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7、第七章

　　作为一只坐骑，石头狼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它稳稳地落在了一个山头，告诉辰雾南方两座山开外就是昆仑山。是她拜托它停在目的地稍远的地方的。总不能让别人发现仙丹药管控局副局长驾着御用坐骑亲临黑市执行任务吧。它还因此伪装成了一匹大灰狼——为此石头狼非常抗议，它表示自己跟狼除了形似，就没有别的关系，甚至已经到了生殖隔离的程度。辰雾训斥它：“叫恐狼便是狼，再矫情就叫你变成屋顶上的三彩猫。”大灰狼因此只能灰溜溜地夹紧尾巴不再言语。也许保持犬科，是它最后的倔强吧。

　　辰雾今天的服装倒很符合赛博九重天那自成一体的时尚风格。早晨换衣服的时候她发现衣橱里的服饰都是下凡之前的样式，也就是汉朝以后，清朝以前。她挑了一套半臂高腰裙式，把松叶色襦衫袖子剪成短袖——天刚泛起鱼肚白，她就因为睡不惯木板床，胳膊被压麻了醒的。之后她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千草色绣百蝶半袖的下摆修剪得更现代，由于没有缝纫机，时间又很紧迫，她只好匆匆地用针线缝了个边，把碎布边缘包裹起来。但那歪歪扭扭的针脚竟然比米袋子还宽；堇纹缕金挑线长裙改成膝上短裙。脚蹬玄青纹锦翘头履，腰别智能折扇，再随手扎一个丸子头，她对镜中自己的狂野风格甚是满意。

　　在她打发石狼走之前，它塞给她了一个半面双罐式防毒面具——据说是现下的流行款，戴上后直接大隐隐于市——一个打火机大小的墨绿色盒子以及男性的衣服。这些是她同事阿星一大早托恐狼带给辰雾的，还有一句话：“再怎么化妆也改变不了长相，别纠结了，用这一套吧。”

　　“这个盒子是临时易容装置。”恐狼解释道，“你按下开关，就可以变成男人的版本。要切记得随身携带。我知道那种干扰电子产品的巨型机器会让它无效。不过不用担心，又不是禁丹交易现场，谁会没事开那种设备。这是专门军用的，市面上禁售，黑市里倒是有一些。”

　　“原理是什么，法术的一种吗？”辰雾不禁问道。

　　“法术会涉及到九重天中最基本的构造知识，等你回忆起来了如何使用仙法才好理解。而你手中的这个装置，基于5198年人类在超空间实验室进行的研究实验，大概是以扎卡里瑞德投射波为理论基础，应用了子母空间二象性论……”辰雾心想，动物百科上说恐狼不是智慧型生物，虽然脑袋大，但是主要是咬肌。它居然脱口而出人类物理学的顶峰，不会是已经成妖精了吧？她打断了恐狼的科普，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石头狼一听就不高兴了：“夹竹桃这种植物都能成仙子，我堂堂哺乳类动物怎么就不够聪明啦？我在这几千年可是博览群书，在人间高低得是个院士，很多地方都邀请我去讲学呢。你在歧视我！”辰雾撇撇嘴，腹诽道，你不也在歧视植物吗？但她终归是忍住了，好说歹说让恐狼继续下去。

　　“这个装置在你身处的空间建造了一个包含时间维度的子空间。在子空间里用你的基因、干细胞、X染色体以及【白鹤送福基因有限公司】提供的一套非常大众化的人造Y染色体克隆了一个男性躯体——由于九重天没有时间概念，装置将会在子空间时间轴上，大概是20年左右的位置将完成好的躯体取出。扭曲了子母空间之后，这个男性躯体就可以被现在这个空间观测到。然后你的思维会实时映射到男性躯体的脑内、你的本体由于空间扭曲是不会被观测到的——就像黑洞那样。你就可以以男性的身躯正常生活了。不过这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你每48小时就得充一次液态仙气。”

