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川》狮子的太阳

117、她是柔川

　　溪涧复流，高山重立，与冰妖这一战被抹平在了这个封印阵之下。

　　柔川和玉渊躺在山顶之上，透过繁茂的树枝还能看见零碎的星辰和皎洁的月亮。

　　两个浑身血腥味的人简直就是引诱野兽的上等诱饵，好在附近几座高山都被他们翻过一遍，一时半会的也不会有什么野兽过来觅食。

　　玉渊道：“我们也算出生入死了，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旁边的人听到这如呢喃一般的声音，没有立刻回答，浮山圣主这四个字是她在离开凡间踏入浮山之后被赋予的称号，她在那个时候舍弃了自己原本的名字，并且不打算再拥有名字，她将作为浮山圣主而存在，哪怕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柔川感受到来自浮山圣主的犹豫，也在这个时候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来，她不希望她告诉玉渊一个名字，她希望她说出口的仍旧是浮山圣主四个字。

　　她不知道这股不安从何而来，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她的不安，而不是浮山圣主的不安。

　　她仍旧在她们是同一个人这件事上挣扎，但她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柔川。”

　　然后她就感觉到那些不被她承认的过去，成为了她的过去，那些被她否认过的记忆，也成为了她的记忆，她没法反抗，只能被动接受。

　　属于她独立的存在渐渐融入这具身体原本的存在。

　　她变成了浮山圣主的一部分。

　　她甚至不是完整的柔川。

　　她只不过是柔川的一部分。

　　将不会有人知道她存在过，她在这个被称作浮山圣主的人身上偷偷存在了八年的时光，在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被剥夺了意识。

　　“柔川。”玉渊低语，而身侧的人轻声回应。

　　他们的血衣交缠在一起，分不出谁受的伤更严重。

　　玉渊道：“我想知道他们要你做什么？”更想知道他们原本想要他做什么。

　　又为什么放弃了他。

　　旁边的面具下没有声音传来，玉渊艰难侧身去看，朝她的面具伸出了手，半路就被截住了。

　　“我也很想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沉闷，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更像是从腹腔之中传出的声音。

　　“这是你以前的名字？”玉渊收了手躺回原地，他近乎失去了行动能力，没法去找则危和青棠。

　　“不。”玉渊感觉到一只手砸在了自己身上，想必她和他也是一样的情况，清风拂过，她的声音近得像是在他耳边轻语，“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请你记住它，帮我记住它。”这将是她与过去唯一的关联。

　　玉渊顿了片刻，方郑重地回答：“好。”

　　这会是只有他知道的名字。

　　祝霆孤身一人赶来，他是在他们离开一天之后才察觉浮山圣宫里的人已经离开，一路追来就只看见越发透明的则危和奄奄一息的青棠，然后被师弟安排了这个寻人的任务。

　　就在不久之前，他曾远远看到这个方位爆发出强烈的灵气波动，一次又一次，有人在这里交手，很剧烈，可是此刻除了这两个浑身血污的人，周围并没有什么痕迹可以佐证那场战斗。

　　他一步步走向失去知觉的两个人，只要他抬起剑，一剑斩下那个带着面具的头颅，他就可以为师弟报仇，至于浮山的追责，他也可以一力承当，况且如今魔族动乱，正是需要仙门一心对敌的时候，浮山不会在这种时候和泊伏山离心。

　　就像他师弟被杀的时候一样，泊伏山也不会在那种时候置大局于不顾。

　　祝霆站在离柔川三步的地方，再进一步他的剑就可以刺出。

　　“醒了？”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方才只有他一人知晓的杀意，只是有些冷漠与讨厌。

　　玉渊睁开眼睛，扶着神木剑坐起，藏在阴影里的脸上带了三分客气疏离的笑：“祝霆道友可见过则危道友了？”

　　祝霆握剑的手紧了紧，道：“已见过了，便是他请我来寻两位。”

　　“看来他们都还活着。”玉渊拍了拍柔川，道：“走了。”

　　柔川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动作僵硬地站了起来，幸亏祝霆没对她动手，不然她和泊伏山之间又要多一条血债。

　　祝霆的脸色难看得紧，虽然这两人没有明说，但分明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杀意，他这才觉得自己大意了，若她因此迁怒则危，就是他的不是了。

　　玉渊顺手给自己换了身衣服，衣服上的血迹干涸之后，变得干硬，且在打斗之中损毁得厉害，叫人难受至极，幸而人间仙有一定的自愈能力，身上的伤口在他们动不了的时候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柔川站着没动，祝霆以为她是女孩子不好意思当着他们两个男子的面换衣服，其实也不过就挥个袖子的事罢了，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但却还是往前走了。

