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39、第 39 章

　　早春时节，天还未亮，烧着炭火的卧房暖意绵绵，清晨一场薄雪，为岐都的商贩们多挤出了几分钟偷懒时间。

　　庄严肃穆的帝国宫廷，高大的宫殿漆黑一片，数名守卫军立在风雪中站得笔直，拦住了门外乌泱泱一群大岐官员。

　　“各位，魏帝昨夜高烧，不久前刚睡下，不接受任何探望。”台阶上的女人冷冷注视着他们，雪花落下，自动避开她的肩膀。

　　在场的人以军官居多，见魏漓明显的托辞，有脾气火爆的当即指着她鼻子开骂，“魏漓，你算什么东西？”

　　“前线正与黑暗种族交战，都火烧眉毛了，陛下怎么可能睡得着？”说话的是位年轻少将，他披着军大衣拔开人群，一脚踢散刚压实的积雪。

　　“我直说了，没了源矿，这仗怎么打？！敌人一发子弹就把脑袋炸成碎肉，伤亡率从没这么高过！”

　　见有人率先发声，又一名军官附和认同。

　　好巧不巧，最先出声的三位正是驻防军三大姓，看来真动了他们嘴里的肥肉，军令发出去不到24小时，这个一个个都忍不住跳出来。

　　魏漓掀起古怪的笑容，她从口袋中取出薄薄的纸片，一张是实验数据，另一张是……

　　她递到为首的男人面前，“看看吧，王少将。”

　　“击杀黑暗种族有银弹，源矿只能起到辅助增伤的作用，它的腐蚀特性，对人族、甚至是黑暗种族，没有任何益处。”

　　正说着，魏漓迈下台阶，头微微凑近了少将身侧，仅用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道：“帝国管控所有银矿，军部每个月都要求调拨巨量纯银，我想问问，你们都用在了哪里？”

　　闻言，年轻的少将面色发紧，他翻开第二张薄纸，那是一份“源矿镀银子弹”测量报告，源矿含量4％，纯银含量仅为80％，比起严格要求的银95％、源矿6％，这远不达标。

　　减少的占比分摊到一颗小小的子弹上或许差距不大，可在战场上足够致命，如果东窗事发，必然会剧烈动摇军部根基。

　　后果无人能承受。

　　真是好手段，居然能从这里入手，天寒地冻的，那几位军官额上却冒起细细的汗珠，他们捧着两张薄纸，面面相觑。

　　“嗐，这是怎么了，各位长官？”

　　身后传来一道轻松的嗓音，迅速打破沉默，来者是位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他裹着厚厚的毯子，在一众穿戴整齐的人中显得不伦不类。

　　“原来是监天，怎么，叶大人也找陛下？”少将叠好两张数据报告放进口袋，他调整心情，后退一步，与魏漓拉开距离。

　　“没有，出来买包子，路过路过。”

　　监天大人手提着两袋热腾腾的包子，锚点的源力竟被他当成火炉，用以维持包子的温度，他将包子往官员们面前递了递，“给，要不要尝一个，把人香糊涂喽。”

　　可惜手中的包子没抓稳，刚啃了一口，一小块肉馅连带着汤汁不小心洒在年轻军官的衣角，油渍趁机钻进衣料。

　　“叶图南，你故意的吧！”

　　王少将急忙后退一步，嫌恶地挥挥手，怎么都驱不散肉包子特有的荤腥味儿，久居高位，他习惯了吃香喝辣，肠胃刁钻，哪儿受得了这种味道。

　　“真是倒霉！”少将狠狠瞪了监天，他一把推开挡在身边的同僚，怒气冲冲地离开。

　　带头的人不在，剩下的官员也没有理由继续呆这里，魏帝今天是见不到了，他们嘴角抽搐，各自找理由匆匆离去。

　　“切，假干净，还是我家五娃爽快。”叶图南絮絮叨叨，他叼着包子，将目光投向魏漓。

　　“你不怕他下次找你麻烦？”魏漓笑笑，冷漠的五官缓和了些。

　　“王家小儿还敢找我麻烦，我给了他台阶下，应该跪下谢谢我才对。”

　　监天啐了一口，他顺顺圆胖的肚子，随口问了句，“怎么，小皇帝真发烧了？”

　　魏漓摇头，她回头望向黑漆漆的帝宫，深邃的眸光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来你们已经得到消息了，二十年前被送走的老二回来喽。”

　　——
　　帝宫深处亮着微弱的灯光，侍女和仆从尽被遣退，床帐散落，模糊了两道身影，只有低低的呼吸声彼此交叠，急促，清晰，而克制。

　　传言中向来不对付的岐帝和皇后正密谋不可告人的事情。

　　“归宁，你把数据给我，不怕你父亲怀疑吗？”

　　柔软厚实的床屏支着女帝的身子，她衣襟半敞，将皇后揽进怀里，温热潮湿的手缓缓向下探去。

　　岐皇后姓王，背靠军部，三岁入帝宫，由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陈太后抚养长大，与岐帝自幼相识。

　　“知道就知道了，王氏一族的命，赔不起整个帝国。”

