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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秦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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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马匹与行李都已准备妥当,方文远亲自照着清单仔细比对过,又叫来陆行舟,将一个火折子交到他手上。
“这里面存的是朱雀火,只需一点燃料便能烧很久,但不好控制,用的时候多加小心。你到北域,若是遇上紧急情况,这火或许能保你一命。”
陆行舟道谢。
一行人送他至门外,容烁跟在方文远身边,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望着陆行舟欲言又止。
方文修酒醉未醒,因此不在送行的行列里,这倒是让陆行舟松了一口气,要是方文修在此,指不定要怎么抱着他声泪俱下地诉说离别之苦。
只是叫方文修醒来发现陆行舟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定然是要大闹一番。方文远想到这,已隐隐有些头疼。
陆行舟与众人郑重告别,又走到容烁面前,揉了揉他脑袋:“在方家好好学习,我得了空就来看你。”
冉道清噗嗤笑出声来:“你这是和逢先生学的?”
陆行舟不答。他翻身上马,道一声“走了”,随后一抖缰绳,便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间。
长路漫漫。
五日后。
望见前方那高耸的城墙和巨大的朱门,陆行舟就知道自己到京城了。
洛陵固然繁盛,但比起大晏国都来,还是逊色不少。
城门外杨柳依依,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过了城门又是另一番景象。
陆行舟打马缓缓行过街前。人烟浩闹,车马如龙,两侧的建筑更是鳞次栉比,雕栏画栋。若到了晚上,灯火辉映,则更为绝景。
他来这里除了补充路上的吃用,还另有一件事要做。陆行舟兜兜转转过几个街口,终于来到一座府前。
他抬头,门前悬挂一黑底金字的匾额,上题:天府书院。
大晏书院兴立,但大多都设在山林等幽静的地方,唯独这天府书院建在了京都繁华之地,各地前来求学的学子络绎不绝,在所有书院里亦是独一份。
他向门房递了名片,耐心等待片刻,便有人过来引他进去。
那人向他解释道:“掌教正在明伦堂讲学,你要见她,可能还须等上一个时辰左右。”
“我可以旁听么?”陆行舟问。
“可以。”
到了明伦堂,却早已没有空位,倒是后面整整齐齐站了一排人,都手捧书卷,聚精会神地听着。恐怕是整个书院的学生都来了,陆行舟无法,走过去加入后面站着的那群人里。
他把那半只玉钗拿到手上,放出何素。
魂魄状的何素在明伦堂里飘来飘去,这摸摸那看看,两眼亮亮地道:“这就是书院吗?”
反正旁人都看不见何素,陆行舟也就任她去了。何素把里外看了个够,又飘到最前排,挑了个稍空的地方屈膝坐下,认真地听讲。
堂上端坐的清瘦老者正是天府书院的掌教齐文心,亦是陆行舟母亲的恩师。她见陆行舟进来了,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讲下去。
讲学毕,学生们纷纷围上去向她请教,齐文心颇为耐心地一个个给了解答。
等到众人散去,陆行舟才走上前行了一礼:“见过齐先生。”
齐文心年逾古稀,眼中却丝毫不见混浊。她温和地望着陆行舟:“一晃你竟又长高了这么些,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坐吧,怎么想到来我这?”
“此番冒昧打扰,其实是想向您打听一个人。”陆行舟在她旁边坐下。
何素也飘过来,听他们对话。
“此人名为秦岚,天圣三年上京参加春闱,不知您是否有印象?”
齐文心握着茶杯沉吟片刻,方道:“自然认得,她来京城前,西山书院的掌教就已向我推荐过她,我看过她写的文章,确实是难得一见的才女,颇有你母亲当年风采,只是……你为何要找她?”
何素听完,兴高采烈地对陆行舟道:“太好了,这位老先生认识秦岚姐姐!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陆行舟却没有她那么高兴,他察觉到齐文心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是以惋惜的语气说的。
“我拿到了她的一件物品,想要当面交还给她,您知道她现在在何处吗?”陆行舟问。
“那你可能是无法如愿了,”齐文心说着叹了一口气,“秦岚……已经过世了。”
“什么?”何素和陆行舟俱是一怔,几乎是异口同声。
“秦岚她是个好姑娘,”齐文心缓声叙着,“就在春闱开始的前几日,她为了救一名落水的孩童,不幸溺水身亡了。”
“怎么会……”何素捏紧了衣角,一颗泪滴无声从她脸侧划过。
她突然站起来,带着哭腔愤然道:“我不信!秦岚姐姐怎么可能会死?我们约好了的!你骗人!”
陆行舟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那里是有什么东西吗?”齐文心问他。
“没什么。”陆行舟转过头,“秦岚死了,后来呢?”
