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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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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回忆与梦境交织,意识模糊,惶恐,不安,无助的情绪却异常清晰。
明澈彻底醒的时候,才过六点。心里担心师父,明澈没再睡,穿上衣服,去了薛老大夫门口。
昨晚陆执青的声音不小,他觉得师父肯定听到了。这些年他和师父,一直有默契,两人不提当年之事,不提薛杞,仿佛是天下最普通的师徒。
明澈轻轻推开门,薛老大夫已经坐在桌前了。
薛老大夫见明澈来了,不说话,也不看明澈,仍是看着电话发愣。
“师父。”明澈轻轻叫了一声。
薛老大夫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人还是枯坐着。
明澈抿了抿唇,走近后又叫了一声:“师父。”
“明澈啊……”薛老大夫忽然悲切地哭了出来。
明澈被吓了一跳,他从没见过薛老大夫这副模样。即便当年那样的变故,他都没有见过他薛老大夫哭。
明澈手足无措,只是喃喃地叫着师父,心里慌乱得很,手也跟着抖,总觉得有什么他害怕的事要发生。
薛老大夫忽然转过身,紧紧攥着明澈的手,明澈手被抓得生疼。
“明澈,你答应我的事,没忘吧?”薛老大的手也在抖,或者说他整个人都在抖,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明澈感觉自己手要被捏断了。
“没忘吧!”薛老大夫竟又加大了力度。
“没,没忘。”明澈声音颤抖,比在梦里更加感到惶恐无助,他手被死死地攥着,想逃都逃不了。
薛老大夫不住点头:“没忘就好,没忘就好。”
明澈看着薛老大夫的脸,忽然间明白一见事,师父恐怕大限将至。
薛老大夫松开明澈的手,嘴上还说着:“没忘就好,你不能忘,不能忘。”
明澈其实一日都没忘,他确信薛老大夫肯定也知道他没有忘,但是他还是要这么提醒他。
“你先下楼去吧,哦,对了,去,宋家买包桂花糕来,要今早刚出笼的。”薛老大夫竟止住哭声用平静地声音对明澈说道。
明澈浑浑噩噩地下了楼,失魂落魄地买了一包桂花糕。他脑子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口闷得让他感觉喘不过气。
明澈下楼前,听到师父给薛杞打电话了。他要薛杞回来,他要见孙子最后一面了。
自从年初一和爷爷通了电话,薛杞的心就没有一刻安宁过。烦闷,苦恨,恨自己无能,十年都没找到那俩人。更加折磨他的是凌驾在所有苦恨心绪之上的对明澈的思念,渴望。种种情绪交织,让薛杞一连多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手机铃声响起时,他正在半睡半醒间,没有睁开眼就接通了电话。听到爷爷的声音后他瞬间清醒了。
回去?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十年里,爷爷一次都没有让他回去过。他这些天是想过回去,可这会儿爷爷让他回去时,他心里又犹豫了。离开的时间太久了,他不知道回去后该怎么面对爷爷和明澈。
一想到明澈,薛杞的心跳就加快一分。明澈刚才就在他的睡梦中,那时候,他们还小,无忧无虑,他成天只想着早点离开溪桥,去看更广阔的天地。那时候,他还没想到自己会离开溪桥这么久。
那是十年前,不,是更久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溪桥和现在的溪桥看上去并没有太多的不同,除了那些装点夜晚的灯笼。镇上的人,已经对连年讨论的开发旅游却又没有任何进展之事习以为常,年轻人大多数都在成年后离开,小孩子也只想着早点长大离开。
薛杞也不例外,他不喜欢溪桥,也不喜欢自家的仁济堂,不喜欢中药味,更不想继承家业。从小到大,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跑到镇子边缘的新街去,哪怕只是在新街道上晃悠,他也觉得开心。看着那些新建的商品房他很羡慕,那些房子,肯定没有那种年代久远的味道。老房子,就算打扫得再干净,也扫不尽老旧的味道。
不知从几岁起,薛杞就一心只想离开溪桥了,至于家里传承百多年的药房,他压根就没考虑过。
明澈那时候就像是薛杞的小尾巴。明澈家和仁济堂只隔着两家,明澈的妈妈已经不在了。明澈的爸爸是溪桥出了名的浪荡子,老婆没了之后,也没有再找人,仗着一身好皮囊,和镇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厮混。对儿子自然也是没多管,明澈可以说是在仁济堂长大的。
