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立海大的日子里》三花旎旎

43、爸爸

　　“咚咚咚。”
　　“请进。”

　　悉叶推开了病房门，幸村正靠坐在床上，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床头，幸村神色温柔，面颊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空旷的病房里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如果他不是在看那本网球部日志就更好了，悉叶腹诽。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部长。”

　　“嗯，”幸村轻轻应声，他偏头瞥到悉叶微微的窘态，忍不住轻咳一声，难掩笑意道：“很不错嘛悉叶，最近没有任何迟到早退的情况，很认真啊。”

　　“啊？”悉叶满脸茫然。

　　“倒是赤也胆子变大了，迟到了好几次。”幸村继续说。

　　悉叶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幸村部长的话他有些听不懂了，赤也可是训练狂魔，从不迟到早退的，甚至还会自己给自己加练。

　　但他心中有鬼，不敢直接问。

　　他左右环顾，“咦”了一声。

　　“部长，赤也人呢？”

　　“他怕被我惩罚，找借口跑出去了。”幸村漫不经心地回答。

　　“啊？”悉叶脑中犹如一团浆糊。

　　悉叶的表情一无所知，幸村把日志翻到了其中一页，亮给他看。

　　这一页日志上是柳工工整整一行行的笔迹，其中有两行有被人涂画过的痕迹，悉叶依稀认出来这正是他的迟到记录。

　　“我会帮你掩饰的。”切原的话语回响在耳边。

　　悉叶一下子明白过来，又不能辜负切原的好意，磕磕巴巴的找补：“这个，可能就是，柳……柳学长他……他写错了，自己画的吧。”

　　幸村看着悉叶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暗笑：“哦？是这样吗？刚才切原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当我跟他说，我要打个电话给柳问一问时，他就自己承认了。”

　　“他承认是自己迟到的？”悉叶问。

　　“是啊，他说怕被我看到他的迟到记录，所以才划掉的。”幸村含笑的眼看向悉叶，意味深长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悉叶心中酸软，答非所问：“哦，我知道了……”

　　幸村见他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终于也放下逗弄的心思，招呼悉叶坐在他的床边。

　　“你们一定要好好训练知道吗？”幸村说。

　　悉叶频频点头：“我会的，真田副部长在柳学长的协助下给我们制定了新的训练计划，其实还挺有用的，就是柳学长的惩罚也太……”

　　“部长你都不知道，柳学长他自己做的营养汁，专门给最后一名的队员喝，那味道简直了……”

　　悉叶的五官皱成一团，口腔里又萦绕起“柳汁”那难以形容的味道。

　　幸村含着笑意注视着他叽叽喳喳的抱怨，不时迎合两声，医院沉闷的空气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上升流动，变得轻快起来。

　　“幸村部长，我们都很想你。”悉叶说，他看向幸村紫色的瞳孔，“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幸村微微睁大眼，想微笑，却只能重重的抿下嘴唇，掩住心中的苦涩，轻轻应和：“嗯。”

　　“幸村精市，有些事要和你确认一下。”一位医生捧着文件夹进来了。

　　悉叶局促的站起身。

　　“好的。”幸村应答道，他看向悉叶：“你先走吧，可以去盥洗室找找赤也。”

　　他把网球部日志本递给悉叶，笑道：“和真田说一下，你偶尔迟到几次也没有关系。”

　　“额……”悉叶的脸微微红了，他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快步走出病房，轻轻带上门。

　　他在病房门口发了一会愣，正要去找赤也，突然听见病房里医生的声音。

　　“我的建议是不要做手术。”

　　“嗯？”悉叶皱起眉，之前幸村部长不是跟他们说，金井医院有办法通过手术治好他的病。

　　那这个医生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要窥探别人隐私的礼节告诉他现在应该离开了，但忧虑把他的脚生生扎根在地上，动弹不得。

　　房间里的声音不太清晰，悉叶把耳朵怼在房门上。

　　“医生，我想我已经跟你说明白我的意思了。”幸村声音冷静。

　　“我明白，你是个优秀的网球选手，前途无量。要舍弃这些确实很困难。”

　　“但是，我之前也说了，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很低，只有30%左右，就算成功了，依旧会有不少的后遗症。即使这样，你还坚持做手术吗”

