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女》木卫七

6、第六章

　　这是草原上最好的季节，阳光明媚，水草丰茂，一切都那样的美好。

　　两行清清的泪从条央的眼角流下，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恨自己，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保护不了苏赫里，给不了他荣耀和陪伴，只能给他带来耻辱和伤害。

　　另一边，被苏赫里放过的哈琴头也不敢回，她憋着一口气直往王帐跑，生怕苏赫里又追上来。

　　及等到了地方，只见王帐周围已经聚满了人，北原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来了，不少人还是行了好几天的路程。

　　许是中原的公主实在太稀罕，又或者是她身上的传言也太过离奇。有些北原上的贵族甚至拖家带口的，把孩子们都带了来，就为了看看这大周的公主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

　　到处都是热闹的声音，各部族的头人带着他们打扮得鲜艳华丽的可敦们依次去王帐向昂利大汗献上礼物。

　　这样盛大的场景，在北原着实难见。哈琴看着密集的人群，心里更是慌得不行。到处都是尊贵的上人，哈琴并不敢盯着乱看。

　　她急急地冲到王帐门前，看见昂利大汗并不在王帐里，便硬着头皮和护卫打了个招呼，随后慢慢地蹭到大妃的身边，小心地开口道：

　　“大妃……”

　　宁金正满脸笑意地和前来的贵妇人打招呼，她今天格外的华贵，特地戴上了大汗送给她的全套翡翠石和鸡血红的珠宝，在大家的恭维声中笑得格外的开心。

　　昂利把几个儿子都招了回来，之前一直在外戍边的小可汗卓力索格也带着妻子娜布其回来了。

　　卓力索格是昂利大汗和宁金大妃的头生子，也是昂利最得意的儿子，从他会骑马开始就被大汗认定为北原的继承人。

　　他的妻子娜其布是个极孝顺又懂事的孩子，虽然样貌普通了点，但作为小可汗的妻子，她站在宁金的身边待客做事都极为周到，性格也很有北原女子的豪爽，尤其合大妃的意。

　　就在宁金打算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介绍一下自己能干的儿媳时，一转头就看到满脸慌乱的哈琴，意识到大事不妙，大妃的脸色猛得一变。

　　娜其布是个细致的人，哈琴一出现，她就敏锐地觉察到了大妃的变化。

　　娜其布面上不动声色，一边却主动接过大妃的位置，满含笑意地对夫人们说道：“尊贵的可敦们，请随我一同来尝尝我们术那家新酿的马奶酒吧！”

　　说着，她便把客人们引到了另一处待客的帐篷，专门给宁金大妃和这个陌生的女人留下点空子。大妃来不及夸耀儿媳的懂事，立刻对着哈琴厉声地询问道：

　　“怎么回事？”

　　哈琴不敢隐瞒，又为了把自己摘干净，便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只说条央自以为儿子娶到了公主，以后便翻了身，不把大妃放在眼里。还挑唆着苏赫里带自己参加大婚，让大周公主承认自己婆婆的身份。

　　大妃听到哈琴的禀报，气得浑身发抖，她本就深恨年轻时条央身为敌人的女奴竟敢趁自己不在时爬上了大汗的床，没想到这下贱的女奴还不死心，只不过生了个儿子，便想踩在自己的头上。

　　若不是这个行唐公主风评很差，北原人不甘心屈居于周朝人之下，娶公主实在不是个划算的买卖，没有其他的王子愿意，她以为这种好事会落在苏赫里那个贱种的身上嘛！

　　想到这里，宁金恨恨地握紧拳头，恨不得立刻派人杀了条央母子以绝后患。正巧这时，昂利大汗也留下儿子卓力索格应付部族首领们，眉头紧锁地径直朝王帐走来。

　　昂利虽已年近半百，但头发仍然乌黑浓密，一根白色的发丝都没有，看上去比年轻人还要健壮。一见大汗走了进来，宁金的脸上又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她迎上大汗，笑语盈盈地问道：

　　“大汗，怎么了这是？”

　　昂利的脸色很不好看，大周公主的车驾都要到了，苏赫里这个新郎连个影子都没见到，他派去找人的人也一无所获。

　　没办法的昂利只能找大妃商议，他语气十分低沉地向宁金大妃问道：

　　“苏赫里人呢？”

　　一提到苏赫里，一旁的哈琴被戳中心事，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往宁金大妃身后躲了躲。昂利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真汉子，一眼便注意了她的不对劲。

　　昂利立刻猜到这事绝对跟大妃有关系，他没好气地冲不停躲闪着目光的哈琴吼道：

　　“你过来！”

　　昂利声如洪钟，听得哈琴战战兢兢，她小心翼翼地从大妃的身后挪了出来，头都不敢抬起看昂利，完全不见之前在条央面前趾高气昂的样子。

　　昂利懒得跟她废话，直接问道：“苏赫里呢？”

　　昂利大汗鹰隼般的目光盯着哈琴，她悄悄地瞥了一眼大妃，发现对方铁青着脸色，并不理睬她。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苏、苏赫里王子和、和条央小妃在一起。”

　　昂利是个粗人，但不是个傻子，知道这必定又是宁金大妃搞的鬼。毕竟她对条央母子的恨意也是有目共睹，平常昂利大汗因为对大妃有愧在先，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公主和亲乃是北原与周朝和平共处的头等大事，昂利也顾不上妻子的脸色，对宁金命令道：

　　“让他们都过来吧！”

　　宁金大妃还因为刚才哈琴的话而不爽，极不情愿地反驳道：“大汗……”

