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现人潮勇断藏垢心,立群英伤识词中意 ...
-
雪衣出了门,只见人群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什么,似乎比原先更烈了些,原先的的声音多来自男人,而目下听起来竟几乎全是女人了,而她们身旁的男人,则显出一种不屑。经过时,还能听见三两女人之间娇羞的打趣声。雪衣不解,透过人隙看过去,只见局面早已经改变,原先的挑战者同发起者都不见了,却只见庭芳同清杨各立在赌局的两端。
此时她才明白这些女人的声音源自何处。这样的场面,任谁看了,不动心?只见两个芝兰玉树的男人之间硝烟弥漫,虽面容宁静高贵,之间却暗藏杀机。于是,那些娇柔之声原来来自于设身处地,身临其境自身做了被争夺的女人,早已想入非非了。
雪衣自身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旁人总夸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颜,她自己当然知道,因此,她多少有些傲气,她喜欢美男子。见她的人若是长得美,她二话不说将寻她的人请入,若是颜值欠缺,她只吊着人家,偶有自己心情不好,竟然不见。那苦苦等待的心意全都打水漂了去。因此,雪衣虽得了“美人”的称号,可也有许多人喜欢在前面挂一个“冰”字,这样唤她的,自然是那些容颜或是外观上入不得她眼的人。
若是往常,看见这样的情形,她一定会春心萌发,在这些人面前说些清高的话,内心里却是开心得如小鹿乱撞,可此时,她只是脸现出惊慌之色,急匆匆下了楼。
清杨面对着雪衣的方向,庭芳则是背对着,此时雪衣在二楼的移动,早已经被清杨全部看了进去。
清杨并不说话,直至雪衣走进人前头,才道:“既然满庭芳先生同意了,那我们就赌……”说着他手指向一旁,庭芳顺着那手指看过去,却是花容失色的她。
雪衣微微一震惊,原本他们两个对赌的事情就够荒唐了,而现在清杨的话便更荒唐。雪衣看着清杨,不明所以。
“怎么,庭芳先生不愿意?是不感兴趣,还是心疼?您不需担心,我并没说要赌雪衣。”
庭芳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只是看着那个女人,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猫,早已低下头。饶是她曾经再怎样是一只恶毒的猫,那利牙咬过自己,那利爪挠过自己,此时见到她这般样子,他只剩下无端的爱恋。这实在是他的弱点,也是男人的弱点。
四周围无数女人的声音,形形色色,或羡慕,或嫉妒,或讽刺,嫉妒的讽刺。雪衣有些好笑,这样的事情,竟然还有人愿意来嫉妒她,她此时的心境,可真是痛不欲生。她们不知,只以为男人争夺她,是顶浪漫的事。她拥有的,是旁的女人艳羡的,这艳羡,她不在乎,只希望一颗真心就够了。
可她这样美,便自招来许多觊觎同眼睛,此生也难觅真心。其实真心易得,只是她这样的人不易得,因此,一朝寻得一颗真心,她便会将那真心示若珍宝,捧在心尖,像是一只夜莺一样,甚至可以用血培育一朵玫瑰花。
疯狂的人有疯狂的原由,只是旁人不知,只懂得眼睛里的,便会生发出许多舌根。
雪衣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只是很薄而已,如果不仔细看,断然不会发现,她硬一硬自己的心,上前笑道:“我同意呢,庭芳先生也不愿我下不来台面吧?”
庭芳只好道:“好,我答应就是了。只不过我们赌雪衣什么?”
清杨笑道:“不赌便不知,只有赌过了,不需要我告诉你,你自己就会明白。”
庭芳道:“规则是什么?”
清杨道:“听闻满庭芳先生以写诗成名,而我呢,素来将写诗当作私下的爱好,那么,我们便以‘雪’为题,一柱香之内,作诗一首,一局定胜负,如何?”
庭芳微一眯眼,道:“就按你说的,只是如何定胜负?”
清杨道:“赌物同雪衣相关,自然雪衣来评判。”
庭芳笑道:“雪衣素来跟你的关系不同,而我与她素来不相熟,所以,这规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清杨也同样笑道:“庭芳先生放心,到时雪衣自会蒙了眼睛,我们的诗并不注名,如此来,再由雪衣评判,如此,便算公平。”
庭芳笑道:“不是我故意麻烦,只是这事关乎我的名誉,我不得不考虑周到,所以我还有一事。”
清杨道:“请说。”
庭芳道:“雪衣同你在一起,她自然见过你的字,如此一来,这……”
清杨道:“那我们便自己将诗写下来,再由我一一誊录,庭芳先生可还满意?”
