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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寻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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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瘦肩膀忽而抖动,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到下颌,苏念望着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火烧似得云层里仿佛伸出一只手,扼住自己的喉咙。
骆寻在一旁,沉默良久才问:“小淘是不是…”
“是,它熬不过今晚,甚至下一秒就会死亡。”
苏念嗓音夹着哭腔,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仿佛也捧着多年前属于自己的小淘:“我曾经也养一只狗,那天它吃完了我给它准备的狗粮,躺在我怀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苏念情难自抑任随眼泪模糊双眼,那一刻她仿佛看见时光重叠,幼年的自己坐在沙发上,轻拂狗狗的头顶,告诉它你今天真棒,没有剩饭。
那时她以为能吃下饭,就是快要好起来的征兆,她并不理解为什么几日都无法正常进食的狗狗,会在那天早上,突然将肚子吃得圆滚滚。
到后来,她才明白,它在做最后的告别。
那时苏念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的怀里,渐渐合上眼,身子变得绵软无力,鼻头还在她手中进行最后一次撒娇行为。
就那么一刹,生命陨落。
手中鲜活的生命如风吹过指缝,任随她如何紧握,都无法将它抓牢。
骆寻沉默不语,见苏念站在原地渐渐收紧自己的双手。
半晌,苏念如梦初醒,眼里浮着泪,望着骆寻模糊的身型。她多想再笑一笑,让骆寻脸上不安的神色消失,可是她无论如何努力都扬不起唇角的弧度。
没有人可以在面对生命逝去时强颜欢笑。
“骆寻,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轻与重。”苏念怔怔望着他。
骆寻望着苏念身子止不住颤粟,喉结滚动,眼角噙出泪。
当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口第一次叫母亲的时候,躺在母亲怀里的时候,她是否也能感受到生命的轻与重。
不知她有没有,他只知母亲将自己丢弃。
每当他看见流浪动物时,觉得彼此同病相怜。当他看苏念直播,看见一些流浪动物会拼命求得拯救、渴望活下去的时候,他仿佛也在完成一种自我救赎。
他生命的重或轻,从来属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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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渲染一片金黄。
晓阳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苏念侧头,从薄雾朦胧中望见她的身躯如同自己颤粟,听见她声嘶力竭的啼哭,如同曾经的自己。
这样的时刻,终是来临。而她现在的任务,是替晓阳,也是替自己再一次完成,安葬躯体。
苏念起身倔强揩去眼角的泪,一步步迎着夕阳走到晓阳身边:“没事的,小淘去汪星了,那边会有它的很多伙伴。”
曾经并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一句话,那时她的父亲只冷冷撂下一句话:“都死了还抱着干什么,赶紧拿去丢了。”
苏念无法知晓,在父亲年幼时,对待生命是否也如此冷漠,但她只坚信,是人类在成长过程中将情感消磨殆尽。
没有人生来便会漠视生命。
晓阳见苏念站在自己旁边,将怀里毫无生气的尸体递给她:“苏苏姐姐,你救救它。”
苏念轻轻抚摸小淘还柔软的毛发,嗫嚅薄唇缓缓说:“小淘在那边会很快乐,或许不久的将来,它会以另一种方式又回到你身边。”
晓阳懂得她话里的意思,不过不愿承认,将小淘的尸体怀抱得愈发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五分钟后,她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问苏念:“它还会记得我吗?”
破坏一场梦极其容易,建造梦境却太难,苏念不知如何开口,只默默点头。
“小淘喜欢扑蝴蝶,我们把它埋在蝴蝶多的地方好不好?”
得到苏念的默许后,晓阳跑到骆寻身边:“哥哥你可不可以开车带我们去郊区,我想把小淘埋了。”
望着女孩猩红的双眼,周楚也动容,他养艾伦也有七八年了,从未想过分别的那一刻,看着她又流下来的泪水,替骆寻先答应了:“好,我们和你一起去。”
晓阳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车上,晓阳抱着还未僵硬的尸体,将小淘的毛发梳理整齐,又捧着它的头,喃喃自语,告诉它在那边要好好吃饭,不可以随便大小便,让它一定要在晚上偷偷进入她的梦里。
苏念联系了徐方舟,他在郊区农家承包了一块土地,可以集中处理动物的尸体。
徐方舟一听立刻答应,把地址给了苏念,说自己也会过去。
驱车上高架后大概半小时到了郊区。
徐方舟早早等在此,看到晓阳怀里的狗,他送上一块木牌:“晓阳,要不要刻上它的名字?”
晓阳点点头接过,轻声说了句,“谢谢。”
徐方舟在一旁教晓阳如何雕刻木板,周楚被这个行业吸引,自己跑去农家里看一些丧葬用品与尸体焚烧炉。
骆寻从后备箱拿出一瓶水,递给苏念。
远方地平线交接处,只剩半轮日耀,暖光落在苏念还挂着泪痕的脸庞上,平添温柔。
她掩藏情绪,接过水喝了一口,缓解喉咙干涩,笑着说了声:“谢了,骆老板。”
骆寻没来由地蹦出一句:“你不用叫我骆老板。”
苏念玩笑一句:“多不礼貌。”
“寻哥。”徐方舟忽地一声与苏念的话重叠。
骆寻低垂眼眸,带着笑意看着表情尴尬的苏念:“他这算...不礼貌?”