　　“马上公主就要到了，新郎居然都不在，你是想让这么多人看我们术那家的笑话嘛！”

　　听了大汗的话，宁金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这才不说话了。她气鼓鼓地别过脸去，不再出言阻拦。

　　昂利见状，便又附了一句：

　　“让条央站在最后就行，不会抢你位置的！”

　　见昂利态度坚定，不容让步，宁金只能叫过身边人，让人跟着哈琴去把条央和苏赫里给叫过来。

　　******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草原上更是如此。大婚现场竟然不见新郎本人，这样的奇事很快就被风吹到了正在骑马的王子们的耳朵里。

　　昂利老早就把儿子们都叫过来等周朝的车驾，可一应事务都有卓力索格夫妻帮着维持，大家无所事事，只觉得干等着实在太焦躁，便相约一起去原上跑了一圈马。

　　没想到，才刚一圈马跑了下来，就听到了这样的笑话。昂利的二儿子不颜灌了一口酒后，大笑道：

　　“真有意思！苏赫里不会被他那个长胡子的老婆给吓跑了，躲在哪个地方不敢出来吧？”

　　“哈哈哈……”

　　不颜的话音刚落，赤野和特木尔便笑成一片，尤其是年纪最小的赤野。所有的兄弟中，他是最讨厌苏赫里的。

　　除了稳重的卓力索格之外，昂利大汗的这三个儿子都继承了术那家一贯的傲慢，他们互相看不上对方，只有在嘲弄苏赫里的时候，倒都能统一战线。

　　就在大家拿着苏赫里调笑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响了起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

　　大家停下话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阳光下，一匹白马载着位灿若星辰的女子向这边奔来，等要靠近的时候，女子一勒缰绳，马儿骤然慢了下来。接着，她便像一只蝴蝶一样轻巧地从马上滑了下来，向这边走来。

　　是阿茹娜！

　　阿茹娜冲着王子们挥了挥手中的马鞭，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在光线的照耀下，她亮丽夺目，身上的各种颜色仿佛都要活了过来。

　　一见是阿茹娜过来，赤野立刻从马上下来，他收起自己一贯的倨傲，竟有些局促起来。赤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才小跑到阿茹娜的身边，特地把人给迎了过来。

　　见到这一幕的不颜玩味儿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特木尔，特木尔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凶狠，他死死地盯着赤野和阿茹娜碰在一起的肩膀，雪白的牙齿用力得像是在撕咬什么猎物一般。

　　阿茹娜是宁金大妃娘家胥目族的侄女，也是赤野的表姐。大妃一心想亲上加亲，撮合阿茹娜和赤野在一起，如此不仅可以维护胥目族在草原上的地位，也可以确保卓力索格在北原获得强力的支持。

　　阿茹娜和赤野并肩一起走过来，她冲不颜和特木尔抬了抬下巴，打了声招呼：

　　“不颜！特木尔！”

　　看到阿茹娜过来，特木尔的表情这才好了点。只见阿茹娜今天穿了条异常鲜艳的红色裙子，在人群中明亮得像一团热烈的火焰，她高高地扬起头颅，吸引得周围人总不由自主地看着这位草原上最漂亮的月亮。

　　这时，不颜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今天看着尤其容光焕发的阿茹娜，随后先开口调笑起来：

　　“阿茹娜，今天可真够漂亮的！”

　　阿茹娜是一个骄傲的姑娘，虽早已习惯别人对自己钦慕的目光，但听了不颜的话，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荡出些笑意来。谁都爱听赞美的话，哪怕是阿茹娜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也不例外，尤其当说这些话的人是北原的王子时。

　　此时，特木尔正因为赤野和阿茹娜的亲密而不自在呢，但阿茹娜的酒窝像盛满了蜜一般，甜得人心醉。粗野的汉子不甘心输给弟弟，便绞尽脑汁地说出些好话想讨她的欢心：

　　“都说她们中原的女子美丽，我看都不如咱们的阿茹娜漂亮！”

　　这话一说，赤野立马就跟着随声附和，把那中原公主贬得一文不值，唯有心思深沉的不颜笑而不语。听了大家的话，阿茹娜心中不免得意，但面上还是矜持地说道：

　　“别这样说，苏赫里会不高兴的！”

　　一听到阿茹娜说到苏赫里，一向冲动的赤野便坐不住了，他嘲弄地一笑，开口揶揄苏赫里道：

　　“他呀？都吓得不敢来了！”

　　赤野这话说得意有所指，阿茹娜立刻就想起那个传闻中的行唐公主，苏赫里未来的可敦，一个谁都不敢娶的女人。

　　阿茹娜顿时觉得以前自己在苏赫里那儿受的气都消了，要怪就怪这苏赫里平日太目中无人了。

　　所有的王子都对自己殷勤得很。唯独这个苏赫里，明明是一个贱种，却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从来不拿正眼瞧自己，活该他娶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

　　于是，阿茹娜心下默默地打定主意，等苏赫里和那中原公主成婚后，她定要请大妃多多组织宴席。好让苏赫里那个木头看看，他那个妻子怎么同她阿茹娜比！

　　被北原权势最盛的王子们包围，阿茹娜如鱼得水。她的笑声像银铃一般，清脆鲜亮。草原上最美的月亮，在白天也散发出不逊于太阳的魅力，男人们的眼睛黏在她的身上便下不去。

　　而那些和她同样身份的贵族小姐们只能假装不在意地并不看过来，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地羡慕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孩。

　　就在这时，远方尘埃飞出几匹快马，向王帐这里奔来，接着传来一声悠远的叫声：

　　“行唐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