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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哥哥,圆圆厉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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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过,雷阳又歇了两日,将秋千架打好摆在院儿里,又借三爷家的驴,套了石碾子将场院空地压得更平整紧实些。
又次日,趁晴天,忙碌起来,披星戴月,荷锄晚归。此时二郎也被喊去跟在后面扎麦捆,圆圆也想帮忙,雷阳不舍却实坳不过他,无法,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交代他捡麦穗。
圆圆孩子心性,每每发现一个,当宝儿似的捧去递雷阳眼前:“哥哥看!”
“嗯。”雷阳点点头。
“圆圆厉害吗?”
“厉害。”
麦穗金黄,眸光晶亮。
显摆完,圆圆又傻乐满地里找麦穗。
雷阳抹了把汗,天热得蒸人,脚底下直发烫,如炙烤一般。
午时,三爷摸摸索索送来馒头绿豆汤,河南几个汉子婆子指指点点却不敢大声喧嚷挑事儿。
连日忙了半月,河北几亩地麦田终于收割完毕堆在场院上。
老天赐饭吃,接连半月晌晴天,雷阳借了驴,套石碾子压麦,趁夜风扬净晒干装袋入库。
前后半月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终将早麦抢收了,心底也踏实了些。
半月里,圆圆跟前跟后送饭拾麦,在家照顾阿呆和鸡崽,甚至还与三爷学会了起火烧锅。
也累得不轻。
二人当夜直睡得鼻息如雷。
次日,雷阳去地里扫尾,圆圆一反常态不闹着跟了,笑嘻嘻目送雷阳离开。
雷阳反不安稳,早早收工回去。
远远的,就见圆圆站在门口迎他,雷阳的心似与那滚水一般咕嘟咯嘟起泡儿蒸腾着热气。
脚步加快,嘴角也挑得高高的,虎眸溢出笑来:“怎不进去,外面晒得很。”
近前才见,圆圆灰头土脸,黑一块儿白一块儿:“这是怎了?”
雷阳就衣角蹭了手,摸上他的脸,果然,红彤彤的两腮烫手。
圆圆歪头蹭了蹭雷阳冰凉凉的大手,眼尾飞起,得意扬扬:“哥哥,我做饭给你吃呀!”说着拽住雷阳的手往里拖。
进门,雷阳就见桌上摆了一个大盆,盆里竟是番茄鸡蛋疙瘩汤。
圆圆摇摇晃晃端来水:“哥哥洗手。”
水泼泼洒洒,雷阳忙放下锄头,接过,垂眸,洗手。
粗粝大手在清水里泡得皱巴,茧子发白,雷阳才舍得将手拿出。
洗了手,又被圆圆拉着坐下。
圆圆盛了碗疙瘩汤放他面前,声音高昂:“哥哥,我做的!厉害吗?”
雷阳见他原本白皙柔嫩的手上不知何时添了几道细痕,几处红紫,端碗的掌心里两三个黄泡儿。
脸色忽深黯。
“哥哥?”圆圆疑惑。
“嗯……厉害……手怎么了?”声音嘶哑干涩。
圆圆撇嘴委屈,眼泪花花:“哥哥,你不喜欢我的饭吗?”
雷阳吁了一口气,放松自己。摇摇头,拿起筷子,垂眸挑起面疙瘩往嘴里塞。
圆圆笑问:“好吃嘛哥哥?”
雷阳点头,眼眶发热,喉咙酸涩,心里酸酸软软,硬逼着自己把眼泪往肚儿里咽。
活了这么些年,从未有人专为了做过饭。
他是天上的云。
落了凡尘,成了他心尖上的柔软。
他怎舍得,让高洁无瑕的云沾惹凡尘……
思索间,一碗吃完,圆圆笑嘻嘻又给他加了两勺。
不多久,一盆面疙瘩汤被二人吃完。
饭罢,雷阳抢着收拾了,又翻出针线来,点了灯,银针在火焰上滚了几圈儿,拉过圆圆的手,欲给他挑泡儿。
圆圆却被唬得瑟瑟发抖,紧抱雷阳,哭道:“圆圆不要!!不要!!不要戳圆圆,圆圆乖,圆圆怕疼……哥哥不要……”
雷阳一愣,忙放下针来,抱起圆圆轻哄,圆圆趴他肩头瑟瑟发抖,浑身打颤。
“圆圆乖,你手上的水泡得挑了让里面水流出来,才能好。”声音低沉温柔。
“真的吗?”
“真的,哥哥轻点。”
圆圆抽抽噎噎,坐雷阳身上不下去。
雷阳只好揽他入怀,伸手,针尖一刺一挑,脓水流了出来,拿布巾抹了,上了药。
快得圆圆还没反应过来:“好了,疼吗?”
圆圆脸上挂着圆溜溜的泪珠儿,摇头,“不疼。”
雷阳收了针,貌似不经意问:“圆圆被针戳过?”
圆圆撇嘴委屈:“有个老爷爷总是拿针戳我,疼呢。”
雷阳啪一声合上匣子,轻声问:“圆圆还记得叫什么吗?”
圆圆抬头细想:“记不得呢……”
“那总喂你饭的那个呢?”