苏念瞪了徐方舟一眼,瞧他吊儿郎当往这边来:“他这叫自来熟!”
徐方舟小跑到两人跟前:“我这叫一见如故。”
他看看骆寻白色衬衣上染着污迹,胸口位置也有油污:“你和苏苏一起去找狗了?”
骆寻顺着他的视线看看自己的衣袖:“嗯。”
徐方舟在接到骆寻的名片后思前想后好几天,觉得事发突然,故而一直在犹豫,但今日一见,不仅是骆寻,和他一起来的男人身上也粘着污迹,想来是一同找狗来着。
如果骆寻是作秀的人,他犯不着这样做,毕竟自己和苏念并非什么大企业,只是小商铺罢了。于是乎他胆子也大了几分,直呼寻哥了。
“寻哥,上次你说要和我们合作,这事我看行,不过能不能去你的收留所看看,处理尸体的话,最好是建在一起,避免尸体运输出问题。”
骆寻自然愿意:“我打算下周和苏念医院的人一起去,如果徐先生方便,我们可以同行。”
“方便。”徐方舟一口答应下来,又回头看看还在泥地里埋小淘的晓阳:“苏苏这次又没收钱?”
苏念摇摇头,之前她替一位独居老人找猫,也没收钱,最后还摔伤了手,还是徐方舟和桃子陪她去的医院。
“行,等晓阳把它埋好我们一起出去,我先去换身衣服。”徐方舟拍拍身上的灰,他手工不错,偶尔会自己做一些宠物木牌和骨灰盒,身上全是木屑。
等他走后,苏念垂眸低喃:“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将动物当作垃圾,舟舟的生意一直都不好,哪怕他已经将价格开很低,也偶尔会听见有人说,动物死了丢野外去就行了,还搞什么殡葬。”
这话是苏念去徐方舟店小坐时听来的,偶尔过路的人会被招牌吸引,停留,看清经营项目后除了觉得晦气,就是不免会嘟嚷几句,大部分都是这样的言论。
徐方舟早已经见多不怪。
只是苏念还是认为生命平等,不应该它们比人类弱小就被抛尸荒野。
骆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他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许是墨守成规,许是一件事已经形成模式,是大众的共识。反倒是宠物殡葬、医院、包括寻宠师这个行业成了奇怪的点。
半晌,骆寻眸子里揉进暮色,迎着风启口:“或许就像你说的,生命的重与轻。不是所有人都会将人类以外的生命视作重。”
苏念直勾勾看着骆寻的侧脸,男人冷冽的轮廓平添了一丝落寞,倒将她看得晃神。
他仿佛是一叶孤舟在惊涛骇浪中摇曳、眺望,却找不到停泊的港湾。
她无端想起,三年前,她再次拿着企划书去骆氏公司。
站在楼下,她就听见旁人说,骆寻的母亲在他小时候跟着别的男人跑了,骆总从法国回来发了好大一通火,把好几个投资方案给否了,让员工最好别去他眼前晃悠。
苏念脑补幼年骆寻被抛弃的场面,又看看骆寻,传言不知真假,但他淡漠疏离的眼底,绝非是在幸福美满的家庭中成长。
骆启华表面是个慈善家,但就他嘲笑自己的想法,开口便问如何变现的态度来看,骆寻和他父亲的行事风格相左。
加上上次他说不要相信这些所谓慈善家,包括他父亲的话,想来父子关系也不大好。
窥探到此,苏念知道不应该再往前,成年人的社交要懂得分寸,何况他们的关系不足以让她去深入。
“我去看看晓阳,回家晚了她肯定得被她妈妈骂。”苏念赶紧从骆寻的低压中逃离。
叫上晓阳后,怪异的心里作祟,苏念也不敢和骆寻同乘一辆车,只让徐方舟送晓阳和她回店里。
送晓阳回家,再到店里的时候,周楚给衣服消毒后将艾伦抱好。艾伦许是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连续打了好几个干呕,惹得苏念和徐方舟都连连发笑。
见被自己的狗嫌弃,他赶紧叫骆寻送他回家洗澡换衣服。
骆寻看一眼和徐方舟还在讨论关于动物尸体处理的方案的苏念,胸口顿感一股气儿不顺。
两人一口一个舟舟、苏苏的叫,骆寻走上前:“苏苏,下周一我们和舟舟一起去东郊,舟舟到时候我来接你们。”
?
苏念眨眨眼,惊讶地望向骆寻。
只见他已经潇洒一转身,微微扬起脖颈,骄傲迈出大门。
苏念旋即转过头问道:“他叫你舟舟,你习惯吗?”
徐方舟把玩着胸口的项链吊牌,毫不在意:“习惯啊,寻哥想来也是个自来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