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来信[莫比乌斯]》执柔

2、地下书库

　　九月的雨浇熄了夏日的暑热，空气里混杂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檐角积蓄的雨滴涨成饱满的一颗，终于抵不过引力的作用滴落下来，恰好落在开门出来的少年发梢上。宋以则一抬头，院子里一株高大的银桂正结出密密的花蕊，他迎着如丝细雨撑开一把透明的伞，思绪仍停留在刚才的检索结果上。

　　那本编号奇怪的书显然是某些人为了传递信息故意修改过的，而一次性的检索程序是为了避免被不相干的人发现？还是要抹除证据？那又如何保证可以把信息准确地传递给某个人？

　　“我心血来潮的检索是破坏了这次传递的意外吗？”宋以则一边思考一边走出了小区的大门。他沿着门口的杏林路一直往东，一条名为“梧桐大道”的八车道大马路横在面前。

　　人行道的绿灯闪烁几下，跳转成了红灯。

　　宋以则站定在十字路口，面前的车辆如流水一般在他面前划过。他的目光顺着车流往南边望去，不远处一块醒目的蓝色道路指示牌映入眼帘，梧桐大道的箭头上方指示了一条新的道路——柳川路。

　　柳川路？柳川校区？原来那么近吗？

　　宋以则小时候和宋安意一起在临和生活过很短的一段时间，作为一个小孩子，从来没有将关注点放在一个大学的校区上，直到十年后他考上了S大，又回到临和，才恍然发现他曾经的家附近还遗落着他们学校的一个校区。

　　S大有很多个校区，和其他校区相比起来，柳川校区显得默默无闻。它主要是医学院的地盘，离S大的几个附属医院较近。柳川校区原本还驻扎着几个体量较小的学院，但随着主校区建设完善与学科的壮大，这几个学院也逐渐搬离，便只剩下了需要去医院实习的高年级本科生和医学院的研究生科。

　　动画片、梦境、莫比乌斯、柳川校区……

　　不对。

　　绿灯亮起，身边三三两两的行人与他擦身而过，宋以则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怔愣地站在原地。

　　他的检索不是意外。

　　是必然。

　　他获得了这本书的信息，对，是他获得了这本书的信息。除去所有的干扰项，这里有一条最简单的逻辑：有人想要通过一本图书传递讯息，而他获得了这个讯息，这就是唯一的答案，没有意外。

　　他的检索是必然，他截图也是必然，一次性的检索程序指引他去思考这个问题是必然，那么……他去寻找这本图书——也是应该是必然。

　　他暂时无法解释为什么对方认定这一切都会是必然，但这些“必然”确实已经必然发生，且也将必然发生。

　　绿灯的倒数计时不断地跳动，还在人行道上的行人飞快跑过，宋以则的心仿佛也跟着绿灯砰砰直跳——他必须去一趟柳川校区的图书馆。

　　一瞬间，红灯亮起。

　　宋以则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妈妈”，他恍惚地接起，听筒里传来宋安意女士有些抱歉的声音：“儿子，你走到哪里了？妈妈刚才发现塑料袋底下有几根小葱，应该是老板送的，你不用去超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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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炖排骨的香味还未从屋子里散去，宋安意就一手拉着小樱桃，一手拎着行李箱离开了临和。宋以则收拾完房子，将挤干水分的抹布晾到洗手池边缘，忽然觉得一下子太安静了，宋安意那句语带嘲笑的“小可怜”适时地在他脑海里回响，这会儿总算有些名副其实。

　　家里新买时钟还沉睡在柜子上，没来得及挂上墙，宋以则从抽屉里找出两节电池，装进电池匣。

　　“嗒、嗒、嗒、嗒……”

　　宋安意买东西的时候一定又没仔细询问，准是看中它外表美观就达成了交易，这只复古时钟的声音也非常复古——尤其是在这样安静的房子里，愈发显得响亮。

　　“嗒、嗒、嗒、嗒……”

