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坑坑坑坑》周白

10、长安乱

　　很久很久以前，有没有那样一个人，能够让你心甘情愿为他死去？

　　我从昏迷中醒来，天色已晚。
　　陌生的房间让我有一瞬间的迷茫，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那么悲伤。还未等庆幸，一抬头却看见无亏站在角落里。
　　他背倚着门，双手抱剑在怀，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见我醒了，便问：“醒了？”
　　我腹诽，这不是废话吗，如果我不是醒了难道还能是元神出窍。无奈刚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的很，实在无力与无亏揶揄。我点点头，随口问他：“我睡了多久了？”
　　“六天。”
　　我吓一跳，没想到自己伤得这么重。下意识的摸上胸口，却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宋胤。
　　若我没错乱，那时我见到的人的确是宋胤。虽然中间隔了十年，他的眉目早已不同昨日，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只是不知道，他认没认出我来？
　　自我从悬崖跌落之后，我突然醍醐灌顶大彻大悟，还了债是一生，不还债也是一生，那为什么还一定要还呢？欠他的是前世的我，今生我本该与他再无牵连，何必死算牛角尖，青嚣雪那死神棍让我为他去死我就去死，我也太傻了。欠债了了不起我还可以逃债啊，果然以前的我还是太纯洁啊。
　　这么一番思想□□之后，我便下定决心今生今世躲着宋胤，如果一辈子不见面，那不就不用为他心死一次了吗。
　　可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十年之间，大唐帝国的皇帝换了三茬，命途多舛的光王终于顺利登基，而宋家也熬出了头，从养老中心洛阳迁回皇权中心长安。
　　更没想到的是，我们俩竟然在街头偶遇了！
　　神哪，这等剧情还能再狗血吗？
　　怪不得我刚一迈进长安城就胸痛气闷，原来债主就在城中。我怀疑如果宋胤发现我没死，会不会再补上一箭让我再死一次。
　　我只能在心中求各路神仙保佑他已经忘记我了。毕竟，已经过去十年。毕竟，我在他心里永远无足轻重。
　　“你旧伤未好，这几天尽量不要外出。”无亏对我说，“长安城近日不算太平。”
　　他的眸光深敛，面上一片凝重之色，到不似以往那般戏谑我的神情。
　　长安城将要发生什么大事吗？
　　我心中略有踌躇，不知该不该问，因为无亏肃穆让我有些陌生，万一他说与我无关，我不就被动了。
　　于是，为了避免尴尬，我问了另一个问题：“大师兄，咱们这是在哪儿呀？”
　　我刚刚才发现，这里并不是我们投宿的客栈。
　　无亏轻轻一笑：“这是我们新雇主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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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亏与我说，此间闹鬼已有数日，这家主人夜夜被旧梦纠缠不得解脱，和尚道士请了几拨都不见效，可见是个厉鬼。这次请我们师兄弟三人，便是为了捉鬼安宅。
　　我跟在无亏身后往花厅走，穿过花园，转过游廊，路过水阁，一边走一边赞叹这主人的财大气粗，这宅子修得如此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得烧多少银票呀。可离花厅越来越近，我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很久以前来过此地似的，好些景物都有些眼熟。
　　一踏入花厅，我立马就知道那股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无盈坐在花厅里，他的旁边是宋胤——这分明就是庆王府！
　　奶奶的，苍天无眼，我千躲万躲，还是进了狼的老窝。
　　我低头缩肩，尽量将自己单薄的小身板藏在无亏并不宏伟宽大的身后，慢慢朝无盈和宋胤靠近。
　　走近几步我便能听清二人的对话。
　　“听府上的人说，无盈道长测字算卦很准，不知能不能为我测一个字？”宋胤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摊开在无盈面前，“我想找一个人。”
　　我眼尖，发现那正是当日在案上随手拿的那张纸，纸上自然还是那个字——妄。
　　贼心不死。
　　无盈从宋胤手上接过，仔细看了看，抬头问道：“王爷想找的可是个男人？”
　　宋胤神色微动，追问道：“不错，我要找的的确是个男人，不知道长是如何看出来的。”
　　“妄字上亡下女，亡亦即无，既然无女，自然是男。”无盈解释。
　　“可是，上次无心小道长却不是这么说得。”
　　宋胤随即将当天我的一番胡说八道又重复一遍给无盈听。
　　无盈慌忙摆手，急急解释，唯恐误人：“我师弟年幼，学艺未深，他说的绝不可信，王爷要找的仍然在世，绝对没有死。”
　　他指着纸上的字对宋胤说：“妄者，乱也。既为乱，就不会是终局。而亡亦作逃讲，你要找的人，必然不是死了，只是逃了。”
　　无盈话音刚落，无亏带着我已经走到二人面前，宋胤抬头，我恰恰对上他豹子般锐利的双眼。
　　我心中一悸，险些以为他已经认出我来。
　　他却收回眼神，对无亏礼貌一笑，道：“无亏道长，既然你的师弟已经醒了，可以着手为本王捉鬼了吗？”
　　我躲在无亏身后撇嘴，捉不捉鬼跟我有个毛关系，肯定是无亏无能才拿我来当挡箭牌。