　　辰雾承认，的确，掩盖身份还是得从转换性别开始。她打开了开关，控制着这个陌生的身体套上了毫无特色的皮夹克以及让人呼吸困难的半面式防毒面具。在穿上裤子之前，她忍不住瞥向那不可描述的地方——非要描述的话，她很满意。一想到是由自己的基因克隆的，不禁又带了些得意。

　　一重天是地形奇特的山城。一座座高楼大厦矗立在山巅之间，大量的缆车、轻轨和自动扶梯在楼宇间穿插。

　　要说为什么仙人要修这么多交通工具，辰雾猜想他们可能骨子里还怀念着当年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慢节奏生活吧。当年拥有几十平方米的小格子就能温馨地过完一生；如今拥有一整座写字楼，却高处不胜寒。

　　当然这只是她揣测出来的悲秋伤春的情感，毕竟这位仙子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公费出行的补助加司命当初给的救急，一共五两碎铱。而且家里没有翻出来哪怕一块金币（最小面额货币），只找到了一张天地银行的借记卡——不晓得跟凡间烧的天地银行纸钱有什么关系。

　　放眼望去，城市中还夹杂着许多平房和工厂。在居民区以外更偏僻的地方，隐约可见大型的挖掘机器。

　　辰雾着陆的山坡不远处便是一个废弃的平房，像是被炼丹炉炸过的废墟。地上满是药渣，仅剩的残垣断壁上布满了焦黑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煎制草药的苦味。

　　南边一座云雾缭绕的大山便是昆仑山。百科上说，那些雾气并不是自然界的水雾，而是24小时不间断的炼丹炉排放的废气。山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洞穴，可疑的气体从里面涌出。不光如此，没有植被覆盖的地方被化学成分熏得五颜六色。

　　不敢相信非染那家伙居然把离烛派到仙界最肮脏的角落！辰雾下定决心一定要跟自己的老搭档一起回六重天复仇！

　　一两碎铱可以住三天客栈标间。在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辰雾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类似于乡镇招待所的客栈。这回不再是熟悉的黑色桶形机器人，取而代之的是拥有八只机械手臂的箱型造物。每只臂膀连接手部的地方都有一个扩音器和传感器。它一边询问房客的需求，一边在箱子内部进行计算分析。有时会从箱子缝吐出存储了入住信息的房卡；有时会夹起柜台后面货架上的一瓶饮料；有时会按下打开电梯、通知后厨、呼叫清洁、联系经理的按钮——这些事根本用不到按钮，物联网把服务机器人以及电器都连在了一起，指令通过电信号顷刻间就能传遍整个大楼。但房客往往信不过科技的速度，唯有按下按钮才不会继续催促。

　　就当辰雾觉得不会有仙人做服务业的时候，从餐厅的方向走过来一个瘦高的男人，他的前额平得几乎凹陷，颧骨突出，仿佛额头的骨头被切割到了脸颊上。整个人干巴巴，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完全不似平日里看到的仙人形象。不合身的玄色唐装穿在他身上就像小衣架挂大衣，大堂经理的牌子歪歪斜斜地别在衣领上。底下配了条蓝白纹运动裤和小鹿皮雕花皮鞋。“这位仙生（来到一重天后，辰雾发现这里的人管男人叫【仙生】，管女人叫【仙娘】。寓意如字面意思一样明显），请问您有什么事？”经理问面前的辰雾。

　　“啊，不是这位先生，是那位先生。”八爪箱子开口道，指向了等在一边的一位西装革履的房客。后者气冲冲地说：“是我，我想反映九楼有应召仙娘，大晚上敲门吵死个人。你们怎么能放这种人进来？”他见辰雾皱起了眉头，以为同样是受害者，便对他拱拱手笑道：“小兄弟，你也被吵了？”

