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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友谊赛 ...


  •   不是木头,不是塑胶,是水泥地。一大块水泥地。

      16个篮球架站成两排,相对而立,锈迹斑斑,吱呀作响。篮球与地面或篮框渐次碰撞,构成繁复的打击节奏。地上的白线痕迹不清,像缺乏耐心的值日生擦过的黑板,残留下模糊的粉笔印。

      水泥地不缓冲,不减震,不抗磨。它从不保护脆弱的脚踝,绝不善待摔倒在地的手肘、掌心和膝盖。

      江州三中篮球强校的名声,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打出来的。他们已经连续三年打进全市大赛四强。去年仅以3分之差,被挡在总决赛的门外。

      现在,他们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对手——那个马路对面的“女子中学”。热气蒸腾,黄尘滚滚,裁判吹响了比赛开始的哨音。

      **********

      直到现在,乔麦仍然无法从昨天下午初到此地的震撼中回过神来。那梦寐以求的热烈、强劲和酣畅,原来就如此鲜活地存在于一条马路之外。

      昨天他是来下战书的,想不到还遇见了老朋友。水泥地满满当当上百人里,认出几张熟悉面孔。他恍然,啊,原来他们都是三中的。

      阎炎和林天天不解其意。乔麦带他们穿过人群,来到最远处的一个球场。一个壮汉正肆虐篮下,无人可挡,顶着两人防守强行拔起得分。一落地,便看到了忽然出现的乔麦。

      这壮汉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副欠揍的笑容。

      “你好啊,乔丹的乔,麦迪的麦。”

      阎炎看见他身上的黑背心,立刻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就是一个月前,乔麦在滨江篮球公园遇到的那一群少年。他立刻上前一步,把乔麦挡到身后,独自顶在这黑背心面前。两人个头一边高,胳膊一样粗,鼻孔里的热气喷到对方的脸上。

      “你就是小飞吧?”阎炎咧开嘴笑了一下。

      大飞并不生气,也往前一步,额头几乎顶到阎炎的额头,笑着说:“他叫乔丹的乔,麦迪的麦,你呢?鲨鱼(奥尼尔)的鲨,科比的比?”

      阎炎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大飞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好啊,鲨比。”

      **********

      哨又响了。

      “阻挡犯规,两次罚球。”

      倒地的阎炎没等队友来拉他,直接一跃而起,冲裁判怒吼:“我阻挡犯规?我阻挡犯规?我都被他撞翻了!这不是明显的带球撞人?你这裁判怎么当的?”

      裁判微笑不语,只是示意开始罚球。乔麦和杜总赶紧把阎炎架到一边。大飞面无表情地站上罚球线,两罚两中。12比0。阎炎还不服气,对着裁判嚷嚷:“这就是所谓的主场哨吧!”

      “阎王,别这样。确实是你犯规了。”乔麦拍了拍阎炎宽阔的后背,让他冷静下来。

      “咱们既然同意让人家当裁判,就该绝对服从。”乔麦转头看了看那裁判,“而且,我相信,他是个好人。”

      那裁判站在远处,对乔麦笑了一下。这笑容乔麦见过两次。第一次是一个月前,被大飞撞翻在地的时候,这人曾带着这样温暖的笑容,在他的眉骨上贴了一枚创可贴。

      **********

      第二次是昨天。

      大飞对乔麦的约战毫无兴趣——三中篮球队已经在备战全市大赛了,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没工夫陪二中这种学校过家家。“再说了,什么叫友谊赛?我们之间,存在友谊吗?”说完便把他们晾在一边。

      就在那时,乔麦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

      “没想到啊,这么快又见面了。”

      一转头便见到了那个笑容。还有那个巨大的单肩背包。不用说,里面一定装着创可贴、医用纱布、消毒湿巾、碘伏棉签、云南白药……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齐寻。”

      阎炎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队医”。除了背一个大包,手里还抱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拉拉队服装,右脚的鞋带掉了都腾不出手来系。

      不管他是队员还是真的队医,搬衣服显然都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是帮别人抱的。

      林天天的目光没有停留在这个乐于助人的英俊少年身上,而是被他身旁的人吸引了。叫了一声,哇,小语,好久不见!

      小语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微微发黄的低帮帆布小白鞋,露出修长而纤细的双腿。林天天穿一条亮眼的姜黄色阔腿裤,只露小小一截脚踝。回想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都穿着及膝的裙子,三中校门口的凉风拂过,裙角微微飘动,林天天盯着小语的腿看了又看,再看看自己的。从那以后,她就不怎么穿短裙和短裤了。

      齐寻有些诧异,你们认识?

