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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0 雨霁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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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海岸线涨了又落,潮汐来去不留下一丝痕迹,春夏秋冬对适应了迁徙的动物而言,算是年轮的无声涂画,候鸟去的时候孑然一身,炎夏过去,繁衍生息,归来时嘴里衔着橄榄枝,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再洒脱不过四海为家,遍地是落叶归根。
晨雾散尽,露滴摇摇欲坠,要落到泥土里,再回到天上去。
这一年的暑假,云想也没有计划回家,何赋已经在着手和她一起准备校特奖的答辩材料。
自从校篮友谊赛后,何赋已经有挺长时间没有单独见到她了。
云想喜欢陆鳞羽的事情,他早就有所耳闻,但如果不是陆鳞羽大一那次突然发难,恐怕何赋还不会那么早发现陆鳞羽的心思。
戳破窗户纸的事他绝不可能做,他甚至乐于在这层玻璃纸外面再罩一层防弹玻璃。
云想去文印室装订资料,全校放假,留校的学生大部分都在自习室备战考研,管理楼除了值班老师人并不多。
要贴照片的时候发现胶水找不到了,何赋又打发云想去买胶水。
空调冷气吹得太足,何赋穿着长袖衬衫,领口与袖扣熨烫得笔挺,金边眼睛一丝不苟。
他平常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和学生年龄差距不大,也可以说是打成一片。
其实他为人并不天生那么严谨,念本科时也是经常惹得学妹去篮球场加油助威的,两年的村官经历让他更加沉淀,却波澜不惊起来,他知道自己缺乏挑战。
何赋等得无聊,站起身来去翻云想的材料,很多文字他都已经通过线上修改给过意见,云想修订完成后才来学校装订,何赋对她充分信任,没有再看第二遍。
材料里,云想根据何赋的建议,加上了一部分家庭情况的描述,何赋本委婉地让她描绘出『小镇第一做题家』的成长经历,但云想显然并不打算在此着重笔墨,而是寥寥几笔概括了自己的家庭成员,且用的多是中性词汇。
——“我的成长环境并不复杂,外公是一名普通的农民,母亲是一名普通的劳动者,而我,也将成为一名普通的工人。智慧、勤劳、勇敢组成了最普通又坚固的三角结构,相信在建设未来的路上,我都能用这三个持之以恒的常数,搭建出受益一生的TRI-GRAM人生模型。”
何赋弹了一下这段话中高频出现的“普通”二字,摇头笑她凡尔赛。
手机突然“叮”得一声,是本地社交账号弹出的热搜推送,当地一辆出租车被盗,新闻标题是常见的“震惊式”。
还未细看,又听到接连四五条提示如平地惊雷般响起,何赋余光瞥见一个数字8.0,其后跟着鲜红的“爆”字,正准备点进去看,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云想抱着十几本厚厚的胶装材料推开了虚掩着的门,何赋正背对着她,听到声响后回头,见她罕见地脸都晒红,摸了摸鼻子伸手去接。
“路上都没人帮你搬吗?这么不怜香惜玉?”何赋边端走上面几本边说,毕竟管理楼在四楼,还没有电梯。
“没遇见几个人呀,我刚过桥,一个学长在石头上站着,打算‘头悬日锥刺足’了。”云想坐下吹空调,没有出汗,但头依然晕晕的,心跳也有点加快。
何赋让她歇会儿,又顺手翻起材料看,问道:“你怎么说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要去搬砖?”云想笑,字正腔圆回道:“挖资/本/主/义/的墙角,搬社/会/主/义/的红砖。”
何赋抬手捞起一本自己桌面上立着的dang章,放在云想的材料上,正义凛然地宣扬唯心思想:“红专并进的我保佑你。”
成功把云想逗笑了。
“暑假还要继续实习吗?有没有打算考研?”
云想迟疑,仿佛十分纠结:“我……还没有想好。”
何赋十分好奇,云想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在考研一事上悬而未决。
“那就是有别的打算?”
