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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秋日游园莺莺燕燕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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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次日,二人骑在马上,迎着骄阳,背着山川。路过一处池塘,塘中荷花早已破败,荷叶无力折下,犹如少女的裙摆搭在水面,枯黄易脆。
林幺初想起昨日的事,景南浔突然的激动和离场,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老乡长家供奉的牌位,兴许是景南浔认识的人。
她道:“景南浔,陈忠,陈义,是你的战友?”
“是。七年前,死在了豫北。”
果然。
“为何你当时的反应那么大?”
“因为,他们当初被招募进来,称家中已无亲眷,无牵无挂,所以死在战场上也无妨。”
原来,都是谎。
“我带了很多兵,不能人人记得住,他们,我认得。”
是替他挡过箭的,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他们上阵前说过一句话:陈忠,陈义,我兄弟二人,誓死做忠义之辈。”
林幺初听着,默默记在了心里。
以身献给国家,那么,自己唯一的亲人呢?
“老乡长,怎么办?”
“善待之。”
(哎,忠义之辈,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令人唏嘘的。)
世间的太平需要太多的舍我和牺牲,这样的功绩往往由男子造就,女子似乎只能是在家中啼别断肠。
她试想过无数次,若她也能上战场,大堼的疆域是否有所改变,这天下又会是什么样?
“景南浔。”
“嗯?”
“若是有一天,又有仗要你打了,你会不会把我带上?”
景南浔沉思几秒,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问她:“你想吗?”
“我想,我当然想。”她一向说话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如今这几个字却有些急切。
景南浔直到现在,好像并不曾拒绝过林幺初什么,不过这次,他却是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
“太危险,我怕我护不住你。”
沙场上刀剑不长眼,炮火不饶人,纵使景南浔有足够强大的能力,也不能保证护林幺初周全。
她道:“难道我一定要你来保护吗?我难道不可如徐尘音一般,独当一面吗?”
徐尘音当年的沙场风范,颠覆了人们对于女子上战场的认知,当年,自从徐尘音一战归来,引得多少女娘子注目。她卓著的军事才能,那疆场上的传奇故事,从此并入了京城四处流传的她与沈不落的话本子。
景南浔安抚她:“并非不让你自己来,暂时还没有需要你上战场的时候。”
林幺初轻笑一声,也不再与景南浔争辩,突然收紧缰绳。
“我看,就是有,你也不会给我这个机会。驾!”少冰飞也似的狂奔起来,路边野草也低下脑袋。
景南浔喊道:“生气了吗?”
怀中的少女只愤愤答他:“你护不住我,也管不住我!”
(何必呢景泆,骗一骗她不就好了?)
(哦对了,你说过,不会骗她。)
---[皇宫]---
秋游。
是日,王皇后正带着几位妃嫔逛御花园。
王皇后走在最前,其侍女蒲秋搀扶着,其后是张贵妃,然后是温昭仪和容淑仪。还跟着一长队的宫女。
“承栎啊,照顾好小公主,你是皇兄,要有皇兄的样子的。”张贵妃细声温柔的对着前头的五皇子教导着,五皇子耐心牵着小公主瑶嫣的手,带着她在御花园的奇花异草中游园。
那五皇子转头温雅地应道:“儿臣明白了,母妃。”
王皇后放慢步子,对张贵妃说道:“承栎一直是个好皇兄,瑶嫣从小就喜欢黏着承栎,就像小时候的承罄和瑶瑟一样。”
张贵妃赧然一笑,后边的温昭仪上前抢话说道:“皇后娘娘,五皇子当真是被贵妃娘娘教导的好,不仅在太傅那是个好学生,在公主那是个好皇兄,在陛下那更是个好皇子。”
温昭仪眉目如画,一双杏眼泛着淡淡水光,娇俏袭人,犹如晴日里盛放的海棠,明艳无暇。
王皇后道:“温窈啊,本宫早知道,出来游园定要带着你,不然少了多少乐趣呢。”
“皇后娘娘这是夸臣妾呢?娘娘就是不叫臣妾来,臣妾也是要跟过来的!”
张贵妃回头指了下她,然后说:“你呀你,成天就知道跑到这跑到那,不是到皇后娘娘的未央宫,就是到本宫的缀霞宫,要么又去找别的嫔妃了。你怎么不去找德妃?欸,德妃今日又没来啊?”
“切,德妃她才不会来呢!她能天天来皇后娘娘的未央宫请安算不错的了!”