　　宋以则无奈地摇摇头，将它挂在墙壁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他高中为了加分参加过信息学竞赛，虽然后来仍旧选了自己喜欢的法学专业，但尚有一些技术傍身，所以想尝亲自试一下在学校图书馆系统放入这样一个检索程序的可能性，但他很快意识到正面突破虽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光明正大地篡改程序很容易被发现。比较安全的方法是使用管理员权限，那对方不是内部人员就是通过某种方式获取了权限。

　　他，或者她会是谁呢？

　　在对学校网站还未做更进一步的了解之前，宋以则没有冒然尝试获取权限，他不再耽误时间，伸手合上电脑，收进书包，换好衣服出了门。

　　柳川校区的大门掩映在一片浓荫下，很容易让人忽略，走近看时，才能够完整地看到白底牌匾上用黑墨书写着学校的名字。门口保安亭的大爷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打盹，宋以则面不改色地走进了校园。

　　由于建造年代较为久远的，柳川校区的校舍建筑都不高，遮天蔽日的反而是那些合抱粗的树木。在这片如今早已寸土寸金，周围高楼林立的土地上，有些闹中取静的“奢侈”。但不论如何，图书馆依旧是这个校区最显眼的建筑——它坐落在西北侧的小山坡上，像个永恒矗立的老者，俯瞰着整座校园，莫名给人一种能与时间抗衡的错觉。

　　上坡的道路两侧是高大的梧桐树，树枝在上空紧紧相依，遮盖了大片天空，宋以则走在这条路上，仿佛正在穿越一条丛林隧道。直到地面平坦起来，头顶的天空才又显现出来，眼前便是图书馆的正门。

　　图书馆门口有一块老式的电子计时器，只能显示变动的数字，每排数字前后贴了“年”“月”“日”“星期”的标注，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擦拭，电子屏的红字有些暗，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上面“2015”的“5”字中间的一小格没有亮。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服务台后坐着一位年轻女生，在电脑前疯狂打字，约莫是勤工俭学岗的同学。

　　这座图书馆的构造有些古怪，饶是宋以则方向感极佳，在一楼绕了半天也没找到所谓的“地下一层书库”。他又绕了一圈，才看见一层阅览室的西北角有一扇紧闭的小门，之前路过这里的时候竟完全没有注意到它。

　　宋以则按下门把，老旧的门无声开启，露出昏暗的楼梯间。

　　楼道十分狭窄，容不下两人并肩通过，地面刷了荸荠色的漆，白色墙面上有一段浅绿色腰带，角落里藏着几张干燥的蜘蛛网。

　　木质扶手一路蜿蜒向下——这个楼梯只连通地下一层。

　　宋以则略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阅览室，一切如常。他自嘲地摇摇头，觉得自己的神经太过紧绷。既然编写程序的人目的是要让他找到一本书，那么起码在找到书以前，他是安全的。

　　这里应该鲜少有人来，连书库的灯都是关着的，黑暗的地下室只有从一楼楼梯窗户照进来的一些光亮。宋以则摸索着内侧的墙壁，碰到一个开关，壁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竟然是钨丝灯。

　　橘黄色的光线映着一排排木头书架，令人越发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他沿着一排排书架往里走：I文学、J艺术、K历史与地理……然后在最后一个书架前停下，上面显示的依旧是“K历史、地理”，一切如常，并没有所谓的“M”类。

　　手机相册里的截图也没有消失，它固执地显示着“架位：M1.0 A1”。

　　既然“M”不是官方的编号，那可能是……位置提示。

　　宋以则沿着最后一排书架，向数字大的方向走：K、K……K……

　　他在书架的末尾蹲了下来，抽出最后一本K类书，翻动了几页，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有些失望地合上书，垂头想了一阵，依旧没有丝毫头绪。

　　难道也不是指示位置吗？

　　宋以则蹲了下来，他望着一排排被塞满的书架，书脊下方贴着整齐的蓝色标签，标签上印着校徽暗纹，编号一律向外。如果那本贴着“M1.0 A1”的书明晃晃地插在书架上，也太容易被工作人员或者学生发现了，它那么特殊，如果被哪个好奇的人拿走，又或者被清理……

