但是是他过去的乃至现在的苦难。
他喘息着、哭泣着向前逃着。
卫衣后面早已被生长出来的鳍部顶破。
他狼狈地、不堪地向外跑着。
羊的一切早已被突兀爆发的异化带过。
他无助地、悲哀地向光追着。
七颗糖果早已被只顾奔逃的自己遗落。
终于,终于到了擂钵街的最外边……
他找了个角落把自己蜷缩起来,开始专心地全力压制如火山喷发般强烈感觉。
羊,回不去了。
他把头埋在腿间,眼泪再次落下。
一道属于少年的声音伴随着阳光降落在他周边。
“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