小时候,薛老大夫一腿一个抱着两人,教他们汤头歌,明澈背几遍就会了,薛杞怎么背都背不会。至于认草药,明澈只要看过一遍就不会忘,薛杞就只认得枸杞,因为他名字带着个杞。他对这个名字也很不喜欢,觉得不如叫薛起。
薛杞和镇上小青年们在新街乱混的时候,明澈却一直待在药房。薛家人都喜欢明澈。薛杞一开始对明澈是不喜欢的。毕竟一家人总是拿他和明澈对比。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薛杞倒是没有欺负过明澈。后来稍大一点,倒又开始觉得幸好有明澈,替他待在药房,学习中医药知识。
这天药房里很热闹,几个经常来找薛老的老人们聚在一起说话。
“这次是真的要开发了,钱家人都回来了。”铁匠铺的张老头说。
“你看到了?”一旁的人问他。
“真回来了,听说要把老宅子捐给镇里呢。”一旁另一人说。
“捐?真捐啊,那可是进士第。也不怕祖宗怪罪?”薛老大夫有些吃惊,要是让他把祖上传下来的仁济堂给捐了,他肯定是不同意的。
“真捐,人家现在是大老板了,听说都去香港发展了,这老宅子,放着也是放着,给镇上管着,倒也没什么不好,宅子总不住人,早晚要破败。”老张说。
“倒也是。”一旁的几人附和着。
薛杞和明澈在药柜后面听着老人的话,薛杞心中不以为意,他才不管开发不开发,总之,再过一年,他就要离开了。
不过提到钱家,薛杞倒是想起小时候,钱家人似乎也回来过。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一个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小小年纪,头梳得油光水滑,穿着一身西装,打个领结,让镇上的土孩子们,好好长了回见识。
“哎,你还记得钱家那小子么?”薛杞怼了一下在一旁看医术的明澈。
“嗯?”明澈埋头在书里,似乎没有听到薛杞的话。
薛杞一把抢过他的书:“别看了,说话呢。”
明澈也不恼,浅笑着说:“嗯,不看了。”
“问你还记不记得钱家的那小子,就穿西装那个,记得不,小时候回溪桥来,和我们一起玩过几天。”薛杞说。
“记得。”明澈说。
“不知道,这次他回来没有。”薛杞手撑着下巴,人歪在药柜上。
明澈学着薛杞,也撑着下巴,歪头看他:“怎么,你想见他啊?”
两人对视,薛杞哼了一声,收起手,站直身子说:“那倒没有,随便问问。”
“他回来了。”明澈小声说。
“嗯?”薛杞愣了一下,往明澈身边凑了凑,“你见到他了?”
“嗯,他去我家找我了。”明澈说。
“找你?为什么?”薛杞有些意外,吃惊地看着明澈。
“我也不知道。”明澈是真的不明白,他对钱博远的印象并不深刻,没想到自己却被人记得很清楚。明澈只记得当时,钱博远分了许多糖果给他们,在他走后好多天,明澈生病,薛爷爷给他熬了中药,苦得难以下口。薛杞拿出一颗当时的糖果,哄明澈:“喝把药喝了,就给你吃。”
想到这明澈笑了,薛杞看着浅笑的明澈,心里莫名有些酸:“他找你,就那么开心?笑那么甜?”
“嗯?”明澈收回思绪,不解薛杞的话。
薛杞抬手敲了明澈的脑袋一下:“看书看傻了,小呆子!他找你干什么了,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想见见故乡,儿时的玩伴。”明澈说。
“他算什么玩伴,不过回来几天而已。”薛杞哼了一声。
明澈直点头:“我们才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就是。”薛杞一把搂过明澈,“下次他要是再找你,你带他来找我?”
明澈歪头看薛杞:“为什么?不是说不想见他么?”
薛杞一脸坏笑,将明澈搂紧说道:“我怕他把你拐走!”
明澈有些脸红:“我看是你想要被他拐走差不多,你天天嚷着要离开溪桥。”
薛杞嘿嘿一笑,放开搂着明澈的手。两人并排站着,胳膊挨着胳膊。“说好了啊,他要是再找你,带他来见我。我要问问他,都是故乡的伙伴,他干嘛光找你。对了,好像小时候,他还把他的领结给你了呢!”
“还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明澈有些意外。
薛杞心情莫名很好,哈哈一笑,抬手在明澈头上揉了揉:“不记得最好。”
明澈也想去揉薛杞的头发,伸手去够,被薛杞躲开了,反而又被他得手一次。两人笑闹着,药房里突然安静下来,两人朝药房门口看去,只见一个浑身都写着讲究二字的少年,站在药房门口。
看到明澈便高兴地走上来叫他:“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