“嗯……记不得呢……”
雷阳嗯了一声,垂眸,余光冷冽如箭,心内焦躁火燎如火山喷发却无从发泄,少不得憋着。
圆圆忽又起身,去墙角拖木桶,雷阳欲帮忙却被拦住,见圆圆鼓嘴要生气,只好坐旁边看着圆圆哼哧哼哧把大桶拖出来。
雷阳瞧着地上被拖出的坑道儿,眼神复杂。
拖出大桶,圆圆又拎木桶欲打水,细胳膊细腿,白白嫩嫩,手又刚挑了水泡,雷阳心疼,又要接过,偏被圆圆一个眼神拦住,眼睁睁瞧着圆圆呼哧呼哧半拎半拖打了半桶水。
地上也湿泞了,圆圆衣服也湿了大半,亏得天热,干得快。
“哥哥,我帮你洗澡呀!快来呀!”圆圆撸起袖子,一手毛巾,一手茉莉花小圆皂。
雷阳怔了半晌,方垂眸褪了短褐草鞋踏进浴桶,憋憋屈屈团在里面儿。
头埋进膝间,感受圆圆给他搓背的柔嫩触感。
圆圆一边搓,边笑道:“哥哥,圆圆厉害吧!”
雷阳嗯了一声,双手捧起水洗了把脸,顶起背脊,方便他动作,阖上眼帘,听着耳边的呼呼气喘声,体会肌肤上的那抹温软。
心如这水一般,湿答答,暖呼呼。
这辈子,值了。
一刻钟后,圆圆抹了把快滴进眼里的汗,放下帕子,坐小马扎上歇会儿,却见雷阳侧脸搭在胳膊上,胳膊搭在桶边,眉眼柔和睡着了,不禁开心起来,在雷阳脸上啵儿了一口,也趴桶边,看着雷阳,以手轻点雷阳笔挺鼻尖,自己把自己逗得咯咯直乐。
不知乐了多久,竟也趴桶边,眯了过去。
屋里,一人桶里,一人桶外,两只胳膊,两个人,面对面,睡得宁静平和。
屋外,烈日当空,蝉声焱焱,阿呆趴鸡舍投射的阴影下,守着大了一圈儿蹲坑埋头的鸡崽儿们,合眼吐舌头。
小暑过后,插秧播种已毕,正是梅雨时节,雷阳闲了下来,每日里带圆圆斗草荡秋千,若下地拔草就将圆圆放三爷家里。
偶遇晴日,领着圆圆去山里漫山遍野地撒欢儿。
等梅雨过,山里果子熟透,各类果酒也可酿制起来,前儿的果酒到了日子,可送店里去了。
正盘算,便听二郎找他,只说山里有人糟蹋果子,却不知何人,他近几日去,常见地上残枝败果,那果子,明明好得很,却掉地上摔得稀烂,他请雷阳去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儿。
雷阳带着圆圆往前山去,捡起地上的枝条,叶败果烂,断口却齐整,且树皮虬劲,显是人为。
“雷哥?”
雷阳嗯了一声,欲搭草棚日夜看守,又不舍圆圆与他风餐露宿。正两难,二郎似看出端倪,道:“雷哥,圆圆晚上去我家睡?阿爷正看着我哥不许他胡闹,正好陪我,可以不?”
雷阳看向圆圆,圆圆抱住雷阳胳膊,贴近他,仰头,撇嘴,眼尾低垂,宛如小狗,一副可怜模样。
见状,雷阳只好摇头。
午饭罢,大郎二郎雷阳三人寻一山腰平稳处搭了草棚,雷阳带了阿呆来陪圆圆,大郎欲和雷阳轮值,雷阳却未同意。
虽现姚家村人因他凶狠安稳了些,不敢来惹,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他们,他虽不怕,可三爷家老的老,小的小,安稳为上。
是夜,青纱帐挂,驱虫药洒,圆圆老实窝在雷阳怀里,雷阳打扇低哄,阿呆趴帐外眯眼吐舌发呆。
索性几日农活诸毕,倒也无其他琐事。
连守了几日,始终不见贼踪影,正当雷阳不耐,准备收了草棚回去时,出了事儿。
是夜,雷阳微阖虎眸正给圆圆打扇,忽听得远处传来悉悉索索草叶被踩的吱呀声,瞬间惊醒。
轻手轻脚下了床,轻摇醒趴在脚底的阿呆,指了指正酣睡的圆圆,阿呆哈哈吐气,站起身来,立在床前。
雷阳这才掀起青纱帐,轻手轻脚延声寻去。
循声钻进林子里,俯身弯腰,小心避过累果儿枝条,向前,穿越大半个山林,只见一个人影儿背对着他,正拿锯子吱呀吱呀慢腾腾磨树枝。雷阳从背后一掌击向他后脑勺,角度精准,刚劲有力,那人立即晕了过去。
正当雷阳扯了那人腰带将人反绑时,忽听得阿呆尖锐凄厉狂叫声。
心中一阵颤抖,惊恐失色,虎目震颤,掀起狂风巨浪般的惊慌失措。
慌慌张张不顾一切往回跑去,半途中,忽又听到圆圆的凄厉大叫,“哥哥!!!!哥……”
叫声戛然而止,更叫他心脏提到嗓子眼儿,他只觉那年箭声呼啸,穿心而过,也没这么心惊胆战,提心吊胆。
快!
再快些!!
再更快一点!!
他疯跑。
风在他耳边狂嗥,蝉在枝头狂躁。
矮果树的枝条儿刮到皮肉,刺中眼角,划出长长一道血口,他无暇顾及。土疙瘩碎石子儿钻进草鞋里磨破脚心火辣辣,他更似毫无感觉,硬生生冲出一条直直血路,闯到圆圆身边。
满心,满脑子,都是,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