(看来这个德妃不咋合群。)
王皇后和声道:“这话你说说也罢了,莫让紫云知道了,不然她要是要罚你,本宫可不拦着。”
温昭仪瘪瘪嘴:“哎呀别呀皇后娘娘,臣妾就是知道娘娘和贵妃娘娘对臣妾好才敢说给你们听的,娘娘要是这么说,那臣妾下次也不敢说了,活活憋在心里,活活憋出病来。”
闻言,王皇后、张贵妃和容淑仪都笑出声,张贵妃道:“就你那张嘴,还能憋着不说了?本宫可不信。”
“贵妃娘娘干嘛不信臣妾?皇后娘娘也不信臣妾吗?”
“本宫也不信。”
“啊?那,那容幼呢?小柚子也不信啊?”
容淑仪被点了名,也不好再当小透明,皱着眉头答道:“臣妾…臣妾信温姐姐。”
容淑仪答的声音极小,像是这话从那张樱桃小嘴里出来,音量也小得多。她一张鹅蛋脸,弯月眉,皙白的皮肤,纤瘦的身材,似雾里朦胧的山茶。
“哎呀小柚子,怎么每回说话声儿都这么小?以后叫你‘大柚子’,看看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声儿。”
容淑仪有些难为情,她尽力放大声音:“温姐姐,臣妾说话声就这么大……”
温昭仪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难为你了,慢慢改吧。”
张贵妃道:“温窈啊,你都给嫔妃们取了多少绰号啊?容幼叫‘小柚子’,德妃叫‘三不沾’,你都怎么想出来的?”
“贵妃娘娘,您怎么知道?”
王皇后道:“呵,就你那张嘴,宫里谁还不知道呢?”
温昭仪大惊失色道:“不会吧?德妃也知道臣妾给她取的绰号啦?遭了遭了。”
张贵妃道:“紫云,应该是不知道,不然你早挨板子了。”
“害呀,吓死臣妾啦。”
张贵妃道:“你这‘三不沾’,怎么想出来的?”
“德妃,一不沾咱们妃嫔,二不沾宫里太嫔,三不沾阳春水,可不就是‘三不沾’吗?”
(真有你的!)
张贵妃笑道:“温窈的心性儿真是与刚入宫那会儿一般无二。”
正闲语着,走在前头的瑶嫣突然脚下一绊,扑在地上,一旁的承栎急忙小心地将小人儿拉起来,焦急地问:“瑶嫣没事吧?”然后把她抱起来搂在怀中。
温昭仪大喊道:“小公主!”
宫女们自知没看护好小公主失了职,跪在一旁低头,不敢动弹,王皇后和张贵妃上前查看。
王皇后将小公主抱起来,抚着她的头发温柔的询问:“瑶嫣,怎么没走稳摔了呀?”
小人儿喃喃稚声道:“母妃,儿臣没站稳,绊倒了。”
彼时张贵妃正静声看着承栎,承栎愧疚地道:“皇后娘娘,是儿臣走快了,没牵稳瑶嫣妹妹。”
张贵妃问:“栎儿,你平常不是个急性子,也不是头一回带小公主走路了,怎么今日快了?”
“回母妃的话,晚些先生要检查功课,儿臣在背老子的《道德经》,没注意,所以走快了。儿臣不该不提前准备好先生要查的功课,临时抱佛脚,才走神让瑶嫣妹妹摔了。”
张贵妃摸摸他的头,慈爱地说道:“太傅与母妃说过了,要检查的功课是才下学的时候布置的。你本是后天的课改到了今日,所以急了些,母妃不怪你,只不过下回莫要一心二用,研学做事都得专心些才是,不能让小公主白摔这一跤是不是?”
“儿臣知道了,谢母妃教导。”
王皇后怀里的小公主咂嘴甜甜地说道:“贵妃娘娘,瑶嫣不疼,瑶嫣喜欢承栎皇兄。”
温昭仪再也忍不住了,挤到王皇后跟前伸出两只手捏了捏瑶嫣的小圆脸蛋,道:“哎呀多可爱的小瑶嫣呀!到温娘娘这儿来吧?”
瑶嫣把身子一倾,被温昭仪拐了过去,抱在怀里爱不释手,还勉力举了高高。
张贵妃道:“瞧瞧你,这么喜欢小公主,怎么不自己生养一个?”
谁知温昭仪却一扭头道:“臣妾才不生呢!臣妾
再怎么生也生不出像瑶嫣这么可爱,承栎这么懂事的来了,要是再随臣妾多一些,是个大大咧咧的,那还得了?臣妾头都要大了!”