　　皇后扬起头颅，轻轻抚摸岐帝半边侧脸上的面具，精致美丽的面容泛着迷离和疼惜。

　　面具冰冷坚硬，歧帝的面具从不离身，即便在这种事情上。

　　女人的爱恋溢满了床榻，岐帝眼眸沉了沉，她攥住皇后的手腕，让其跨坐在自己身上。

　　“这帝宫内有许多人爱我，母亲爱我，阿漓表姐爱我，监天爱我，殷述爱我，侍女爱我。”

　　“你说你也爱我，是哪种爱？”

　　歧帝语速骤然放缓，她按住皇后的腰，迫对方她紧紧贴着自己。

　　“当然是，这种爱。”

　　岐皇后却是不惧，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她下意识扭动着肢体，软软地趴在魏海晏耳边，轻吹了一口气，紧接着，温热的红唇含住了耳垂……

　　意乱情迷。

　　……
　　岐帝凑近累极了的皇后，怜爱地在其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即小心翼翼挪下床铺，赤脚离开卧房。

　　天色微亮，灰暗的光芒沿着窗户照进帝宫，衬着魏帝半边面具异常冰冷，她边走边系好衣带，径直来到书房。

　　屏风后藏着机关，女帝打开隐藏在暗格中的开关，随着轻微的咔嚓声响起，墙体中嵌入的暗门赫然出现在眼前，隐约可嗅到刺鼻的气味。

　　沿着旋梯一路而下，几乎是同时，数道嘶吼声接连而至，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沉重刺耳。

　　“你来了，海晏，归宁呢。”

　　雍容华贵的女人一头白发，眼角淡淡的皱纹为她添了一丝风韵。

　　见岐帝到来，传言中精神失常的前皇后陈氏转过身子，细细打量着女儿，当目光触及到她的双脚，不由责怪道，“怎么不穿鞋？”

　　“吼！”

　　太后身后有九个笼子，上方压着数块源矿石，八只半人半虫的异性生物避开源矿，已经看不出曾经模样。

　　它们尖锐嘶吼着，疯狂撞击着坚固的铁笼，尖锐的镣铐被甩得嘎吱作响。

　　“她昨天陪我处理文件，忙了一夜，太累了，多让她睡会儿吧。”

　　岐帝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她来到母亲身边，手中凭空出现一面古朴的镜子。

　　只见虚无之气翻滚，咻地一声钻进异形生物的眉心，露出昭渊地底奋力挣扎的庞大黑甲虫。

　　“力量又增强了吗？看来时间有点紧迫。”岐帝轻轻叹气，她望向异形生物，掩去眼底的憎恶。

　　源矿能镇压厄尔斯是监天最近得出的结论，储量惊人的矿脉遍布整座昭渊本就匪夷所思。

　　更关键的是，经过分析，黑甲虫血液中的腐蚀成分，与源矿的腐蚀特性竟惊人的一致。

　　“海晏，你做得够好了，是我和你父亲对不起你。”

　　母女二人静静伫立在笼前，陈太后瞧着女儿单薄瘦削的身板，她触碰着岐帝的面具，悲从中来。

　　“不，您和父亲没有错。”

　　岐帝再度叹气，她微微低头，伸手摘下面具，竟是与禾生一模一样的年轻面容。

　　只是，岐帝半边侧脸爬着几道诡异的黑色纹路，直直蔓延至发丝之间。

　　魏海晏攥着母亲的手掌，目光牢牢锁定囚笼里的怪物。

　　建｜国以来，魏氏皇族死死守着一个秘密。

　　魏岐之所以能有如今的辉煌，能与黑暗三种族分庭抗礼，是因为第一任魏帝与厄尔斯做了交易——献祭灵魂，换得百年国祚绵延。

　　真是贪心啊。

　　岐帝手指一一点过那八个怪物，口中喃喃自语，“父亲，爷爷，曾祖父……”

　　“我……”第九个笼子是空的，岐帝闭上眼睛，指尖微微颤抖。

　　辉煌的背后是腐朽，交易成了诅咒，代价何其沉重，要后辈甚至整个大岐承担，让所有人都活在罪里。

　　“海晏，我不会让你变成那副模样。”陈太后沉声说道，打断了岐帝未说完的话。

　　二十年前帝宫失火案，先帝失踪、皇后疯癫，实则是为了遮掩先帝沦为怪物的真相。

　　厄尔斯带来的污染会遗传。

　　当时正逢皇后生产，夫妇筹备许久，等孩子出生便利用秘法转移污染，谁知生下的是双生子。

　　夫妇二人差点崩溃，先帝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以他们当时的能力，只能祛除一个污染。

　　“母亲，那为什么是我？”

　　脑中浮显出皇后的影子，魏海晏靠在母亲怀里，轻声问道，她敛了情绪，向来坚强的帝王露出一丝软弱。

　　也只有在亲人身边，魏帝才能偷偷撒娇，当一个幼稚的孩子。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半晌，她才听见陈皇后低哑的回答，“因为你勇敢，都是差不多时间出生的小娃娃，河清总是躲在你身后。”

　　“原来她叫河清啊，魏河清，不错的名字。”

　　岐帝直起身子，被母亲夸奖，眼中不由笑意盈盈，她握着陈太后的手心，“她在越泱手下管着，您去看过她吗?”

　　闻言，陈太后身子一僵，她摇头，头上的发饰沙沙作响，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

　　“不需要，她平安无事就好，我身边，有海宴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