　　“不是不是，我刚入住。”多说无益，辰雾决定惜字如金。对方意味深长地接着说：“那你得小心啦，她们如狼似虎，吃人不眨眼，小心被吃得渣都不剩。”

　　“倒也不至于吧……”辰雾讪讪地笑笑。

　　“那是你们小伙子精神好。”说罢，对方也不管经理了，拎起行李转身就走。经理一边挠着他那油腻的中长发，一面嘟囔道：“这种屁事叫什么经理啊，烦死了。”

　　“需要我以后过滤掉这些类似的问题吗？”前台机器人干巴巴地问道。“滚滚滚！”只听摔门的巨响以及一连串的骂声。

　　辰雾心想的却跟这对话无关，她感叹这个幻型装置居然能瞒得这么天衣无缝，动作执行得行云流水。据网上电子教科书介绍，它在主神经上用到了人类科学家卡尔·林奈奇斯在4766年发表的超距量子纠缠传递信息理论，突破了相对论的限制，可以跨空间以超光速传递信号。具体应用就是如同牵线木偶，本体抬左手，男性躯体也跟着抬左手。不过吃饭还是得克隆人勉强吃一些，然后打包带走一大部分回房间变回本体吃。

　　离开客栈，到了人群密集的山脚下，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要打扮成没人认得出的大众脸男子，那离烛也同样认不出来啊！她们之间没有信物没有暗号，也没有可被识别的仙力，该怎么相认？难道凭借多年搭档的默契吗，可是她连老搭档的名字也是前天才知道的……这个问题一直持续了数天，持续到到辰雾在酒吧百无聊赖地喝酒、看到一场醉酒闹剧、紧接着被胶囊果酒机喷了一脸蒸汽。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酒保，后者不停地问这位客人有没有烫伤。

　　终于把辰雾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正当她准备回答的时候，没留神竟吸入了酒杯里一小块琉璃渣。舌头被扎破了，血腥味瞬间遍布了口腔。虽说作为仙人是不会因为舌头割破而感染细菌身亡的。但她条件反射地一把摘下面具，把琉璃碎片吐了出来。

　　不知是酒保多年未见过血，还是被用力摔在吧台上的防毒面具的声响给吓到了。他竟惊呼一声，引来了不少注意：“啊，仙……生，血，呃，仙娘？”

　　所有人似乎在同一时间闭上了嘴，喧闹的酒吧霎时鸦雀无声，显得辰雾的丑态更加引人注目。

　　“啊，糟糕……因为那个女人，忘记给装置添加液化仙气了。”辰雾后知后觉地小声嘟囔道。在她陷入回忆发呆的时候，没有足够能量维持的子空间因为能量不足坍缩了，经过一段短时间的时空扭曲，辰雾的本体显现了出来。穿着是一件五彩斑斓的夏威夷风格的宽大T恤、配套的沙滩短裤和大红色夹拖。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用各式矿石粗糙磨制后串成的纪念品项链。这几天她以为不会有现出原形的机会，就在路边买了一套最便宜的换洗衣服。祸不单行的是，嘴里持续不断的疼痛，使她意识到居然是本体吃到了那块琉璃碎片——工伤！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损失都得算工伤！

　　“这不晨雾仙子吗？几百年未见，我还以为你圆寂了呐！怎么，有兴致光临寒舍？”角落里的破锣嗓子半晌才吐出一句阴阳怪气的话，“嘿嘿，好不容易续上了半口气，昨天刚见报，今天就开始执行任务，不愧是女中豪杰！”虽看不见对方阴影里的长相，她仍是能想象出他呲着东倒西歪的黑黄的烟牙，嬉皮笑脸的模样。周遭的人纷纷笑了，有的人开始拍桌起哄。他这般有恃无恐，似乎并不忌惮自己，辰雾心想，不知当年的自己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

　　“是啊，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狐狸尾巴赶紧藏好，写报告很累的。”辰雾冷静地接话道。这句亦正亦邪，表示自己并没有攻击欲。她想从对方的态度中分析出来曾经的自己是怎样的立场。