　　它应该被藏在哪里呢？

　　“如果说我的所有想法都是必然，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必然，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只要顺从自己猜测……”宋以则把这排书架末尾的几本书都抽了出来，压低视线向里面张望——太暗了，上排书架投下的阴影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向书架内部照去——

　　一本与木质书架几乎一色的书紧紧地贴着书架壁摆放在那里，宋以则在看到它的瞬间屏住了呼吸。

　　他伸手进去将它抽出，看见封面上几个烫金的文字——“时空事件簿”。

　　宋以则的手指感受到了纸张有些粗糙却真实的触感，心脏“砰砰”直跳——这是真实存在的一本书！

　　那么就此推论，儿时关于医院的梦，也应该是真实的，曾经真的有人给他讲过这本书上的故事。

　　那位少年是谁？他与这本书有什么关系吗？

　　有些闷的地下室里，宋以则受着钨丝灯的炙烤，额头沁出了一些细密的汗珠，微微打湿了头发。他小心地翻开了书的目录，果然看到第三章的篇章名为《莫比乌斯之门》，再往后翻时，忽然从书页里掉出一个信封和一张薄薄的便签，待他看清信封上面的字迹，顿时瞳孔骤缩！

　　只见上面写着：宋以则（收）。

　　古怪的不是内容，而是字体。

　　对于有人引导他来找这本书，宋以则早已笃定，信封里应该写着想要告诉他的事情。然而，封面的字迹却透露着诡异——名字大概是大家除了常用字以外写得最多的字，而且因为组合固定，久而久之，字与字之间常常在不经意间会形成某种微妙的结构，这种结构在自己写自己名字和别人写自己名字时区别尤为明显。比如“宋以则”的“宋”最后一笔是捺，或者写成点，但为了书写的连贯，他在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往往将“宋”的最后两笔连写，向上提，便于和“以”的开头相接，类似于“木”字旁的行书写法。

　　信封上的“宋”就是这种其实不太规范的写法，字形结构透露着极强烈的熟悉感，除了这封信上的笔力更加老练，宋以则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很熟悉他的人仿照了他的字迹，又或者……根本就是出自他自己。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想让他觉得有些不安，连带着整间地下书库都变得诡异起来，他慌忙去看那张便签，上面用同样的字体写着：“先别在这里打开信封，下午五点柳川校区门口车站有开往主校区的校车，你可以在车上慢慢看。PS：这样可以不用挤讨厌的地铁。”

　　如果说前面带着“教人做事”口吻的内容让宋以则觉得有些不屑一顾，甚至生出一些反骨，想要立马拆了信件戳穿这个恶作剧，那么后面的附加信息则恰好捏了他的七寸——他讨厌临和拥挤的地铁。

　　宋以则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三十三分。他果断将书架整理好，把书和信封揣进怀里，临走时稍稍犹豫半秒，翻开《时空事件簿》的扉页——果然既没有条形码又没有学校的盖章，于是他伸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思考了一瞬，又重新放回去。

　　他几乎出于本能地想要保守地下书库的秘密，如果借了这个书库的书，归还时便会有工作人员进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给他送信的人要选择这个书库，在没有理清头绪之前，他直觉越少人靠近越好。

　　从地下书库出来，宋以则在一楼阅览室随便抽了两本书，借着它们的掩护，在自助借书处将《时空事件簿》安全带出了图书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空泛起铁锈色的黄。

　　五点整，海蓝色的校车如便签纸上写的一样准点停靠在柳川校区门口，宋以则刷校园卡上车，大约是周末的关系，车上也只有寥寥几个学生。

　　汽车启动，广播播报“下一站，南湾校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暗算了一回，从柳川回主校区，坐地铁只需要半个小时，而校车需要在临和的各个校区之间绕行，回主校区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宋以则颇有些气闷，然而当他展开那封信时，才明白寄信人的用意——对方是想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封信的内容。

　　这封信是以这样骇人的方式开头的——

　　十八岁的宋以则：
　　你好！
　　我是二十八岁的宋以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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