　　无亏朝他点点头：“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夜吧。”
　　宋胤站起身来，“那就全靠道长了，我会吩咐下人今夜不要乱走。”
　　说罢他转身走出花厅，不知道是不是我心里有鬼，总觉得他离开前朝我看了一眼。胸口的异样的疼痛提醒我继续呆在宋胤身边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仿佛听见一个名为命运的大轮子在我耳边转动，宿命的声音从遥远的天空传来，轻蔑的嘲笑着芸芸众生的无能为力。我自洛阳坠崖，顺落水南下从都畿道漂流到山南东道，最后转京畿道入长安，此间千里万里，可谓山水迢迢路遥遥，可是我最终还是遇见他。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命运？如果这样下去，就算我不愿意为他死，天上那帮神棍恐怕也要创造机会让我为他死一次。
　　我望向无亏，讨好的问他：“大师兄，你用几天才能抓住那只鬼？”
　　出乎我的意料，一向自信自大自视甚高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无亏淡淡的说：“这次的鬼，可能有一点棘手。”
　　我脑门上冒出一层汗。宋胤到底惹了多厉害的一只鬼呀，连千年妖狐都不放在眼里的无亏竟然没有把握。
　　“那我能不能离开庆王府，这次既然危险，我不想给师兄们拖后腿。”我给自己找借口。
　　无亏回答了我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你呆在王府不会有危险，你出了王府才危险。”
　　说完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离开了，留下我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
　　为什么出了王府会有危险？我貌似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坏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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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拉住无盈的手，十分好奇的问：“二师兄，我昏迷的这几天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盈却十分关心的对我说：“你慢慢养伤，切记不要踏出庆王府一步，长安城中的事你一律不要管了，一切交给大师兄就好。”
　　“为什么？”要我好吃懒做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是要我一步不离庆王府，那就相当于让我间接自杀，我是万万不愿意的。
　　“这个，大师兄不让我说。”无盈有些犹豫，“总之大师兄不会害你的，你昏迷不醒时，大师兄不眠不休守在你床头六天六夜，你要信他。”
　　六天六夜？那个无亏？
　　不知道为什么我深深的打了个寒颤。黄鼠狼给鸡拜年，结果只有一个，鸡要被连皮带骨拆入腹中。
　　这一刻，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衰神与我同在。
　　“无盈师兄，你妙手神算，能不能给我算算流年？”我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无盈。
　　无盈为难道：“无心师弟，这我的确无能为力，我的卜算之术有限制，自身不可算，师门不可算，亲友不可算，仙魔亦不可算。”
　　我一下子泄了气。
　　独自郁闷，走到后院水边。碧水盈盈，数尾游鱼在水下时隐时现。我从怀中掏出一块芸豆卷，在指尖捻碎后撒进水里，引得十几条鲤鱼露出水面争食。
　　我记得我小时候也曾在这样蹲在庆王府的水边一边喂鱼一边等着宋胤出来，那时候草熏风暖春意正浓，长安城内桃花开好，渭水桥头绿柳如风，可惜一转眼，就已经过去许多许多年。
　　如今再回想起，却原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
　　不知蹲了多久，腿也麻了，鱼也饱了。我把剩下的半块芸豆卷塞进口中，拍拍衣上残渣准备起身，却发现水中多了个影子，玉面蓝衫，竟长得与我一模一样。
　　我猛地转头，身后却无一人影。大骇之下我又看向水中，却只有我一个人的倒影，一片落叶悠悠落水，惊起一片涟漪，一圈圈向外荡开。
　　突然想起庆王府闹鬼之说，此时暮色四合，夜已将近，可不正是冤魂现身之时厉鬼作祟之刻吗？
　　一念至此，我一个寒噤猛然起身，只想奔回无亏身旁寻求保护。却不料动作过猛，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脚下一个没站稳又要倒下，眼见我就要扑通一声，五体投水，一只胳膊适时的捞住了我的腰。
　　“你没事吧。”身后那人顺势将我揽进怀中，贴着我的耳朵轻声问道。
　　我一个激灵，差点再次投水，还好腰上的手抱得紧。
　　“我已经没事了，王爷可以放开我了。”我全身僵直，头也不敢回，生怕一回头就对上宋胤那张债主脸。
　　我心中真是欲哭无泪，怕什么来什么，庆王府这么大，我怎么偏偏来了这儿，府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我怎么偏偏就遇上他。
　　“我找你找了这么久，怎么会轻易放手。你说是不是，”他的嘴唇慢慢贴近我的耳际，若有若无的温暖气息喷在我的颈侧，我听到他低低的说出一个名字，“杜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