　　可是对方并不领情，话中仍是带刺：“要不咱还是送一点人参当见面礼，让你再吊半口气凑个整？”说罢，酒吧内靠近后厨的一个兔女郎打扮的服务生，掀开挡门帘走了进去。期间，辰雾冷哼一声，脑中翻腾着无数句骂人的话，但表面上完全无视他的嘲讽，紧绷着一张脸。

　　似乎是理智的灵魂在脑内低语，她选择不言语。就让晨雾仙子这套据说是不受记忆影响的选择机制发挥点余热吧。

　　一个梨花木花鸟浮雕漆匣被端了上来。隐在黑暗中的话事人打开瞥了一眼：“嚯，还不错，拿去续命去吧。没想到住院了几百年，整个人变老实了不少。”四周的喽啰哄笑，有的人喊道：“滚出去吧，还搁这儿装蒜！”另一个莫西干说着不知是哪的方言，听语气就知道是在骂人。但话事人不提动手，他们并不会轻举妄动。

　　匣子从他那边卡座的茶几上滑过来，在边缘处腾空而起，一路滑翔到了辰雾的脚边。后者沉住气，弯腰捡起来打开，的确是棵上好的人参，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长满了细细的根须。

　　一般来说，根据0%的实战经验加100%的电视剧的经验综合分析，往往伪君子才是幕后黑手。但不可小觑眼前这个真小人，他肯定不是一般的喽啰，起码是个二把手。辰雾不清楚他是不是当年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的人之一，毕竟对方似乎知道她重伤的事；如果正如非染所说自己其实是卧底，他或许在为自己打掩护。该怎么回应呢？唯有势力足够强大，才有机率让晨雾仙子第一次到一重天就碰到吧。但也许是故意制造碰面机会？她脑内各种猜测如乱麻般混杂在一起。

　　“晨雾仙子，灵魂也好，潜意识也罢，片段记忆也行，求求你给个指示啊！这种关键信息怎么能忘记！”辰雾在心中呐喊。好歹是活过一辈子，她的心态还不至于崩溃。

　　为了掩盖这片刻的思忖，她将人参取出攥在手里。在触到人参的一瞬间，更准确地说，是摸到被人参盖着的一小片纸时，她混杂的思绪拧成了一股麻绳，至少目前而言，命运已经指出了一条路。

　　是啊，这条路的确是晨雾仙子当初选择的，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辰雾爆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更多的血染红了嘴唇，也露出了带血的牙齿。这模样可以算作是狰狞了。周遭的暴徒被震慑住了，他们或许以为晨雾仙子还得来几套礼尚往来的对话。一时间议论的声音降低了几度。

　　紧接着她一把将匣子扔到了旁边酒桌的一个瘦骨如柴，装载着生锈液压机械臂的家伙的眉心，这家伙疼得嗷嗷直叫。有些人立马抄起家伙站起来，可碍于辰雾的身份犹豫到底上不上前。那匣子是个值钱的玩意，立即就被某只毛手卷走，消失在一件油腻长衫的夹层中。

　　室内的音响放着重金属摇滚，吧台内侧的瓶瓶罐罐被震得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又是来自九十年代的专辑，不得不说选歌的人品味相当不错。生于九十年代，死于九十年代的辰雾感到一股古惑仔之魂燃上心头，烧得她感觉可以以一打十。

　　周围的家伙一个二个摩拳擦掌，就等着他们的头儿发号施令。辰雾个头说不上人高马大，在仙子之间也算是中等偏上。但被围在一群近两米的莽夫之间，仍显得娇小无助。

　　突然间，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选择权重系统（灵魂）使她选择了一个疯狂的行为，难道又是曾经的晨雾仙子的幽灵在作祟？就好像大脑提出了数个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计划，神经元只对其中一条反映强烈，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全都开始执行这条指示；连血管中的血小板都在尖叫：“就要这么做！就要这么做！”但大脑还没有明确分析出这是个可行方案，以及后续的步骤。

