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度玉门关》穆天山

14、冬日的赛里木湖美吗

　　当初分手，秋怀沛向父亲秋正荣借了一百万，去年他把钱还给父亲，父亲根本没提当初那张支票没有兑现过的事情，所以他一直以为夏葡萄把那笔钱取出来了。

　　“你是当面交到秋叔叔手上的吗？”

　　夏葡萄这话点醒了他。

　　当时他回家，秋正荣正好跟朋友应酬去了，他便学偶像剧男主耍帅，没有转账也没有提现金，而是开了一张支票放在秋正荣的书房，又附上了一张字条：“老秋，你儿子出息了。这是连本带息还你的钱，请笑纳。”

　　自从生母徐韵芝去世，他跟秋正荣就不怎么说话了。后来父亲接连续娶了两任妻子，家中多了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平日里更是尴尴尬尬。所以他上寄宿高中后就不怎么回家了，与父亲的接触也变得更少。那次他向秋正荣要钱，是少见的向父亲低头。

　　后来，秋正荣没有再主动找他，他也没有主动提起此事，只当是把债还清了。

　　“秋叔叔不提这事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你平常都不怎么搭理他，他作为长辈不肯主动找你，可能也是放不下脸面。”夏葡萄思索了一下，蹙眉道：“有没有可能，这个钱根本没到秋叔叔手里，而是被别人拿去了？”

　　“不可能吧。我当时放在他书桌上了，怕被风吹跑，还拿烟灰缸压着，难不成家里进小偷了？”

　　大年初一，连霍高速畅通无阻。
　　他俩想了一路都没什么结果。今日难得出游，秋怀沛索性不想了，有什么问题等他回北京再说。

　　车辆出了隧道，缓缓驶入沿湖公路。

　　日光将远处雪山的雪顶照成玫红色，既浪漫又震撼人心。湖边沿路的积雪已经漫过膝盖。雪色像纯白的云朵，没有受到一点污染。

　　雪山环抱着赛里木湖，湖面辽阔如海。湖水已经结成深蓝色的冰，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明净的蓝天和飘荡的薄薄雪花。

　　他们踩在厚厚的冰面上，看形状各异的冰花在脚下蔓延。

　　“这是什么？”秋怀沛指着脚下冰层中一串串连着的大水泡，洁白如玉。

　　“外界氧气进入湖水中，形成气泡。随着气温降低，冰层越来越厚，这些气泡就会被冻在冰层里，形成一连串的冰冻气泡。”夏葡萄上学的时候地理学得好，而且从小生长在大西北，对于这些冬日里的自然奇观非常了解。

　　路边和冰湖上有许多拍婚纱照的夫妻，还有自带摄影师的旅拍情侣。
　　一个拉客的摄影师见他们在冰面上玩得开心，便走近询问：“要拍照吗？一小时150，精修20张，免费送底片。”

　　“哈？我俩吗？”夏葡萄指了指自己和秋怀沛。
　　“只拍美女也行。”摄影师拍了这么多年，知道男生有一半的属性是道具，关键是要把女生服务好。

　　夏葡萄的意思其实是，我俩现在还没确定关系，一起拍不太好吧。

　　“谢谢，还是不用了，”夏葡萄拉着秋怀沛就要走，“咱们去那边看天鹅吧。”

　　秋怀沛一把拉住她，立即给摄影师转了150元过去：“拍！来都来了，当然要拍照留作纪念！”

　　摄影师第一见男生这么积极的，顺势又说：“要穿我们的衣服吗？女士有斗篷，男士有帽子和夹克，穿着拍更好看。你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给你们便宜，一人30衣服随便选，别人我可都要50。”

　　“不用了，我们穿自己的衣服就行。”夏葡萄心想，你倒是会做生意，我刚才明明看你车上的招牌就是租衣服一人30。

　　“穿！来都来了，干嘛不穿！”秋怀沛又给他转了60，“你看人家那对儿，穿得多好看，咱俩拍出来的效果肯定绝杀！”

　　摄影师把车开过来，后备箱挂了各式各样的民族服饰。“您二位尽管挑，这都是我们今年冬天上新的。”

　　夏葡萄挑了一件艳红色描边的白色斗篷，又给秋怀沛挑了一件深蓝色的圆领民族大衣。

　　“美女好眼力，这件红白配的斗篷平常穿起来可能略显俗气，但配着白雪蓝冰的背景拍照，百分百出片。”

　　摄影师教他们在蓝冰上摆动作。

　　他们双手双脚张开，头对着头，躺在冰上，从上到下俯拍。
　　夏葡萄坐在冰石上，把头靠在秋怀沛的肩上，低眉微笑。
　　他们手拉手在蓝冰上奔跑，一起回头望向摄影师，风把他们的头发吹起来。
　　……

　　“走，咱们再去那边拍两张，运气好了能碰到天鹅。”摄影师带他们去一片没有冻冰的水域。

　　“冬天怎么会有天鹅？”秋怀沛还从来没有见过天鹅。
　　“据说是从西伯利亚飞来过冬的。”摄影师说。

　　赛里木湖是出了名的风大。在风中拍了好一会儿，夏葡萄感觉脑子嗡嗡的，风灌进耳朵里打转，整个人快被吹傻了。

　　斗篷的连体帽子太松，刚戴上一会儿就掉下来。秋怀沛把自己戴着的褐色羊绒毡帽取下来，给她戴上。

　　此时，两只白色天鹅从深蓝清澈的湖面上缓缓游来，洁白的羽毛闪着柔和的光。

　　摄影师立即捕捉到了这一幕。
　　照片中的左侧三分之一处，两人凝视对方，秋怀沛的手恰好在给夏葡萄戴帽子；右侧虚化的背景，则是两只天鹅交颈而立，优雅翩翩。

　　拍完照后，摄影师说精修好的照片会发到云盘上。然后他大概扫了一圈相机里的照片，殷勤道：“这张有天鹅的照片，可以授权给我们当宣传照吗？”