庭芳笑道:“甚好。”
清杨端坐在赌桌前,一手撑腮,一手执笔,像一个私塾里老师眼里的好孩子。雪衣兀自向清杨身旁坐下,道:“清杨,为我蒙上眼睛吧。”
清杨没有接下布条,道:“你不必如此,你只需离我远一些,待我们要写下时,再蒙上即可。”
雪衣顿了一顿,旋即扯出一个笑,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雪衣见他又陷入了沉思中,再没有别的话。雪衣走掉了,坐在他的对面,心里有一丝酸楚,可那是什么,她不清楚,因此便没有泪,只是双手百无聊赖地绞着那布条子玩。
而庭芳则是走来走去,一会儿走向窗边,推开窗子看一看雪景,一会儿打开门在雪地里走一走,淋一身雪再回来,他像私塾里老师眼里调皮捣蛋的孩子,可却不忍心责罚,只因他是在认认真真地写诗呢。
雪衣见他这副样子,只是怀疑,他这样能写出好诗吗?清杨那样厉害的,他一定会输,做什么要承认?还好赌的是她,若是赌他的一根手指头,一只眼睛,一颗心,他的脾肝肾肺……他又有几条命?
不由得她起了好奇,看见他那样一副样子,偷偷一笑,向窗边走过去,道:“你有了吗?”
庭芳道:“雪衣?”庭芳吃了一惊,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主动地来找他,他有些难以置信。
雪衣掩着口噗嗤一笑,没有说话。
庭芳见她笑了,心里突然觉得舒畅了些,道:“大致有了,只是不知道作得如何。”
雪衣道:“这才不过半会儿功夫,你怎的就有了?”
庭芳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直看到她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才道:“心里早已经想好了,只待写出来便是。”
雪衣不解,道:“题目是刚出的,你怎的早已便有?难不成,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庭芳笑道:“那自然是没有,只是个中缘由实属巧合,不便说与你听了,抱歉。”
雪衣笑道:“你不必事事总要同我道歉,倒显得我有多矜贵似的。你有自己的心事和秘密,不同旁人说出来,又有什么打紧?”
庭芳笑道:“能同你这般通情达理的人讲话,真真我满庭芳的福气了。”
雪衣笑了,道:“我有没有扰着你?”
庭芳道:“无妨。若是你觉得无聊,我们再说会子也是可以。”
雪衣道:“我可不敢,若是因为说话耽误了您,惹您输了,岂不坏了您的名声?”
庭芳听她如此说,知是她用刚刚听来的话打趣他,笑道:“刚刚实属无稽之谈,还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什么名声,输赢,我是不在乎的,那句话,不过是找个幌子而已。”
雪衣笑道:“我只不信。清杨从不会说谎,他说你写诗,你自然便是写过诗了。”
庭芳笑道:“看来我只好如实交代了。”
雪衣道:“你且说吧,我细细听着。”
庭芳道:“原先写过些诗,也发表过,小有了名气。不过,那终不是我的梦想。一个人写诗,若是不能扬名立万,不如不做,因此我只待要寻到好诗,所以,这些年竟一首未曾认认真真地做过了,偶有几首兴致浓时做的,却似有心栽花花不开,竟大不如前,我就放下了诗。如今闲暇之际,不过偶尔写些童话,挣一挣稿费罢了。”
雪衣道:“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庭芳先生愿不愿意听?”
庭芳道:“你只说就好。”
雪衣道:“作诗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日日苦思吟诵,却字字阻塞,一种却是灵感忽现,妙笔生花。我看庭芳先生,必然不是第一种,而是第二种。既是第二种,那就要依着第二种的规矩来,不必日日盯着那笔杆子跟纸卷皱眉,只需要常做无心,灵感便不请自来。而灵感这东西,却是急不得的,只需放下执着,好好感受生活即可。”
庭芳笑道:“听姑娘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不过,依着你这般说的情形,我自觉近来好似快要抓住了那灵感似的。”
雪衣道:“是吗?不想我平日里这样无用的话竟对先生有用了?”
庭芳道:“岂止有用,近乎是高山流水。”
雪衣没有答话,道:“你若有了,现下也是可以写的,不必非熬到时辰,那样,脑子里的东西也没了,自己也是无聊。”
庭芳笑道:“只是不知道他……作完不成?”