“是的,何导。”云想肯定,却没有继续透露更多。
“难道要出国?”何赋试探道。
云想眨眨眼睛没有回答,卷翘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每次扇动,何赋都觉得自己的心宛如大洋彼岸的风。
见她不欲多说,何赋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云想顺畅地转移话题:“今天天气好闷,总感觉有点缺氧,心慌慌的。”
何赋道:“还好啊,是不是温度太低了”说着调低了空调温度,“今天还好了,不像上个礼拜下大雨,那才闷。那天王导没带伞,连喘带跑地回来,衣服都湿透了,请柬还搁怀里捂着牢牢的。”
王导就是王恒生,云想装傻道:“什么请柬啊?”
她坐在何赋斜对面,何赋微微侧过身子去和她正对:“陆大少爷的生日啊,你没收到请柬?”
校篮友谊赛的剑拔弩张,云想这等眼睛长在上帝眉毛下面的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到,比起何赋的反应,她其实更疑惑于陆鳞羽的行为。
像平常的他会有的行事逻辑,但私下的态度又有点过于割裂,正常中夹杂着离谱。
“我为什么要收到请柬?”云想妄想蒙混过关。
何赋哼笑一声,他是经常这样不屑地笑话人的,用鼻孔出气。
但他此刻很明显并不是生气的情绪。
“云想,陆鳞羽是个笨的,你跟我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何赋直直看向对方。
“你也不必多想,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你的意愿为主,不用担心我。”
云想又在心里叹气,感觉胸口更闷了。
“但是云想,陆鳞羽的态度,不像是会接受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不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云想,不要让任何事情改变你的方向。”
年轻的老师,对人生的所有定义都来源于当下,也扎根于滚滚的历史洪流中,不曾动摇。
云想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也正色答道:“何导,我不会依托于任何人。”
何赋赞同地点点头,还欲说些什么,被云想打断:“但我也会是一个普通人,不像任何人,却也和任何人一样。”
何赋凝望着眼前的女孩,他从来没有亲昵地叫过一句她的小名,甚至是外号都没有。
她是鲜活又恣意的,是一只春去秋来的候鸟,有一天她来了,但总有一天,她又会离去。
就这样吧。
“你不像任何人——”何赋笑着念道。
云想站起身来,把那本厚实的dang章抱在怀里片刻,又将其归回原位。
“谢谢你,何指导,你是我的良师益友,如同仰望的群星。”
何赋略有鼻酸,只能吞咽口水,保持平静开口:“行了,就这样吧,早点回去,晚上别加班了,路上小心。”
说完便随意挥了挥手,饶有兴致地点开手机继续看热搜,却在看到第一条新闻的瞬间失声叫道:“地震了!”
他立刻切到辅导员群里看消息,果然紧急通知已下发,各学院需第一时间联系震区学生并上报情况。
云想也无暇再操心自己的材料,坐地铁回软件谷的路上一直刷着报道。
天灾无情突降,陆鳞羽的生日会还要继续办吗?
她准备先回『兰塔』取电脑,再三思索后,还是决定去周围的商场买身衣服和鞋子。
已经是接近黄昏的下午5点,初夏的天光本该越来越长,湖京的天气却越发捉摸不透起来。
地铁从地下驶出,下一站就是软件谷,轰鸣声中,巨大的钢铁机器来到了和这座城市平行的水平线上,周围乘客忧心忡忡,议论着地震的最新情况。
熟悉到恍若未闻的报站提示音叮咛播报,车外大片的乌云笼罩聚集,黑压压一片,竟和地底的漆黑没有什么区别。
云想点亮手机,查看天气预报,明明一天都是骄阳似火的好天气,下一刻暴风雨就要来临。
“是台风登陆了吗?可是今天才8号啊,离预报的日子还早。”
云想打开微博,打算查看自己关注的气象博主的最新动态,此时电话铃声却乍然拉响。
屏幕显示来电——妈妈。
地铁依然在高速运行,即将到站的播报声在音乐后又开始嘈杂。
云想捂住耳朵站起来,走到门边,轰轰隆隆的高频摩擦声太过刺耳,站门打开的那一刻,户外电闪雷鸣纷至沓来,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云想瘦削的身体在呼啸的风中难以用正常的音量说话。
“喂——妈妈!我在地铁上,怎么了——”堪比黑布的天幕,骤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劈开,刹那间点亮整座城市的光芒如盘古开天辟地,又转瞬即逝,海天撕裂,周围的人群有小范围的惊叫声发出。
“想想!——回来!”云岚心悲痛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外公,你外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