　　“挂在店里吗？”夏葡萄想推辞，“那不是谁都能看见了？不太好吧。”

　　“没问题啊，”秋怀沛眉毛一扬，“你得给我们打八折。”

　　“您看这样行吗？”摄影师可怜巴巴的样子，“再给您送五张精修，您选一下？”

　　“十张。”秋怀沛讨价还价，“我们这张照片肯定能给您带来不少生意，不问您要分成就不错了，就再多精修十张吧。”

　　“行，那您再选十张。”

　　夏葡萄低声对他说：“你还会讨价呢？我以为你只会掏钱。”
　　秋怀沛朝她挤了挤眼睛：“该花就得花，该省就得省。是你说的，钱要花在刀刃上。”

　　从白天赶路到中午拍照，他们还一口饭都没吃。夏葡萄让司机停在游客中心，她找了一家吃鱼的餐厅。

　　刚才在外面吹风太久，夏葡萄快变成葡萄干了，脑壳疼得要死。她要了杯热水，暖意流进胃里，才觉得缓和了一些。

　　“赛里木湖还有鱼呢？”
　　“原来没有，本世纪初从俄罗斯引进了高白鲑，现在是赛湖的特色品种，来这里玩一定要尝尝。”

　　香煎高白鲑肉质细腻，已经被切好成小块放在铁板上。直接送入口中，无骨无刺，入口即化。

　　“这是我从小学三年级以来，过得最快乐的新年。”秋怀沛要了一罐啤酒，倒入玻璃杯中，一饮而尽。

　　“我妈还活着的时候，每年春节我们都在一起。小学一年级我们是在香港过的除夕，其他记忆都模糊了，只记得维多利亚港的烟花。”秋怀沛又喝了一杯，继续道：“小学二年级，全家过年去澳洲旅游。只记得那时候北京下雪，但是澳洲好热啊，我妈跟我解释了澳洲的地理位置，那是我第一次对南北半球有概念。”

　　秋怀沛第三杯酒下肚，失神道：“从三级开始，虽说还是一家人过年，却是秋正荣领着另外一个女人和他们三岁大的女儿回家了。上了初中，那个带女儿的女人不见了，又换成了另一个带着两岁大儿子的女人。”

　　秋怀沛苦笑一声：“当时我都蒙了。怎么我爸总是带不同的阿姨回来？为什么这些女人都提前把孩子生好了？直到上了高中我才明白是什么回事。那些孩子，都是他们在外面生的。后来，我让他给我报了寄宿学校，从那之后，我就很少回去。”

　　“我们之前在深圳的时候，过年我回家，你都没有回去么？”

　　秋怀沛眼中满是伤痕，他摇摇头：“当时你只知道我是重组家庭，我实在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不堪。”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以后过年，我可以去你家吗？”
　　他实际想问的是：葡萄，你会瞧不起我吗？

　　“当然可以，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她给他夹了一些青菜和竹笋，“你父亲的那些事，跟你没有关系。如今你有了自己的公司和生活，何必在乎那些人呢？徐阿姨虽然已经走了二十多年了，但是她在天上，肯定希望你能踏踏实实过你现在的生活，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事了。”

　　提起母亲，他脸色一变，嘴角微微抽动起来：“她天生心脏不好，为了生下我更是差点拼了命。她原本是餐厅经理，跟老秋一起打拼。他们从小饭店开始，一点点慢慢做大，最后做到了连锁的豪华酒店。”

　　“母亲生下我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就没有再去酒店工作了，在家一直陪我读书学习。直到有一天，她接了一通电话，不知跟什么人吵了起来，后来被120送进医院，再也没有醒来。”

　　“只可惜那时候我太小，只记得这些。我问过父亲，他总是三缄其口；也问过他第二个老婆，她更是打死不认。”

　　他的眼眶红了，夏葡萄给他递上纸巾：“听你这么说，那通电话大概率就是她打的了。估计那时候她已经有了你父亲的孩子，想赶紧上位，所以故意打电话气徐阿姨。”

　　秋怀沛仍然摇头：“但是她曾经用她孩子的性命发誓，说不是她干的。”又凝眉干笑道：“说实话，先后这两个女人，表面上对我都好，跟自己的孩子没什么区别。至于她们背地里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在父亲面前，她们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了。”

　　“徐阿姨当初走得不明不白，而这两个女人却在你父亲的庇佑下过得这般舒坦。我实在是气不过。”在夏葡萄心里，早就把他的爱当成自己的爱，把他的恨当成自己的恨。
　　“她们插足别人的婚姻，甚至还用孩子逼迫徐阿姨，实在欺人太甚。她们不管做什么，不过都是觊觎你父亲的财产罢了。我知道你不屑于这种斗争，但你也是他秋正荣的儿子，凭什么让这两个侵占别人家庭的女人得了好处？”

　　夏葡萄又哼了一声，冷笑道：“她们就是看准了你心高气傲，不图你父亲什么，所以才欺负你。要我说，徐阿姨的事情，你要继续查下去，绝对不能让恶人逍遥自在。”

　　秋怀沛在杯中倒满剩下的酒，紧紧握拳：“母亲一世善良，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和老秋，她的死是我一直解不开的结。”

　　这时，秋怀沛的手机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
　　是秋正荣罕见的来信。

　　“怀沛，不管你现在在哪，请赶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