　　她抬起手中的人参就开始撕扯咀嚼，仿佛在啃甘蔗一般，那茹毛饮血的气势如同铁齿钢牙在一口一口地咬碎敌人手中的武器。

　　待身边的人们因为困惑而降低了分贝，那人参已经被咀嚼了一半了。晨雾仙子用尽量清晰的声音喊道：“仙丹药管控局巡查组来一重天巡视！接受任何违规丹药举报！本巡查组入驻义体医院附属客栈1205号房。不设结界，随举报，随办理！”她环顾四周，对着之前哄笑的人群说道，“小小的一篇新闻报告就让你们相信本仙子落魄了？不愧是群简单的三维生物。”刚刚结束凡间生命的辰雾可太了解这群人最恨听到什么了。

　　角落里的破锣嗓子周身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迫使人无法冷静揣摩他接下来的反应。

　　话音刚落，她便把嘴里的半截人参全呸向酒吧那个阴暗角落。茶几、义肢上沾着带血的唾液和碎渣。

　　真恶心。

　　舌头真疼啊。

　　“知道我脑子里是什么病吗？知道上面的神仙为什么这么忌讳它吗？它在凡间叫阿兹海默症，带到仙界就进化成【魂逝症】。这个病在这里可是会传染给那些——半仙的。”辰雾开始放飞自我，说谎不打草稿。幸好仙界不管造谣。不过她的确是查了相关资料，阿兹海默症在凡间会丧失记忆、动机以及自理能力，晚期会逐渐丧失身体机能。是唯一一个会影响到仙界躯体的疾病。因为它正好吞噬了生物脑内，作为神仙必不可少的“选择权重机制”。一旦患了这个病，这个灵魂必须通过轮回再“训练”几生几世才能缝补完好。如果直接返回仙界的身体，疾病的侵蚀时间虽会被无限拉长，但会像辰雾一样遗忘掉大部分的记忆，失去身为仙的行动力，甚至疾病本身无法被彻底根除。因此在仙界也被称作魂逝症。一般来说，下凡系统只会提前设置命运，而不会干涉人类的身体机能。但因为这个病，天界下达了铁律：【禁止下凡神仙在任何一个生命周期患上魂逝症】。这条铁律会如同预防针一样，刻入神仙在凡界的躯体。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并不会传染。但吓唬一下眼前这些暴徒还是很有效果的。她将脑袋凑向身边的人群，他们立刻向后退去，一哄而散。

　　辰雾站定了身形，扫向室内外越聚越多的群众，其中有很多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家伙。再次重复了刚才的一番话，特地对着那些拍摄视频的折扇大声强调：“义体医院附属客栈1205号房。不设结界，随举报，随办理！”

　　他们默默地让了一条路出来，当晨雾仙子快要走出酒吧的时候，破锣嗓子在背后喊道：“看样子疯狗晨雾仙子又回来了啊！你的那个野犬离烛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呵呵，这样才好玩嘛！”

　　怎么我的组合都是犬科？辰雾装作根本没失忆的样子头也不回地答道：“开战了老兄，赶紧夹着尾巴逃吧。别被我打断了那条破铜烂腿。”

　　如果此时，辰雾心想，再漫不经心地叼根烟，留下一个穿风衣的沧桑背影，那简直是21世纪末期最靓的正派人物——是不是正派还得看了字条才能确定。

　　来之前虽有所耳闻，但实在没料到一重天简直是个魔窟。同事们说，一重天是偷渡者的乐园。很多有硬实力但品行不端，过不了天劫，飞升失败的家伙，会设法偷渡到一重天，靠一些肮脏的手段苟且偷生。各界那些专门做神仙生意的妖魔鬼怪也居住于此。

