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38、第 38 章

　　医疗室内没什么病人，禾生安静躺在床上还没醒，两名护士细心替她捻好被单，她们麻利地收拾药品器械，余光悄悄观察着新调来的上校。

　　名门之后是不是走后门？

　　难怪她们好奇，殷亭云太年轻了，看着不过二十岁，整个人骨架又小，细看的话甚至还能发现脸上的娃娃肥。

　　堂堂上校，看起来是个病秧子？

　　医疗室坐北朝南，敞亮温暖，冬日里不用开暖气，温度也适合病人恢复，新长官怎么还裹着厚墩墩的军大衣。

　　宽松肥大的棉袄衬着人更娇小了。

　　“亭云，她没什么事儿，过度使用源力而已，嗯，她似乎突破了，第七锚点？”

　　魏泾开完药方，他从抽屉中取出眼镜，起身走向病床，见输液流速过快，忍不住出声责备，“真是胡闹，你调这么快干嘛，这药劲儿挺猛的。”

　　“我看她不顺眼，不行吗？”殷亭云浑不在意，开锚点的命硬，轻易死不了，“七个锚点啊，勉强看得过去。”

　　倒是一旁忙活的护士惊讶地望向新人禾生，七个锚点，授衔后就是少校了？！

　　打一场架能接连突破两个锚点，这种懒惰的天赋放到外面，能羡慕死绝大半个帝国，可殷亭云和魏泾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似乎这种事情发生是理所当然的。

　　“殷亭云，要是捣乱你就出去。”魏泾面色不善。

　　“魏中校，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可是你上级。”

　　殷亭云翻阅着禾生资料，随口纠正道，她挥手示意护士出去，嫌魏泾在这里碍眼，又补充一句，“你也出去。”

　　“别装了殷亭云，按辈分，你得喊我一声爷爷。”

　　魏泾冷哼一声，他瞧着躺在床上的新兵，啧啧称奇，“原来上次不是幻觉，怪了，这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越泱不知道吗？”

　　“或许吧，她是情报公署的人，知道的可比我们多多了。不过，这脸是不是真的，一验便知。”

　　殷亭云脱下棉袄，冻得打了个哆嗦，她取下后腰别着的玄色小剑，凑近禾生。

　　“你干什么？”

　　魏泾大惊，他一把攥住殷亭云的手腕，无意间撞进对方的异色双瞳，顿感头晕目眩，心底传来强烈的危机感。

　　耳边传来利刃破空的呼啸，下一秒，放大数倍的小剑已到眼前。

　　来不及反应，魏泾下意识闭上眼睛……

　　“嘻嘻嘻，瞧你那呆样，难怪天天被越泱气得发抖。”

　　“都说了我最讨厌被人触碰，给你个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银铃般的笑声略微带着嘲讽，只见那柄玄色小剑化为一道轻飘飘的浅色微光，钻进殷亭云的掌心。

　　“你！”

　　魏泾冷汗津津，眼中暗含忌惮，一不留神就被拽进对方的锚点世界，那柄黑色巨剑不是幻象，而是源力凝聚而成的杀器。

　　中校这么愣神的功夫，殷亭云已经掀开被子，趴到禾生身上，温暖干燥的体温驱散了骨头深处涌出的阴寒。

　　两个人是见过的，尼尼微人贩子窝，地窖里，那天她昏迷了，寒症复发，格外贪恋禾生怀中的温度。

　　“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虽然你不是那个花心女人，但我很喜欢你这张脸。”

　　殷亭云捏着玄色小剑，轻轻摩挲着那人的下巴、侧脸、眉毛，似乎想找到破绽。

　　见她这样，魏中校咽下了阻止的话，不想招惹殷亭云这个疯子。

　　“皮是真皮，不是假的，魏泾，你说她跟魏海晏没点关系，我是不相信。”

　　“二十年前，帝宫纵火案，先帝失踪，陈皇后也疯了，那么现在再加一个被盗走的婴儿，我觉得也能说通。”

　　将时间线往前推，殷亭云回头，饶有趣味地推测。

　　“魏海晏不是喜欢你表姐吗？魏漓一定知道内情。”殷亭云将胳膊撑在床头，目光连连扫过禾生，说出的话却是带着撺掇和讽刺。

　　“你想死自己去，别乱造我姐和岐帝的谣，我看军部这么闲，不如收拾东西滚蛋。”魏中校气笑了，他抖抖白大褂，真觉得殷亭云胆大妄为。

　　不光是他，许多人一向看不上军部的作风，追逐名利、惯会内斗、阴阳怪气，不如家中养的狗，这也是魏泾讨厌越泱的理由。

　　“还有，军部到处都是帝后的眼线，说不定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魏泾指着禾生，神色淡淡。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你很似乎讨厌我们。”殷亭云松开把玩禾生发丝的手指，她起身穿上军大衣，异色双瞳泛着光彩，嗤嗤笑着，“真是白眼狼，魏氏如果没有军部，早被黑暗种族灭了。”

　　魏泾一哽，尽管军部内部分裂崩坏，各自为营，可里面最不缺出生入死的战士。

　　见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殷亭云觉得无聊，她敛了笑容，严肃的样子显得成熟许多。

　　“建立在废墟上的国度最不缺炮灰，比起大岐前几任垃圾帝王，魏海晏敢把手伸向尼尼微，不错，有远见有胆识。父亲讨厌岐皇后，最后还是同意让她派人来自己地盘筹建新军。”