　　什么？悉叶瞳孔颤抖，不是说做了手术就会好吗？不是说很快就会回来吗？30%的成功率，后遗症，怎么会这样！

　　病房里也没有了声音，显然，幸村在思考，在消化，医生的话对于他来说，像是血淋淋的刀。

　　半晌，幸村的声音终于响起，有些断续，但依旧无比坚决。

　　“是的……除了网球，我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

　　“你们这些孩子啊……”医生叹息的声音微不可闻。

　　悉叶木讷的离开，怔怔地在医院走廊里游荡，他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墙壁上红的绿的白的灯光混杂在一起，在他面前漩涡般旋转。

　　怎么会这样？怎么和之前说的一点都不一样？怎么成功率那么低？手术失败了怎么办？难道幸村部长会一辈子都打不了网球了吗？

　　“悉叶，你怎么在这里啊？见过幸村部长了吗？”有人从后面勾住他的肩膀。

　　悉叶吓得一哆嗦，猛地扭头，正对上切原的眼睛。

　　切原一愣，也看出悉叶的不对劲了：“你怎么了，幸村部长说你了？你发烧了吗？”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悉叶的额头，悉叶一下子错开了身，“我没事我没事。”

　　“你怎么了啊？怎么一副撞了邪的样子。”切原莫名其妙，“你和幸村部长刚才说什么了？”

　　“没什么……”刚才听到的一切，悉叶无法告诉任何人。

　　“怎么可能？肯定有什么啦，快告诉我。”切原不依不饶。

　　“真没什么！”悉叶心烦意乱，忍不住怒道。

　　切原一下子安静下来，动作停在半空中，一双眼睛定定地看向悉叶。

　　悉叶张张嘴，说不出话。

　　“对不起……赤也，”他垂下眼，语无伦次地小声说，“我现在心里有点不舒服，我先走了，你等一下……回去注意安全。”

　　说完，他转身离开，简直像落荒而逃，切原望着他的背影，迟迟没有动作。

　　悉叶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家中。

　　我应该有办法的。他想，心中的念头呼之欲出。

　　他在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的找，在家中的各个柜子里翻，终于发现了一张撕成两半的照片。照片中间用透明胶布简单黏在一起。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男女幸福的笑着，怀中抱着一对孩子。

　　悉叶看着这张照片，神色复杂，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果然是他，果然还是他。

　　他没有迟疑，仔细辨认着男人头顶帽子上的标志，当他看清的一瞬间，心松了一半，脱力般的瘫坐在地。

　　暮色四合，悉叶一家三口团坐在餐桌旁，桌上的饭菜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妈妈，”悉叶状做不经意地问，“父亲现在还在那个培训基地吗？”

　　没等妈妈开口，一双筷子“啪”地一下被重重拍在桌上。

　　悉叶抬头，只见姐姐青木早纪秀眉竖起：“你问那个男人干什么？”

　　“没，就随便问问……”悉叶有些心虚，他没想到姐姐会有这么大反应。

　　姐姐看着悉叶左瞄右望的眼神，冷哼一声：“你不会还怀念他吧，在那个男人心里，我们可比不上他那些队员们的一个小指头。”

　　悉叶眼睛一亮，果然还在。

　　“别这样，早纪，悉叶还小，他想爸爸是正常的。”妈妈劝道。

　　“爸爸？他不配”早纪冷笑着，又转头警告悉叶“你可别想联系他，我第一个不同意！”

　　悉叶叹了口气，断了在餐桌上直接问联系方式的念头。

　　“父亲”的话题让晚饭的气氛变得极为沉闷，没有人再说话，大家各怀心思的吃完了饭。

　　饭后姐姐出门有事，悉叶终于找到机会栏下妈妈：“妈妈，可以给我父亲的联系方式吗？”

　　妈妈静静地看着悉叶，久久不语，悉叶挠了挠头，嗫嚅道：“我没想他……”

　　终于，妈妈长长地叹了口气：“可以给你，悉叶，你现在才十几岁，渴望父亲的关爱是很正常的。”

　　“但是，”妈妈轻轻抚摸悉叶的头，神色透露着浓浓的担心，“如果你爸爸对你态度冷淡，也别难过，妈妈和姐姐都很爱你。”

　　“嗯！”悉叶重重点头，不由腹诽道，该多渣的男人才会让妈妈姐姐是这种态度啊。

　　悉叶用白纸认真记下了妈妈报出的号码。

　　“我不会难过的，妈妈。”他轻轻抱了抱妈妈，“我先回房间了。”