　　彼时晨雾仙子更不会知道，这些灰色地带的人群中流传着吃神仙肉变神仙的说法。她只知道自己结了不少仇，缓兵之计也不长久，得赶紧想出后续对策。只希望暴徒能忌惮她巡视组的名号，晚点才发现只有她孤身一人来到了此处；也希望离烛能尽早与自己联系，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在一重天的市中心七拐八拐、上上下下了许久才回到客栈。客栈的大厅仍是冷冷清清的，地面是印了些许泥脚印的大理石地板，一看就知道是刚被脏拖把敷衍地拖过。果不其然，角落里有一个锥形的拖地机器人执着地撞着墙，锥体上写着小心地滑的字样，底部是一圈湿哒哒的布条。

　　仙界的建筑没有轿厢电梯，只有安全出口里的旋转电扶梯和垂直层洞。层洞便是每一层固定的位置打一个可通行数人的大洞，住在高处的仙人们只需垂直飞到对应的楼层就行了。再高级一些的公寓会直接将楼房修成中空的桶形，每家每户环绕着中心的天井。不过，住公寓的仙人真是少之又少，纯粹是为了群居的爱好吧。

　　辰雾推门进入安全通道，跨上那长长的旋转电扶梯。虽说名为电扶梯，但很有可能是用便宜的仙气运作的。她尽量让自己的行为不会因为紧张而引人注意。手心和后背已经出汗了，心跳简直要溢出胸膛。摸着扶手的地方已经形成了一个汗手印。只因为她沙滩短裤口袋中那一个折磨人的小纸条。

　　当她指尖触碰到纸条的瞬间，某样东西在她的脑中绷断了。她强打精神地演了后边的戏，说是缓兵之计，其实是想狼狈地逃跑。纸条上会写什么？只是单纯的人参滋补手册；或是贿赂一笔钱；再或是一个阴阳怪气的黑色幽默？可千万别传递友方的信号啊！不能让非染的理论成立……

　　就这么一路浑浑噩噩地到了十二楼。面前的走廊仿佛有一公里长，仍是一个人都没有。天花板的灯越来越刺眼，仿佛天神在头顶睁开了眼睛，死死盯着她。每一盏灯都是一只眼，瞳孔黝黑，一圈一圈紫色的环如同涟漪一般从瞳孔散开。虹膜是金色的，眼白是青花瓷上的蓝色。眼球轻轻颤动，睫毛似有似无地蹭着辰雾的头顶。

　　“罪名是……”一个庄严苍老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回声，走廊里有多少盏灯就有多少遍回声，“罪名是！”

　　“她曾经的选择，跟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辰雾捂住耳朵闭起眼，不敢去看那熠熠生辉的金色虹膜。

　　“曾经、现在、未来，来自时间维度的低劣词汇！用低劣可洗不清你的耻辱！”神之声再度响起审判，“晨雾仙子，罪名是！”

　　辰雾抱着头跪在了脏兮兮的地毯上，她仍有些不屈地喊道：“辰雾真的是同一个个体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从人间时间轴把没患病的我放入这个躯体？这样不就能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眼球上紫色的环犹如毒蛇在吐着信子，满世界的刺眼光线仿佛要把辰雾烧穿：“曾经不完全，现在不完全，未来不完全，线性便是最完全。低劣的灵魂，你的罪名是！”

　　辰雾放弃了挣扎，眼神空洞：“我的罪名是……”

　　光线、声音一瞬间统统都没有了，眼前仍是那条窄窄的走廊。仿佛刚才的那个审判从来没有出现过。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1205房间，甚至再走一步都会虚脱倒地。

　　门下塞着一些手写的字条，似乎是举报信。有一张是图案古怪的符，像是道士祛邪用的。还有一些信被放在了电视柜上，而电视正在播放音乐剧。在悠扬的歌剧声中，浴室传来洗漱的声音......

　　但她目前不想管这些。

　　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一个沾着鲜红色的酒水匆匆写下的【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