      小语向他介绍,这是乔麦,这是阎王,这位是林天天,都是老朋友了。齐寻笑了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那我呢,我是新朋友咯?小语用左脚碰了碰齐寻右脚散开的鞋带,笑着说,你是小朋友。

      林天天看了一眼乔麦。他也跟着笑了笑,没有说话。

      **********

      “还愣着干嘛?发球啊。”

      乔麦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听到了齐寻的催促。昨天正是由他做主,三中才愿意接受挑战,陪二中打这场友谊赛。而且他还答应在这场非正式比赛中担任裁判。乔麦对此十分感激。

      可齐寻再热心,再帮忙,也没法帮二中提升实力。开场不到10分钟,场边的纸质记分牌已经翻到18比0了。那个鲜红的零蛋在阳光下无比刺眼。在其他几个球场打着玩的男生们纷纷聚拢过来看热闹,围得密不透风。

      二中的队员们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上场就慌了,进攻时一通乱打,毫无配合可言,被训练有素的三中球员们防得手都出不了。

      而在球场的另一端,也许是昨天被阎炎挑衅的缘故,大飞好似憋了一股劲,状态极佳,从外到内,横冲直撞,连续得分自不必说,还多次造成犯规,打得二中毫无招架之力。
      现在,大飞又来到外线持球,面对篮框,单打阎炎。

      四个队友纷纷拉开,为他腾出空间。杜总被对面的高瘦中锋带到底角附近,Allen也被得分后卫牵制到另一侧的远端。乔麦追着小前锋一阵瞎跑,帮不上半点忙。

      阎炎刚刚连防了三个回合都没防住,心里又急又恼,周围上百道目光把他一张黑脸烧得通红。要是这个球再防不下来,分差一下拉开到20,真不知有什么脸面继续赖在这片球场上。满脑子胡思乱想,大飞已然强势启动,从左路突破。阎炎不敢怠慢,死死顶住。

      大飞突到左侧中距离位置,试图向右转身。刚才阎炎就是被这招强吃了一个,立刻横移封住右路。

      谁知这次大飞只是佯攻,立刻转回左边。阎炎已然失位。大飞看准左路的巨大破绽,收球上篮!

      “好球!”就像刚才的数个回合那样,场边上百位三中男生一齐欢呼。

      不过这次,他们喊得太早了。

      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鬼手,竟然将大飞怀中的皮球一掌拍落!

      皮球砸在大飞脚上,阴差阳错地反弹到阎炎手里。

      那盗球之人没有一丝犹豫,瘦弱的身躯如泥鳅一滑,向着对面篮框奔去。防守他的三中队员抓他不住,一个踉跄,和大飞撞在一起。

      盗球者一边飞奔,一边高举双手大喊:

      “阎王!传呀!”

      阎炎心领神会,单手抓球,向前一掷。

      皮球划过一道穿越整片球场的高空弧线,落入那人手中。身后无人追防,轻轻一挑,上篮得手。

      18比2!

      场边憋闷已久的二中众人,终于获得了一次欢呼的机会。

      阎炎对着这位进球的队友,兴奋得哇哇乱叫:“好样的!哈哈,老子把你绑来,果然没让老子失望!”

      刚刚他一直笼罩在被大飞连打三个的阴影之下。这记鬼魅般的抢断和行云流水的快攻,终于帮他走了出来,不禁感到久违的舒畅。

      “喂,小飞!”阎炎狠狠出了口气,走到大飞面前,鼻孔朝天地放了句狠话,“除了叶老师,没有人可以连打我四个!”

      “叶老师?”大飞皱了皱眉头。如果这小子指的不是二中某个不知名体育老师的话,江湖上顶着“叶老师”这个名头的,好像只有那个人……

      可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阎炎看着他疑惑的表情,十分满意,大笑道:

      “对,就是叶白,我哥们儿!经常一块儿打球!”

      **********

      在二中众人过于夸张的欢呼声中,薛人杰跑回自己的半场。

      不过就是一次抢断,一次快攻,一个进球而已。明明还落后着16分。但在场边的林天天的带动下,搞得像已经赢了一样。场上,乔麦、杜总、Allen和阎炎依次与他击掌。乔麦拍得尤其用力。

      薛人杰并不是真的被绑来的——尽管阎炎的确有此打算。

      昨天和夏铭吃完饭,他和乔麦从教工餐厅出来,一起走回教学楼。他们走得很慢。也许是刚刚心潮起伏太大,二人都还没缓过来,一路无话,却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和对方都想说点什么。

      他斜眼瞟着走在身旁的乔麦。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先是冒名顶替面见校长,然后主动坦白罪行,最后竟然还敢跟校长打赌,这真是……太僭越了。

      他觉得这样非常不对,但不知为何,又觉得很羡慕。他有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

      薛人杰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当时他到底是怎么了。他只记得,当他们终于走到教学楼下那个小径分叉的花园,即将告别之时,是他主动开了口。

      “你们还缺一个组织后卫。”

      乔麦愣了一下,似乎完全出乎意料。

      “中锋杜总,大前锋阎炎,小前锋你,得分后卫Allen。”薛人杰道,“就差一个组织后卫了,不是吗?”

      乔麦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极力镇定地看着薛人杰的眼睛。“嗯。”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头皮发烫,薛人杰的一头乱发仿佛随时可以燃烧起来。他脱掉那件赴宴专用的大红色衬衫,露出里面的短袖二中校服。凉快多了。也轻松多了。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看着乔麦,笑着说:

      “巧了。我就是组织后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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