“秦岚举目无亲,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那被救孩童的家人就在京郊安葬了她,”齐文心摇头,“多的,我也不知。”
何素不想听,她哭着一头扎进玉钗里。
陆行舟掌心的玉钗微凉,他顿了一下,道:“多谢齐先生,那您知道安葬了秦岚的人家住在何处吗?”
“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位置,而且也不清楚他们迁居了不曾。”
“足够了,我可以另找人打听。”陆行舟点头。
对话结束,他站起来就要走,齐文心叫住他:“你既来了京城,千万记得回家看看你母亲,她很挂念你。”
陆行舟转身的动作滞了一下,他犹豫片刻,道:“我还有要务在身,不能多留。还请齐先生转告母亲,我很好,不用担心。”
“你这孩子,”齐文心在他背后唉声叹气,“你和行鸢一个两个的都不爱着家,怎么叫你们母亲安心?”
陆行舟充耳未闻地离开了。
依着齐文心给的位置,陆行舟挨家挨户地询问两年前谁家的孩子掉进水里过。若被人问起,他就说自己是那救人的秦姑娘的朋友。
好在这户人家尚未迁居,在热心的街坊民众指示下,陆行舟首先看到蹲在门前玩泥巴的半大孩童。
他走过去,问那小孩:“你家大人在吗?”
小孩定睛看了他一会,溜回屋里,边跑边喊:“爹!娘!有人找!”
不一会,陆行舟便看见一位矮胖的中年女人用腰上围的布巾擦着手走出来,操着纯朴的嗓音问:“你做什么的?我们家的炊饼只在早上卖哩。”
“叨扰了,我是秦岚秦姑娘的好友。”陆行舟道。
那女人闻言瞪大眼睛:“见了鬼了,我们那时候问了一圈也没找着秦姑娘的亲友,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找我们做甚?”
陆行舟摆出早就编好的说辞:“我与秦姑娘是在他乡结识,近几日上京城来寻她,才得知她的死讯。我想,至少把她的遗物带回去,做个念想也好。”
女人一听,横眉倒竖:“原来是来要遗物的?别惦记了,一个读书人身上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早都随她的尸骨一起下葬了。”
“当真?我记得秦姑娘身上还有半只玉钗,也一起埋了吗?”陆行舟低头思考了下,要不把何素的玉钗也埋进秦岚的坟里,这样也算交还给她了吧?
“那个倒是没有。”这家的男主人掀开门帘走出来,是个脸庞黝黑的男人。他低眉顺目,老实道:“我念过一点书,所以知道分钗的意义。这么说,那另半只钗子在你手上?”
陆行舟拿出玉钗:“是,但这是我朋友的,她没法到京城来,因此将钗子托付于我。”
女人看见玉钗,神色缓下来。男人默默走回屋,片刻后拿了半只玉钗出来,与陆行舟手里的正正好好是一对。
他将玉钗交给陆行舟:“还请你那位朋友节哀。”
陆行舟点头:“感激不尽。秦姑娘的坟在哪?我想去看看。”
男人报了个位置,陆行舟记下。
“等等,”临走时,女人匆匆从家里拿了两个炊饼给陆行舟,“这俩炊饼,你路上吃一个,给秦姑娘带一个……我们家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报答秦姑娘的了。”
她说着,忍不住抹了抹眼泪:“我之前还以为秦姑娘孤苦伶仃的,原来其他地方还有惦记着她的人,真是太好了。”
陆行舟收下炊饼,应了声好。
夫妻二人目送着他远去。
他来到城郊,在一片坟堆间找到秦岚的墓。
坟头很干净,想必是那户人家常来打扫的缘故。
陆行舟把炊饼供上,又拿出已完整的玉钗,再次放出何素。
“秦姑娘可能已经轮回投胎去了。”他对何素道。
“她明明和我约好了的。”何素的声音满是悲伤。
如果秦岚生前的执念强一些,说不定你们现在还能相见。陆行舟思索片刻,终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何素缓缓在秦岚的墓碑前跪坐下来:“我想再陪她一会……就我一个人。”
她哀伤地长久地注视那上面的名字——
“秦岚”。
陆行舟莫名觉得这景象有些眼熟。
他把那两半玉钗一并放在秦岚墓前。分开多年的玉钗虽已合上,但中间始终多了一条裂痕,如同生与死的距离。
陆行舟离开了。
第二天,他回到这片坟地,找不见何素的身影。那只玉钗静静地躺在秦岚墓前,没有任何改变。
他不知道何素是否放下了执念,但他希望是。
静站片刻后,他单膝跪下,在秦岚的墓碑底下挖了个坑,把玉钗埋进去,盖土封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