　　妈妈点点头，勉强扯出了个笑容。

　　“砰。”悉叶关上了房间门，掏出手机，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对照着白纸一个键一个键的按动数字。输入完成，他来回默读，确认了好几遍，终于，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拨通键。

　　“嘟……嘟……”

　　“扑通，扑通。”他的心跳动如擂鼓，把手机放在耳边，犹如一座雕像。

　　“喂？”电话被接通了，那边传了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

　　悉叶深深吐出一口气，眼眶泛上湿意。是他，是这个控制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

　　为他带来了无尽的荣耀，也把他拉入无边的深渊。

　　人生轮回倒转，时过境迁，再一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悉叶竟不知要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

　　“喂？”他轻轻地说，努力克制住颤抖。

　　“你好，你哪位？”男人礼貌地询问。

　　他根本听不出来我，悉叶自嘲地笑笑，再开口时，心情平静了不少。

　　“是我，青木悉叶。”

　　“哦，悉叶啊，找爸爸有什么事啊？”出乎意料的，男人的声音居然有些惊喜。

　　悉叶愣了一下，继续问道：“你……还在美网训练基地工作吗？”

　　“是的，怎么了？”

　　“是这样的，”悉叶清了清嗓子，“我们学校的队长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网球运动员，但是他生病了，格林巴利综合症……”

　　“这个病我知道，美国这边有专门治疗这个疾病的机构，东京怕是暂时没有这个技术。”

　　“是的。”悉叶斟酌地说：“所以我就是想，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安排他去那里治病呢？”

　　“可以啊。”男人没有丝毫犹豫，“我很愿意给他充当这个桥梁，国内优秀的网球人才是很珍贵的。”
　　“而且悉叶你还从来没有麻烦过爸爸呢，我当然愿意啊。”

　　“啊……”悉叶讷讷说不出话，这跟他想象中冷冰冰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我会把文件发到你的邮箱，是这个号码吗？”

　　“对。”

　　“好的，还有什么事吗？”男人声音欢快。

　　“没有了，谢谢。”

　　“好，那再见啦。”男人热情的告别。

　　“等等！”悉叶抢停了男人的话，电话对面的人太亲和热情了，简直像个幻觉。

　　“怎么了？”男人问。

　　悉叶怔忪着没想好说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了男人的催促，“你还有最多五分钟可以和我通话，麻烦快点哦。”

　　连催促都带着上扬的语气，这仿佛是个永远快乐不知烦恼的男人。

　　悉叶问出了心中的疑团：“你……怎么不问问我和妈妈姐姐过得怎么样？”

　　“啊……这个问题啊，”男人悠哉悠哉的说，“因为我不关心呢，我的事情太多了，没时间关心这些啊。”

　　男人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就像回答“今天晚上吃什么”那么轻松自然。悉叶却只觉得荒谬，上一世的父亲可是连自己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要管的死死的，而现在竟然这么说……

　　他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让他能生活在神奈川这样一个平静地方的根本性问题。

　　“你……”悉叶努力控制自己的声调，“你当时为什么不要我的抚养权？”

　　男人沉默了一瞬，突然惊奇的问道。：“悉叶你想和爸爸生活吗？”

　　不是，没等悉叶回答。男人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

　　“悉叶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你的网球天赋那么差，我怎么可能把时间都荒废在你身上啊，用脚趾头想想我都不可能同意嘛哈哈哈哈哈哈。”

　　那爽朗的笑声极富感染力，让人忍不住跟着笑。但是悉叶没有笑，他只觉得全身发冷。

　　“所以如果我网球天赋很好的话，你当时就会要走我是吧……”他轻轻地问。

　　“那应该会吧，”男人思考着说，“培养一个网球大满贯冠军来延续我的梦想之类的，想想就挺不错的嘛。”
　　“不过你现在就别想啦，这里优秀的选手那么多，我忙都忙不过来啦。”
　　“哎呀，时间到了，我要挂了，还有，以后如果要联系我发邮件哦，号码就是这个，我会在一个星期内给你答复。”

　　“好的，谢谢，麻烦了。”悉叶艰涩地说。

　　“嘟嘟嘟……”男人没有等他的回复，直接挂断了电话。

　　悉叶轻轻合上手机，滑坐在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我没有‘爸爸’。”他盯着空气中眼前闪过的杂乱彩点静静地想，“我从来就没有过‘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