雪衣回头看一眼兀自写着的清杨,道:“庭芳先生自己过去一问便知,我并不方便过去,需得离他远远得才好。”
庭芳并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奉陪了。”
庭芳走过去坐在位置上,见他早已搁下笔,细细地看一番,重又改了几句。他在旁一直等着他,只见他搁下了笔才起身。
清杨朝着远处的人影道:“雪衣,你过来吧。”
雪衣过来,清杨欲要为她系上布条,雪衣淡淡道:“我自己就好。”清杨便没再说些什么。
雪衣摘下眼罩,面前两副字迹一样的诗,她仔细地看了起来。
请诸君原谅我再次打扰,将诗抄录于此。
彼岸
我站在海边,眺望海的彼岸,
那连接着天的广袤无垠,常引发我无端的猜想。
海之崖畔,指航灯长明,
月光中的海波,似有琴女,
以海为弦,响起无声的奏鸣。
海中的月,漂浮起万顷破碎的光粼粼,
听闻海上,有人鱼鸣唱,
听闻海底,有鲛人泣泪,
听闻海的对岸,有雪女望涯。
彼岸的秘密,将我召唤,
不惧怕海的浪,倾身只为寻觅。
海之边,立着雪国,
崖畔的雪国之女,眺望海的彼岸。
她是谁,又在等着谁?
月光照临金色的长发,
波光泛滥的鳞,一跃入海底,
去寻找,
遥远的距离,跨越千万水波……
初春的海岸上,一条美人鱼濒死,
海上的泡沫,在阳光下泛出美丽的彩虹。
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冰雪之中丧失掉心跳
肉身奄奄一息,
遥对着一眼望不到涯
却原来曾经共乘一片水波,
却原来
是错过
……
穿过阿尔卑斯山的风
穿过阿尔卑斯山的风,
带着风信子的味道,
越过绿茵的草地,起伏的山峦,
还有绿宝石的松林,
那么清澈,那么纯粹。
越过两个人的风,
把我的消息送到你的身旁。
我们遥远得,便能诉说情话。
你穿着冬的衣裙
你的黑发长及腰身,你的脚赤足着奔跑,
你听见风的呢喃,
风里有我的讯息。
你追逐风,倾听裹挟着爱的缱绻。
我多想抓住阿尔卑斯山的风,
仅仅地将我们两个人吹佛,
从此,那些风,只留下温柔的致意。
我们一起躺在高高的山峦,
将头顶的群星仰望,
那深沉的夜幕,埋藏着我们的情事。
你如冬的阿尔卑斯山,是我永远想埋藏的秘密,
不愿流泻,只想深埋在遥远的遥远,
从此,在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天地里,
我们日日等日落,看星河……
雪衣看罢,选的是第二首。
庭芳虽说并不在乎结果,可心里却莫名地高兴。
清杨微笑着道:“恭喜庭芳先生,你赢了。”
清杨虽说是微笑着,说出的话却没有一点起伏,旁人听来,总觉得这不是真正的祝福。
一旁坐着的雪衣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手里的诗。
清杨拿起了庭芳的诗看了看,然后道:“不过,我私以为庭芳先生的赢,有些名不副实呢。”
庭芳笑道:“哦?不知风清杨先生,是质疑我的诗,还是……质疑雪衣?”
清杨笑道:“自然都不是。只是诗的要求是要同‘雪’有关,可庭芳先生的诗,似乎是在说风,同雪,没有半点关系。”
庭芳低头一笑,道:“恕我不赞同清杨先生的观点了。‘雪’何必非要在诗里,我心里有雪,这不可以吗?我自认为自己写的是雪,至于有无雪,只看读诗的人作何理解了。”
清杨笑道:“只是不知庭芳先生诗里的雪,是什么雪?”
雪衣握着纸的手紧了紧,抬眼瞧见清杨身上的纽扣。
清杨似乎并没有打算让他回答,笑道:“恭喜庭芳先生,你赢了。”
庭芳笑道:“谢谢。”
庭芳目送清杨上了楼,而后看向雪衣,雪衣也看向他,微微一笑便走开了。
围着看热闹的人早已寥寥无几,原先许多人只因等不及便早早走了。
可是庭芳不这么以为,他赢了,他恍惚觉得他已经得到了比赛开始前风清杨对他的承诺。
雪衣并不回去,而是在一旁的柜台前坐下,兀自取下两个酒杯同一瓶酒。庭芳见她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她在他面前立定,而后自己端了一杯酒,笑道:“恭喜庭芳先生赢了赌,这一回儿可是货真价实的酒。”说罢,雪衣一饮而尽,酒喝尽,放下了杯子,笑道:“该您了。”
庭芳自始至终看着她的一切动作和神情,包括她喝酒时微微蹙起的眉,喝罢酒掩着口努力不咳出来的样子,以及忍了咳眼睛里现出一些的红,立刻扯出极好的笑看着他时的神情。若是往日,他也会回她以笑,可现下,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庭芳道:“你……会喝酒?”
雪衣笑道:“原先不会,学着学着便会了。”
庭芳道:“即使有借酒浇愁的说法,可到底对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学的好。”
雪衣看着他没有说话。
庭芳看了她一会子,便盯着托盘上的两个酒杯,拿起那个内中酒仍有着微微螺旋的酒杯,一饮而尽,道:“好酒。”
雪衣盯着他放下的那个酒杯瞧了许久,才笑道:“我还有事,先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