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枯草》咚眠

28、未

　　——世间万物，不过海市蜃楼，了无生趣。
　　——所谓盛世，只是片刻繁华，瞬间倾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那是用万千尸骸，累成的四百八十寺。
　　一砖一瓦，血迹斑斑。
　　一烟一雨，如泣如诉。

　　我把辰的骨灰散在山野间。
　　她又走向下一世，头也不回。
　　只留下一个背影，决绝如初。

　　他们都走了，只剩我，空守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古庙中。
　　人来人往，香起香落。
　　四季更迭，东升西落。

　　唯有那株槐树，证明她曾来过。

　　花蕊年年发，故人总不见。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可山野间还残有她的气息。
　　我枕着那微弱的气息，沉沉睡去。

　　大梦一场，人间百年。

　　那年，各方再起纷争，人间动荡不安。
　　钦州一朝沦陷，被战火侵扰。
　　古庙亦不得幸免。

　　神明从不干预人间，庙宇、神像于我们而言，都只是躯壳，可有可无。
　　即便只剩空壳，我也能重生。
　　因为信仰是不会被外力摧毁的。

　　我决定听从天神的命令，袖手旁观。
　　这一套，我很熟悉。
　　我有千年的经验，从未失手。

　　我躲在房梁上，等待战火湮灭。
　　第一日，闻到万里血腥。
　　第二日，听到哀鸿遍野。
　　第三日，看到伏尸百万。

　　硝烟弥漫，城墙倾倒。
　　钦州万古如长夜，看不到一丝天光，一寸春晖。

　　学子、妇孺，皆知以命相搏，不让寸土。
　　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强盗们推开庙门，搬空了大殿，又挥斧走向那株槐树。

　　那株槐树，埋葬着她最爱的人。
　　那株槐树，是她留下的唯一痕迹。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我的心，被巨大的暗夜笼罩。
　　不得喘息。

　　我问自己，我是否配得上“神明”二字？

　　既不能佑护槐树，也不能守卫庙宇，更不能庇佑众生。
　　连肉体凡胎的生民都比不过。
　　我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接受万民叩拜，凭什么承受万千香火？
　　扪心自问，这样的我，配得上吗？

　　是的，我的本意，只为消磨时间。
　　可这漫长而无趣的生命。
　　留它，又有何用？

　　一滩烂泥，弃之如敝履。

　　我违背了天规。
　　用毕生修为，护住了钦州。
　　护住了信我的，不信我的——芸芸众生。

　　周公庙，付与一炬随飞烟。
　　唯有那株槐树，存活下来。

　　我再也等不到她了。

　　世界于我，又成了一片混沌。
　　我彻底没了五感。

　　再也嗅不到槐花的香气。
　　再也尝不到祭品的味道。
　　再也听不到众生的祷告。
　　再也触不到辰时的微风。

　　再也看不到，那团耀眼的藤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