　　不说别的，对于刻板印象，殷亭云总忍不住替军部解释两句。

　　“所以啊，魏公子。”殷亭云拍拍魏泾的胳膊，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他。

　　“别天天在这破S区闷头研究，多向越泱和魏漓学学，厄尔斯扩散已成定局，趁着没酿成严重后果，不如多做点有用的事情。”

　　魏中校打开文件，几张扭曲放大的异生物尸体图片映入眼帘，以及一纸军令，他大致扫了眼，瞳孔紧缩。

　　【东庭238年3月12日晨，岐帝令。

　　一、放弃昭渊，停止源矿开采各项事宜，各路驻防军退守尼尼微，封锁城邦，彻底清理内部残余黑暗种族，限期五日。
　　……

　　四、改组驻防基地医疗队，增加源力药品提纯设备，抽调部分资源面向城邦市民。

　　五、……】

　　“连源矿都不要了？”

　　当代，源矿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没了它，怎么和狡猾残暴的黑暗种族对抗。

　　魏泾不可置信，他快速翻阅着，纸张刷刷作响。

　　这注定是个难以执行的命令，可昭渊是厄尔斯的源头是不争的事实。

　　没人回答他，此时，两位军官口袋里的通讯器嗡嗡响起，是军部紧急大会，魏泾心下冒出不详的预感，他不再管殷亭云，匆匆走出医疗室。

　　“禾生对吗？你到底是谁？”

　　室内只剩下上校，军官来到病床边，深深看了禾生一眼，最后替她掖紧被单。

　　——禾生的锚点世界

　　如同投影的电影，医疗室内的一切被投放在半空中，禾生和小枫叶坐在河边，将两位军官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

　　【生生，他们走了。】

　　小枫叶显出了身影，温柔恬静的女子，不是先前浑身浴血的恐怖面容，她掬起一捧水，两只星星虫躲在她怀里撒娇。

　　“小枫叶，记得你上次和我说过，他们挖走你的肉，你很痛苦。”禾生的心思显然不在这里，她斟酌措辞，忐忑艰难地开口。

　　“你是本源遗藏，那么，源矿是你的一部分吗？”

　　在血族大厅，小枫叶全身滴血，禾生离她近，隐约看见本源之曈手背上有好几处坑坑洼洼的伤口。

　　上次禾生还疑惑小枫叶说的“挖肉”，肉怎么挖，现在正巧听见那俩人讨论源矿的事情，脑中隐隐有了猜测。

　　“生生，我还以为你会说说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小枫叶偏头朝禾生眯眼笑，旋即理理裙子，神色懊恼不已。

　　“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记得在伊甸园诞生，那时候伊甸园还不是这个样子，什么都没有，特别空旷。”

　　小枫叶伸手比划着。

　　“我一个人独自生活，好久好久，直到那群可爱的园丁们陆续来到伊甸园，她们什么都会，教我读书写字，一起烤面包，酿造橄榄酒……我慢慢有了记忆……”

　　“洛尔诺拉是一名朴素的烙饼女工，偏偏有当老师的梦想，她不喜欢放酵母，所以烙出的饼又干又硬，因为这个，连续被五个作坊主撵走，我记得她跟我说过，无酵的面饼没有气孔，永远不会因外界而膨胀，如果想让它好吃点，可以把饼烙得薄一些、脆一些。”

　　“你没想到吧，伊斯拉尔是流落街头的艺术家……”

　　喜剧的牛奶工、雕花的木匠、瘸腿的乞丐、捕鼠的牧羊人、富裕的小军官……

　　“园丁们来自各行各业，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汇聚于此。”

　　小枫叶边说边回忆，恬静美丽的面容沉浸着满足，她不记得自己经历的苦难，甚至不记得当初到底答应了厄尔斯什么，可美好已经烙进灵魂深处。

　　“真好啊。”禾生静静听着，由衷感慨，艳羡之意不加掩饰。

　　“羡慕什么，你也拥有园丁们的爱，直到现在也是。”小枫叶好笑地拍拍禾生脑袋，声音却渐渐弱了下来。

　　“源矿是我的一部分，它的任务是——镇压地底深处的厄尔斯邪虫本体。”

　　闻言，禾生的笑容陡然凝滞。

　　小枫叶说，厄尔斯最初只有毛栗子般大小，数量稀少，是昭渊的清道夫，或许用造梦者、梦魇称呼更合适。

　　“某种意义上看，它们是第五种族，喜群居，擅长变幻，以负面的噩梦为食，作为回报，它为别人编织美梦，夜晚成群结队来，白昼又心满意足悄悄回去，感谢至高者的伟大，这是多么神奇的物种。”

　　——【清除垃圾，清理废物，我们是最可爱的清洁工！】

　　这是厄尔斯从前不离口的号子。

　　“可当人人疯狂追逐的、世俗定义的美梦，又成了人人鄙夷的、唾弃的噩梦……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枫叶沉下音调，她扶着额头，勉强露出一抹苦笑。

　　“现在的厄尔斯是个糟心家伙，它坏透了，蠢透了，又可怜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