张贵妃道:“温窈,你当真不要个皇嗣啊?”
她颠着瑶嫣:“不要不要,陛下子嗣多着呢,还差臣妾的一个不成?现在白美人又怀上六皇子了,那更不需要臣妾生了。是吧小瑶嫣,温娘娘只喜欢你一个,好不好呀?”
“好~”
容淑仪仍然是在一旁默默高兴,也不说话。王皇后注意到她,便抚着她的手问道:“容幼啊,你入宫也好几年了,怎么肚子也没个动静?”
温昭仪道:“小柚子呀,别提了,长得这么漂亮,偏偏是个软性子,胆子就那么点点儿大,连皇上都怕见,肚子里哪里能有货?臣妾总说她的,要大胆一点,放开一点,她就这样,臣妾也说不到她。”
容淑仪面色绯红,耳根也红了,一时更加不晓得如何开口。
温昭仪把瑶嫣放下来,瑶嫣又扑到承栎那。
她道:“小柚子,趁着你还那么年轻,赶紧生一个,绯烟宫就住着本宫和你两个,你又不爱说话,冷清死了。”
张贵妃道:“当初白美人封为美人,要住进你宫里的,不是你不要她去的吗?现在又嫌冷清了。”
“白卿卿算了吧,臣妾的绯烟宫和养心殿可隔着十万八千里呢,耽误她讨好陛下了,塞臣妾宫里作甚?”
张贵妃忍不住拦着她点道:“温窈啊,说话也要注意点,没遮没拦的。”
“哎呀这儿现在就咱们几个,怕什么,臣妾还怕她个白卿卿不成?就是邝紫云,我哪天真把她得罪了,她又能拿我怎么样?”
温昭仪出生高贵,父亲是武显帝亲封的镇国公,如今已经致仕告老还乡,仍然享有很高的威望,所以温昭仪在宫中无人敢动她。
王皇后从来不计较她的这些小骄矜,继续领着诸嫔妃往前走。她用作为长者的劝慰式的语气,对容淑仪道:“容幼啊,像温窈说的,趁着年轻好生养,还是得要个孩子的。宫里都是姐妹,陛下待人宽和,没什么太拘谨的,有了孩子,日后也算有个交代。皇子也好,公主也好,宫里多添一个皇嗣,也热闹几分。”
王皇后态度温和,神情和蔼,这才让容幼敢于开口,结结巴巴说了几个字出来:“皇后娘娘,臣妾…臣妾会的,会有孩子。”
温昭仪又道:“这就对了嘛,小柚子,你长得漂亮,陛下也丰神俊朗,就该多生几个漂亮娃娃,天天围着你转,围着皇后娘娘转,围着贵妃娘娘转,围着本宫转,到时候再去陛下那转转才好呢!”
张贵妃还不死心,又抓住机会激她道:“怎么,你那么想要个孩子,偏不生养,偏让容幼生养,安的什么心?”
“哎呀,臣妾的好贵妃,你就饶了臣妾吧,反正臣妾不生,陛下又不强求。”
张贵妃见劝不动她,扶了下头上的珠翠,道:“本宫也说不动你,你既不愿,罢了吧。”
张贵妃正牵着承栎的手走过圆形汀步,绿水依依上,承栎突然好奇,便问道:“母妃,老子所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先生只让儿臣熟记,却不曾讲解。母妃可否指点儿臣一二?”
张贵妃看着他,思考几瞬,道:“这句话,即是说水无欲无求,不与外物追名逐利却又滋养万物,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称赞的是世上善良仁厚的人。母妃学识止于此,你晚些去问太傅吧?”
承栎锁着眉头,豁然开朗似的,高兴道:“儿臣明白啦,水至善至柔;其性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与人无争且又容纳万物。这就像《逍遥游》中所说,‘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儿臣也要像水一样,做到有至柔却能容天下的胸襟和气度。”
张贵妃满意地点点头,款步牵着他走下最后一块汀步。温昭仪几乎是一脸崇拜了,走上前捏捏他的脸,夸他道:“小承栎,你真厉害呀,才八岁就读了这么多书,比你温娘娘强了不知道几百倍,你温娘娘连字都不认得呢!”
“哈哈哈,承栎,说的好啊!”拐角突然传来一句男声,声音浑厚有气魄,正是皇帝。
众妃嫔赶紧请安道:“陛下万安。”宫女们则跪下来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