　　玉渊却想她也许并不是难为情，而是根本没有带更换的衣物。

　　寻隐仙尊对她的教导有些奇怪，除了剑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教她，他自袖中取出一身衣服来递给柔川，道：“你换上罢。”接着也往前走去了。

　　柔川的目光一路追着玉渊的袖子而去，似是在奇怪他从哪里取出的衣物，玉渊轻笑：“我教你。”

　　柔川点点头，走到一株大树之后换上了玉渊的衣服。

　　衣服应该是从前玉渊年纪还小的时候穿的，柔川现在穿上倒是没有大了多少。

　　则危和青棠还停在原地，则危是因为大方剑在此他走不远，青棠纯粹就是受伤太过，动弹不得，两人见了他们归来总算松了口气。

　　青棠实在没想到，她只不过是打算磨炼一下自己的心剑而已，结果搞出这么大阵仗，就算是一些仙门掌门亲止也未必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两个人竟然将此地从头到尾翻了个边，也是她太看得起自己了，心剑未成居然就敢独自来寻这万年的冰妖。

　　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剑还在不在另说，眼前这两个人肯定是受了不轻的伤。

　　“岐邙山就在附近，几位随我去坐坐？”正好养一养伤。

　　祝霆有些奇怪地看了青棠一眼，想是她还不知道魔族出界一事，便道：“第一魔君带领魔众出了古混沌，已经和岐邙山打起来了。”

　　青棠不知这事，徒然知晓顿时大惊，一激动反跌坐在地，“怎会如此？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眼下情况如何？”

　　祝霆道：“从魔族出界试探倒是有些时日了，不过有岐邙山坐镇，应该没什么问题。”

　　玉渊道：“我算着时间，差不多便是你进入寒霜洞之后，魔族就进攻了人间。这样看起来，你在寒霜洞里的时间有些久了。”按照冰妖吸食灵力和精血的速度，青棠应该活不到他们赶到的时候。

　　青棠扶着柔川的手站起，道：“是发生了一些事。”

　　那只冰妖一开始是个灵。

　　万年的积累令她开启了灵智，将这九山十八溪划做了自己的地盘，后来有个人间仙路过此地，发现了这只灵物，诓骗她进入早已设好的陷阱之中，将她囚禁，又利用她来提升自己的灵力。

　　万年寒冰的力量庞大而纯粹，那个人间仙在她身上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冰妖生的极其聪慧，在那人间仙身上窥见了修炼的法门，终有一日反杀了人间仙，化为冰妖，自此在这里截杀过路的人间仙，将他们困在寒霜冰链上，慢慢将人折磨至死。

　　几人听完一阵唏嘘，柔川忽而发问：“仙人里也有败类？”

　　玉渊道：“我等皆由凡人而来，修炼的资质都是生而就有的，这件事情没有规律，不由血脉传承，不因善恶区分，故而人间仙里也会有心思险恶之辈。”

　　“然，既入道途，一则有师长耳提面命，二则有身后因果束缚，大多数时候，入道前的善恶，入道后便做不得数了，大部分人也都摒弃了从前的善恶，只做护佑凡间的人间仙。”玉渊解释得详细，“但也有一部分人斩不断恶习，借由获得的力量作恶，这些作恶的人间仙便由神谕殿审判，或废道行斩断仙缘，或降玄雷灰飞烟灭。”

　　“世间善恶从不以族群分，只看本心。”

　　柔川听到最后一句倏然看向玉渊，语气又回到最初的疏离：“你说妖无辜？”

　　“我说你无辜。”玉渊道。

　　她对妖族的恨只会来自于她进入浮山之前的生活，那时候作为凡人的柔川会这样痛恨妖族，定是因为她所珍视一切的皆亡于妖族之手。

　　柔川有些混乱，她恨妖，因为在她心底所有妖都和那个踏破她家园的妖是一样的，他们强大无比，轻而易举就会让许多人失去生命，他们蛮不讲理，视人命如草芥，弱小的凡人在他们眼里和食物没有分别。

　　当她拥有力量，她的恨也就有了发泄的地方。

　　弱肉强食才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她和那只闯入凡间的妖又有什么区别呢？

　　柔川看向冰妖被封印的方向，冰妖作恶是因为人间仙先对她有了恶行，她的恶是反抗。